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就這樣做了法官

導語

近日,長安君曾分享《法官,找你打官司能打折嗎?》一文,介紹了普遍對“法官”這份職業的一些誤解。許多讀者在後臺留言,表示對法官這份職業、怎麼成為法官、法官成長的心路等十分感興趣。

長安君正好認識這麼一位法官,從他的故事裡,也許能找到劍友們想要的答案——

於是說話特別溜兒,從小在東北長大的他,說起話來節奏感很強,捲舌音一直踩著拍子走,讓人聽著有一種別樣的享受,彷彿在同時欣賞話劇和京劇。

“我就是一普通人。”於是雙手一攤,他沒搞明白自己怎麼突然“盛名”了,身邊明明有一大把人比他優秀。

“恭喜你們,

提前進了‘敬老院’”

於是小時候讀書一般般,同學給他起綽號,叫他“魚骨頭”,因為“於是”讀起來像“魚刺”,既然是“魚刺”,那就自然是“魚骨頭”了。

“我爺爺有一個筆名叫‘於堤’,1981年我出生,那時全社會都在講實事求是,爺爺希望我以後做人實事求是,就給我起名叫‘於是’了。”於是撓撓頭,笑了笑。

讀高中時,於是所在的長春市大力宣傳法制,電視裡時常播放一些重大刑事案件的宣判,於是聚精會神地坐在電視機前,一眨不眨地看著屏幕裡的法官,法律人的威嚴令他羨慕不已。

大學畢業了,別人都在忙著考公務員,於是反其道而為之,一門心思想做律師。於是,“魚骨頭”進了一家律所,成了一名律師助理。面對那些走進國家機關工作的小夥伴們,他略帶揶揄地揮了揮手:“恭喜你們,提前進了‘敬老院’!”

對未來充滿理想的於是開始走上了職業之路,雖然只是從一家小律所起步,但他渾身打滿雞血,很努力很賣力地幹著。

但漸漸的,他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兒了。

雖然一直努力,但似乎沒人真正願意帶教他,作為新人的他彷彿是律所的一名短暫過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埋頭幹活兒,前程在哪兒也看不見,好像自己只是在熬一張律師證而已。

一天晚上,於是在所裡打掃衛生,看見地上有張紙。他蹲下身,原來是一封信,信裡的律所主任憤怒指責副主任帶人“另起山頭”,信的旁邊則是副主任回敬主任的“答辯狀”,裡面一一歷數了主任的種種“罪狀”。

看著合夥人之間觸目驚心的抨擊,於是倒吸了一口氣。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原來是這樣的!那他又何去何從呢?

不久,於是委婉地向律所主任提出辭職,跳槽到了上海灘上的一家大所。從小所到大所,他努力嘗試,努力調整人生目標。

一樣的認真,一樣的加班,於是在大所裡表現出了自己的能力,但內心卻越來越迷茫。來到大所後,手裡的業務確實高大上了,然而自己還是在原地踏步,這樣的人生有價值嗎?

一天夜裡,窗外下著細雨,在辦公室加班的於是有些累了,他慢慢走到窗邊,靜靜看著樓下的一切。

淮海路上的燈光依然繁星點點,淅淅瀝瀝的雨飄灑在空中,行人和車輛自顧自地來來往往,沒有人駐足,沒有車停留,世界的一切都那麼兀自忙碌,他默默地站著,看著。

律所,是老闆的。辦公室,是租的。同事,像流水般來了又去。他,於是,屬於哪裡?

于是,就这样做了法官

在他面前,有兩條路可以選:要麼退出法律人這一行,要麼就學得和有些前輩一樣,冷漠、精緻。

於是想了想,他選擇第三條路——去“敬老院”。

“我要杜絕司法冷漠”

2010年,於是考進了上海市徐彙區人民法院,開始法官之夢。

從28樓的無敵街景到法院破舊的幾層小樓,從淮海路上的繁華喧囂到辦公室窗外的鐵柵欄、居民區,於是略有些惆悵。

不過,除了惆悵,更多的是鬱悶。原本一心想去庭裡辦案的於是,沒想到一進法院被分到立案庭,立案庭,那屬於“非業務部門”,他頗有“英雄無用武之地”之感。

一天,院裡召集年輕人開會。於是低頭聽著,突然,時任徐匯法院院長郭偉清的話鋒一轉:“有些同志被安排到立案庭,那是給你多崗位地歷練一下,尤其是信訪崗位,你們要有比學趕超的勇氣!”

於是的心一下子被戳到了,院長這話好像就是說給他聽的。

多年之後,於是仍然常常回想那一幕。“院長的話很有道理,其實人生的每一步都有它的必然,越是你覺得孤立、不得志,越是磨鍊你的最佳時刻,當你回頭看時,你會發現原來那段時間對你幫助很大,你會感謝那段歲月。”

被院長“戳”醒的於是終於找到了方向,他開始真正融入法院的生活。

于是,就这样做了法官

立案、訴調、信訪,每個崗位他都努力去學、去適應。兩年後,經過院黨組的遴選,於是成為了一名初任法官,被安排到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實習鍛鍊。

“我旁聽了一起殺人分屍案。”於是仔細回憶著,在那起殺人案中,被告人作案手段極其殘忍,殺人之後,被告人依然能夠“淡定”地給電動車充電,若無其事地給別人遞煙。

被告人的冷漠讓旁聽席上的人吃驚不已,於是對這種冷漠則有著一份清醒的認識:“這是一種對生命的漠視,他看不到希望,所以也不會把別人的希望當回事兒。”

於是討厭冷漠,他不喜歡冷漠的人,更不希望自己成為冷漠的人。“我是一名法官,我要讓當事人感覺到司法的溫度,杜絕‘司法冷漠’。”

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了。平日裡,只要是接待當事人,哪怕再累再疲倦,於是仍然盡其所能去做。有時當事人打電話來找法官,他也熱心地牽線搭橋。“我不在乎做多做少,在我眼裡沒有什麼事是誰應該做、誰不應該做,解決問題最重要。”

正式披上法袍後,於是有了一個習慣——每次開完庭,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法庭。“我可以趁著當事人籤筆錄的時間,給雙方做做調解工作。”很多時刻,在預備庭結束後,於是繼續為當事人、律師講明訴訟風險,調解利弊。

“我是法官,我可以提示當事人將要面對的風險,如果當事人堅持,我尊重他們的想法,我的職責也盡到了,心安了。”於是坦然地說,那麼多年審理案件,他一直在思考,司法能不能不對人冷漠?能不能更有人情味兒?

在於是看來,法官絕不能簡單地開完庭就抱著卷宗走人,然後把判決書發給當事人。基層法院的辦案法官,應該重在彌合當事人之間的社會關係。

在一起涉及老牌國有企業某電器廠的不正當競爭糾紛案件中,電器廠有限公司、電器廠實業有限公司作為老廠轉制後的繼承者,為爭奪電器廠的金字招牌而對簿公堂。

“電器廠有限公司之所以不樂意,是因為他認為同樣是‘親兒子’,為什麼你在宣傳中說你是‘唯一’。”於是很清楚雙方爭執的“要害”。

怎麼來調和這對矛盾?於是憑著他東北曲藝的天賦,惟妙惟肖地開始擺事實、講道理,從電器廠的源流演變,講到了目前各方的利弊得失。什麼歇後語、什麼“鹽打哪兒鹹,醋打哪兒酸”、“只見利而不見害,只見餌而不見鉤”,說不完的俏皮話,讓原被告和代理人忍俊不已,他們也漸漸意識到“電器廠”這一品牌是雙方共存共享的無形財富,只有協商共榮才能使這款老字號煥發新的生機。

“如果說我在調解方面有什麼優勢,那歸功於我做過律師,我會換位思考。”於是略有所思,“你要使出渾身解數去說服律師,而且不是讓他們僅僅做你的傳聲筒,是要讓他們跟當事人去說清利弊,給當事人專業的意見,讓當事人做出切合實際的選擇。”

你怎麼會做知識產權法官的呢?有人問於是。

怎麼會做的?於是笑著搖搖頭:“我自己也不知道。”

遙想當年,他從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結束實習,回到上海徐匯法院商事庭繼續實習。本來就熟悉經濟糾紛的於是,為了日後能留在商事庭做法官,玩兒命地工作,一個月審結了18起案件。沒想到,不久之後,審管辦人手不夠,把他借調了過去。又過了一段日子,他被分到了知產庭。

知識產權,一個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就這樣突然降臨到了於是的面前。2013年4月,於是成為了一名知產庭的法官。

“如果不學習,

到法庭就‘漏氣’了!”

於是很欣賞一位法院同仁的話:“無論你在法院系統哪個崗位,只要你對某一個領域持之以恆地花功夫研究下去,你終將成為這方面的專家。”

剛進知產庭時,於是完全是“一窮二白”,他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書。白天看,中午看,晚上看,別人午睡他拼命看,不充電不行。

這個時候,於是碰到了一位好老師——孫謐,孫謐是合議庭的審判長,審判經驗非常豐富。

“謐哥很厲害,他不僅是我的業務導師,也是我的人生導師。”孫謐的專業範兒深深影響到了於是。“我向謐哥彙報案件,只要稍稍介紹一下,他就能迅速抓住要點,作出精準的判斷!”於是常常對孫謐表白——“我想超越你。”

超越不是那麼容易的。

隨著國家知識產權戰略和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逐步深入,上海徐匯法院知識產權庭的收案量呈爆發式增長態勢,尤其是司法體制改革後,作為上海全市四家設有知產庭的基層法院之一,庭室規模不斷擴大、案件數量不斷增加、案件複雜度不斷提升,想成為一名優秀的知產法官,談何容易。

尤其知識產權審判還有一個特點,每起案件判決所蘊含的價值評判往往關係到一家企業甚至一個行業的興衰成敗,法官如果沒有紮實的專業功底,很難把握糾紛實質和庭審駕馭。

因此,對剛被“扔”進這片熱土的於是來說,每一起知識產權糾紛的審理都成了一場戰役,一場全新陌生、需要全副武裝、全心投入的戰役。

“知識產權最大的特點就是變,一個新的技術,一個新的網絡傳播媒介,永遠在不停地變,要求你不停地學習。”於是舉例道,“比如什麼是爬蟲程序,我得上網搜索相關信息,還得看各種書,瞭解到底是什麼程序。”

人的聰明智慧往往是你無法企及的。於是懷著敬畏的心情,每接手一起案件就努力鑽研一個領域,摸索各類前沿知識。

于是,就这样做了法官

“你如果不學習,到法庭就‘漏氣’了!”於是一言要害。

在審理一起關於牛仔褲袋花裝飾是否構成商標使用糾紛時,於是的專業得到了充分展現。

原告服裝公司設計了一個放射性花紋,但並沒有將其印在牛仔褲吊牌上,而是把花紋鏡像地繡在牛仔褲後褲袋兩個袋蓋上。被告是一家著名女裝生產企業,同樣也在其服裝上繡了類似花紋。原告認為被告侵權,被告認為袋花在許多牛仔褲上都有,並不是商標。

“如果袋花只屬於裝飾而並非商標,商標侵權也就無從談起。”於是緊扣案件的爭議焦點,查閱了大量資料。經過仔細研究,他認為,牛仔褲袋花形式和構造對於區分牛仔褲品牌有一定功能,牛仔褲品牌區分要看吊牌標籤,但實際上很多消費者,特別是牛仔褲愛好者,則通過在遠處直觀地觀察牛仔褲袋花來判斷商品品牌,因而牛仔褲袋花構成了商標意義上的使用。

於是一審判決被告侵權,二審法院維持了原判。

顧全大局、精通法律、熟悉技術,於是漸漸體味到了身為知識產權法官的樂趣,他的辦公室也變成了“小超市”,各種在辦案件的證物紙箱、檔案卷宗、專業書籍幾乎擠滿了能夠佔據的全部空間,他“蝸居”其中,自由穿梭。

從牛仔褲袋花裝飾構成商標性使用,到制止對民營企業“Sourcing”軟件新技術商業詆譭的競爭法保護;從世博參展非政府國際組織名稱歸屬的辨偽去妄,到“希能”惡意攀附“悉能”商標商譽的侵權認定……於是不斷揣摩審判規律,總結法律與技術問題,撰寫調研文章。

有人給於是做了個統計:從事知識產權審判5年多來,他一共審結案件2109起,沒有一起案件被髮回重審或改判。

“我是幸運的,”於是感慨地說,“真的很少有人能夠邂逅工作就是興趣的人生,特別是在你經歷了別的之後,你就會更加珍惜適合自己的東西。”

於是確實幸運,在兜兜轉轉那麼多次後,他終於找到了心的所屬。

于是,就这样做了法官
于是,就这样做了法官于是,就这样做了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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