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看老電影《好雨時節》


是愛情的發生增添了城市的浪漫,還是城市的氣質孕育了浪漫的愛情?就像影片《好雨時節》中,May在雨夜的屋簷下,問東河的那句,是花開了春天才來,還是春天來了所以花開了?這種因果聯繫的構想,與整個影片的基調相得益彰,也構建了這座城市的獨特文化符號。是的,好雨知時節,它總在春天與人們突遇,派發一絲蜷繾;但地震的不請自來,又給這座城市貼上了悲慟的標籤。這種繾綣是曖昧的,舒展的,就如一陣裹挾著大量水分的風,輕挲著有情人的心房。這種悲慟又是積澱的,間歇性的,讓回憶成為極具殺傷力的自我虐待。

我如男女主角行走在竹子林立的小道上,看著從縫隙中傾瀉而下的陽光,突然想象或許在下一秒,好久不見的那個人會出現在我回眸的視野裡。一回頭,春風、紛飛的竹葉、碎銀般的陽光都在,其他的,沒有。

一入浣花溪畔,茅廬、小溪、竹林,樓閣、小橋、卵石,皆從杜甫詩中跳出。我看到一個佝僂的瘦削身影,守在搖搖欲墜的茅屋前。這個老人高呼:“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傳說中,農家女浣花夫人年輕的時候,有一天在溪畔洗衣,遇到一個遍體生瘡的過路僧人,跌進溝渠裡。這個遊方僧人脫下沾滿了汙泥的袈裟,請求她替他洗淨。姑娘欣然應允。當她在溪中洗滌僧袍的時候,卻隨手漂浮起朵朵蓮花來。霎時遍溪蓮花泛於水面。而才女薛濤也是在這明媚的溪水邊,採用木芙蓉皮作原料,加入芙蓉花汁,製成深紅色精美的小彩箋,娟秀的字體載滿了她對元稹的思念。

——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忙將趨日,同心蓮葉間(《池上雙鳥》)

成都,在這樣一個淡得出水的城市裡,我可以閒庭信步,品茶,讀詩,邂逅一份順其自然的愛情。我們愛得無憂無慮,既不倉促,也不隨便。在賦閒的草堂博物館,欣賞秀頎樹木,潺潺流水,亭臺樓閣,寶塔古剎。在錦裡大快朵頤,看著窗外的人們熙來攘往。不同於北京簋街和三里屯燈籠的躁動,錦裡的紅燈籠迷離婉轉了許多。十字街口,拾階而上,是座觀景牌樓,二樓的迴廊上有人扶欄眺望,黑夜,看不清面目,惟願是個秀麗女子,方不負這一刻春宵。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杜甫寫下這兩句詩時一定是喜悅的,舒懷的。就像落雨的屋簷下,東河輕輕地摟著May的肩——如果我能證明我曾經愛過你,怎麼辦?他語氣略帶驕橫,但依然是溫柔的,喜悅的。這是一場好雨,潤溼了兩個曾經戀人的隔閡。他們一起吃肥腸粉,一起跳壩壩舞,一起坐人力三輪,走在寧靜的小巷裡。他們重新萌發的愛情,就像慵懶而舒緩的藍調音樂,把每根神經都疏通,又像寫意留白的中國畫,此時無聲勝有聲。但在他們纏綿之際,May退縮了 。又一場大雨而至,她告訴東河,她結婚了。一句話落,彷彿之前她對他們過去所有的遺忘、否定、猶豫和閃躲都有了確實的理由。

這也許就是影片的結局。但導演卻玩了一把歐·亨利似的幽默,結局突然逆轉。東河坐在May的病床邊,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握著她的手。一小時前,她堅持送他去機場,路上發生了車禍,她沉沉地暈眩過去。二十分鐘前,草堂領導告訴東河,她的丈夫在地震中失去了生命。而此刻,他只是握著她的手,沉默。最終,東河還是坐上了飛往韓國的飛機。

2008年,汶川大地震。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它是一個民族的疼痛,它是一個人的痙攣、失語。這一場空前的大災難對倖存者而言,更多的是精神上永恆的桎梏。死並不可怕,比死更難的是在對親人的懷念中踽踽獨行地活著。韓國導演許秦豪與中國導演李玉不同,這讓《好雨時節》與《觀音山》相比,少了一絲歇斯底里和無所適從,多了些許“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情殤。作為一個文藝片導演,他的影片就像是一杯淡雅的茶,在特定的季節,用極富感染力的物象,如雨、雪等,泡出一種獨一無二的生命質感。導演也希望以此來表達對人生中必將逝去之物的傷感態度,比如生命、比如感情。雨,從杜甫的《春夜喜雨》中溢出,沖走震後的塵土,抹去因死亡而崩裂的感情線,它告訴人們,這又是一個春天,逝者已矣,請讓他們自由地安息。

最後,東河出現在草堂門口,看著May向他走來。

我記住了他們相遇的美,忘記了他們分開的時間。

請記住成都的美,也記住她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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