干枯的邻居大姑

干枯的邻居大姑


干枯的大姑,就像一棵已经枯萎的老树,不知道哪天就会悄然倒下。

每次回家,虽然老大住在庄西头,老三住在村东头,我却总要心心念念拐着弯去村中心看看曾经的老家五十年的东邻居大姑,聊聊过往现在,品品岁月酸甜苦辣,时间总能慢下来,两三个小时只是一瞬,却能走过曾经的五十年时光!

大姑,是按照庄邻辈分的称呼,她姓张,是土生土长的本村人,生在沙岭官庄,嫁在沙岭官庄,一辈子耕耘在沙岭官庄!因为我村土地多,农活累,敢嫁在当庄的,都是为了娘家做牺牲留下从而照顾爹娘弟弟妹妹的,或者因为夫家太穷困因了解同情而嫁的,她算是两者兼有吧,反正属于最苦最难最累的人!

娘家她是老大,下边有四五个妹妹弟弟,她作为老大,必须做出牺牲,嫁在当庄帮衬爹娘照顾妹妹弟弟。夫家,她是老二,嫁后房无丁尺,梁无隔夜,只能远走东北以求果腹,终生羸弱不足七八十斤的她历几年东北拓荒后回到山东老家自己筑居从而和我家成为终生邻居,一处就是五十多年,成为我生命中除爹娘兄弟之外最重要的人。

大姑比我妈大一旬,育有三男二女,大儿大女比我大几岁不详,二女比我哥大一岁,二儿比我哥小一岁比我大一岁,三儿比我小两岁和我家老三同岁,我家老大和他家老二玩的近,我和我家老三同他家老三玩的近。到现在聊起那时的情景,仿佛一切都在昨天,大姑说那时我妈不在家的时候,就把老三送到她家,我家老三和他家老家躺在一个那种农村放在手推车上用来装东西的长框里,别人问她是谁家孩子的时候,她都是骄傲地说“都是我家的,双胞胎”。四十四年后的今天说起的时候依然像四十四年前一样。虽然躺在床上干枯的只有五六十斤的她被病痛折磨的忍不住会有呻吟声,还是会发出骄傲的笑声。这笑声就像这萧索的严冬里千里荒野中出现的一朵傲霜的菊,让人感觉到整个世界的美好与温暖,让我也附和着笑出声,虽然难掩极力才能抑住不让流下在眼中婉转肆虐的泪!

我妈走两年了,依然很难接受她的突然离开,只要想起来就会潮湿双眼朦胧世界。大姑也这样,一辈子的邻居,终生的姐妹深情,只要聊起来,那种不舍,那种留恋,那低低的哽咽,总是让我深陷其中。仿佛又看见我妈又骑着她的三轮车风风火火地来,热情地叫着大姐,端着热腾腾的渣腐,推开了大姑的铁门。我妈最后一年,带着我老年痴呆的父亲到河东住在我这里给我带孩子照顾家,可是我妈是闲不住的,总是隔三差五的用各种菜做渣腐,下午做完渣腐,无论多晚都要骑着她的三轮车,走二十多里路回老家给大姑送渣腐,再摸着黑骑三轮车赶回河东。那是一种念想,一种感情,一种惦记。我妈活着的时候总是说“你大姑一个人怪孤单怪可怜的”,即使我妈倒下的那天下午,还是说“等我择完菜做渣腐回老家给你大姑送一份”。大姑说:“俺二妹妹,就是惦记着我啊,她心眼真好!”我父亲是老二,大姑一辈子都是称呼我父亲“二兄弟”,称呼我妈“二妹妹”的,一辈子都这样,从未生分!

大姑一辈子心眼最好!

小的时候,我妈有病,经常不在家,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在大姑家里吃上饭。那时候不懂,长大后才明白那时物质匮乏,粮食短缺,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饭食,我们能从大姑家找饭吃,那都是她老人家从嘴里省出来的,这也是她一辈子消瘦的原因吧。我感觉她一辈子都是干巴巴的,瘦的就剩单薄的骨头架子和皮了。她家老头,按庄邻辈分,我叫二爷爷,大概得有十年左右了吧,二爷爷去世前,那个干瘦的老头给我聊曾经的曾经,说起原来的生活,他说因为我父亲是工人,生活条件还好些,我们家吃饭都是大碗不限量,所以我们弟兄三都胖都壮;他家是土里刨食,生活很艰难,他们家吃饭都是小碗,每顿饭都是限量的,所以他们家大人小孩都是干瘦的。

你感觉那个有时照看你的人,也许就是一直在关爱你的人,就像冰山理论,你看到的是大海上的一块冰,可是水下却有一座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大的冰山。大姑说,有一次,我妈去我姥姥家了,我们弟兄仨到处流浪,中午大姑找我们,竟然从东边的猪栏里找到我,大夏天中午,我在猪栏里睡得迷迷糊糊,猪在啃着我的脚,大姑说她一下子跳进猪圈,一把抱起我,“我的儿吆,再晚就被猪吃了!”那声“我的儿”到现在依然让我感觉那么温馨,依然就像一种冥冥中的依靠,能在你人生溺水的时候及时把你捞起!

少年不识生活难,少年最知谁可亲。小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把大姑当做最亲的人。我妈是个严苛的人,对自己,对孩子要求特别严,不准我们拿别人一针一线,不准出现别人到我们家“告讼”的现象,否则就是一顿毒打。一个姓王的叫王其中的大叔家墙里有棵大枣树,每年都结那么多馋人的枣,太馋人了,别的小孩都去用坷头子石头蛋砸枣吃,我们弟兄仨却连别人砸掉的捡都不敢捡。有一次,几个小伙伴拔墙外地上发出来的小枣树,有一棵没有根的他们扔掉了,我捡起来却不敢带回家,只能放在大姑家的过道里,都快干了,大姑知道了,问我怎么回事,然后她去做我妈的工作,我妈同意后大姑指导着我栽在了我家的压水井北边,后来长成了一棵很大的枣树,丰富了我二三十年的生活,甚至灿烂了我大女儿姗姗的童年,可是那枣树后来得了枣疯病,让我给砍了。大姑一辈子不同于我妈,我妈是干活的好手,大姑却还是种花种草养殖的好手,她侍弄的各种花草果树,一年四季有花有果;她家的鸡鸭鹅羊兔天天搞合奏,院子就像动物园。直到现在,依然这样,今年春天,她让我去她的房顶挖了两棵石榴树栽在了我的果园,让我以后哄孩子;今年秋天她倒下之前,还把她最后攒的二十多个乌鸡蛋让我带回家给“小东西”吃,说她都好打听着我什么时候回家,有时听说我回来了,就弓着腰骑着小脚蹬三轮去东头找我,找不到就回家重新攒鸡蛋等着什么见到我好给我。有几次去看她,她给我我不要,她就再攒,等着下次我可能就要了。最后这次,我实在无法拒绝了,就接了下来。大姑倒下了,出不了门了,那些鸡也逐渐就没了!

我妈是信基督教的,不信那些“迷信事”。1994年高考,因为高考前用自来水洗头导致感冒,又因为不知道听哪个老几的说大考前不能吃药打针否则考试时会受影响,所以把本来考前能治好的感冒拖到了高考,导致考试失利,只考了专科。后来成绩出来了,我妈才告诉我,高考前,我大姑非要给我算算,动员我妈和她一起用了一天到五六十里远的汤头找一个神人算了算,说我最多考个专科,不过以后会有发展,这辈子不孬。那时,城乡客运的公交车很少,大夏天的,两个一个字不识的妇女,走接近十里路到公路,再等车坐车到汤头,再走到神人的村庄,几分钟的事,却得一天的燥热暴晒劳累。哪个父母,哪个关心你的人不是这样,把负重留给自己,岁月静好生活轻松留给我们?

原来老爸老妈住在老家,就是临墙,只要回家很自然的就会带着孩子去看看她,她听到我回家也会到我家看看我们。老妈走了,因为老妈对老屋翻盖西挪导致原来西邻居屋底的一口井压到了墙根下耿耿于怀,我就遵从老妈遗愿把老屋卖了,和大姑五十年的邻居就到头了。可是,五十年的老邻居的感情却历久弥新,愈加深厚,成了一种挂念,一种寄托。

每次,她都会一个孩子一个孩子问我家三个孩子的情况,不厌其烦,津津有味。也许,我说过的每个信息都会成为她卧床不断琢磨的念想。关爱了我一辈子的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大姑,这些年又心心念念地关爱着我的孩子。多希望,这会成为永远,永永远远!

一辈子因为劳累,被病痛折磨的大姑,就像历经岁月雕刻的大树,满目疮痍,却坚韧地活着,屹立在那里,像一棵千年的胡杨树,永远不倒。

老妈不在了,但愿大姑永远不倒,永远让我回老家有个奔头。

可是我知道,永远不可能是永远,也许就是明天,后天……

2019年12月27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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