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大美西部觀察:立足西部,放眼世界;關注民生,傳遞有價值的資訊,發佈經典文章。

西部君說:

乾縣民國17年(1928)民國21年(1932)歷時五年的奇荒大災

強文祥

民國17年(1928),陝西關中大旱。小麥薄收,秋禾則無種無收,大災降臨。民國18年(1929)正月之初,乾縣地面驟降暴雪,平地雪厚一尺有餘,田間坎壕溝道形成的窖雪深可埋人,道路堵塞不通。積雪數月不化,樹木多被凍死。雪災之後又是大旱無雨。黃土乾裂,硬如磚石,麥秋兩季無種無收。民國19年(1930),旱災持續。後來終於種上秋田,卻又遭遇蝗蟲襲擊。蝗蟲過後,禾苗全無,田地一片禿光。民國20年(1931)至民國21年(1932),旱象稍緩,災情卻因連年無收更為嚴重。在死亡線上掙扎的乾地民眾,這時卻更遭“虎疫”(霍亂)肆虐!這是中國北方歷史上歷時最長災害最重的一場千古奇災。而在長達五年的災荒年月,官府賦稅照舊,軍隊支應浩繁,盜賊蜂起,匪患迭生,縣城鄉除少數富戶尚能溫飽外,一般民眾幾陷滅頂之災。


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面臨災荒饑饉,只有糧食最為寶貴。為了餬口保命,乾地絕大多數民眾開始變賣田地和房屋,造成大片耕地荒蕪無人耕種。據西安《民意日報》民國20年(1931)對關中19個縣的調查,被棄不耕之田平均佔總耕地的70%。而乾縣棄耕田竟佔到80%。農民將用於農作的牛馬騾驢全都變賣。成群的牲口被販賣到外地,流往山西的馬騾驢最多,耕牛被販賣到北山區,豬羊雞犬被宰殺充飢。農具傢什也都盡數變賣,許多完好的傢俱當作柴火賣掉。

而另一條求生路就是去山區換糧。乾縣以北的永壽、彬縣、長武以及甘肅涇川、靈臺等地,地廣人稀,還有收穫。當地農民又有囤糧習慣,乾縣人便用自家織紡的土布、衣物和家中財物去山裡換糧。北往南迴,換回些包穀、黃豆,餬口度日。待到家徒四壁無隔夜之粟的時候,乾人開始了大規模的出外逃荒。民國18年是乾縣災民大逃亡的時期。

​據當時有關調查統計,全縣逃荒求生者約7萬餘人,佔到全縣人口近一半。乾縣通往北山區及甘肅的大道上,逃荒的人群絡繹不絕。而當年正月的一場暴雪,更使逃荒隊伍凍餓交加,舉步維艱。一不小心就會掉入雪窖,凍餓而死。隨處可見死於道旁的災民。有資料估計乾縣死傷於逃荒路上的有5000多人。也有人去南山換糧逃荒。秦嶺山高澗深,陡壁懸崖,乾人或背上衣物傢什或揹著換回的糧食,徒步攀行。有時要彎腰弓身才能通過崎嶇的山路,有時則須用手緊把著懸崖上的岩石往前挪步。在眉縣境內的秦嶺山中有一條小駱駝項溝,乾縣去南山逃荒的人多走這條山路。這條溝上下30多里,是50°至70°的陡坡。平時就極其難行、“民國18年”,有不少乾縣災民在這條雪路冰坡上失足掉下深溝,摔死在山溝裡。

逃荒到他鄉的乾縣人,大多過著食宿無著的乞討生活。有的有夫之婦為了活命,重嫁於當地的男人。這些男人不是年齡太大就是呆傻病殘,重婚婦女受盡屈辱,更思念離別的丈夫孩子,身心摧殘,難以形容。也有青壯年男子在當地安家落戶,年謹稍過,大多攜家帶口返回乾縣老家。極少數留在當地成家立業繁衍生息,卻仍然懷念和留戀著他們的故鄉乾縣。

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留在家中的老弱婦孺,日子更為悽慘。他(她)們等待著換糧的人揹回救命的糧食。飢餓難忍時就去附近的城鎮街巷尋吃討要。在縣城和四鄉集鎮街面上,到處有乞討求救聲,還有驅趕搶吃饑民的呵斥聲。有的饑民把搶到的饅頭塞進路邊的牛糞堆中,待追要的人散去,再取出來用手一擦就吃。乾縣縣城每到深夜,露宿在廟臺和街道屋簷之下的眾多饑民啼飢號寒,呻吟哀號之聲隨處可以聽見,令人悚然。在縣城南北十字賣飯的地方,常見災民用槐樹葉泡米湯充飢。北大街成了縣北鄉人賣樹葉和蔓菁的地方,這裡經常聚集著幾百人爭買樹葉和蔓菁。

不少婦女被迫賣身求生。縣城北街的大車店內,成了買賣婦女的場所。許多婦女被販賣到外地。兩三個銀元或幾斤乾州鍋盔就可買一女為妻。更有甚者,有的婦女飢餓難捱,夜間自帶鋪物,在小街僻巷處賣身活命。飢餓肆意齧噬著乾縣的民眾。縣城內大街小巷,到處是瘦骨嶙峋、面容好似木刻般無神的饑民。死亡隨處可見。有的搖搖晃晃跌倒在地就再也爬不起來,斷氣而亡。有人趴在地上仍然張口乞食,過路人見狀不忍,掰一塊饅頭給他,只見饃在口邊卻沒有力氣送進口中,不一會兒就氣絕身亡,那一塊饅頭卻死死攥在手中!乾縣地面,每天都在餓死人。

民國18年(1929),縣城內每天至少有20多人餓死,最嚴重時一天餓死四五十人。餓死的人中,多為老弱婦孺。政府開始還發一張蘆蓆,裹屍掩埋。後來一張蘆蓆多次用來裹埋屍體。開始一人一穴,後來便數具屍體同葬一坑。有的屍體未能及時掩埋,腐臭瀰漫,慘不忍睹。在鄉下,偌大的乾縣四鄉村堡,到處是逃荒要飯賣兒賣女和餓死人的情景。樹皮草根被吃光,不少人吃“觀音土”,乾人俗稱“闆闆土”。有的人因吃這種土腸墜而死。

據陝西省國民政府有關資料統計,民國17年(1928)全省91縣1180餘萬人,民國18年(1929)災荒涉及80多個縣。到這年11月全省餓死人數達250萬人。外逃40餘萬,災民535萬人。全省人口因災銳減到860餘萬人。其中長安、武功、鳳翔、興平、岐山、眉縣、乾縣等地最為嚴重。民國17年災荒前,乾縣共有人口169500人。到了民國18年(1929)11月,因災死亡竟達30494人,外出逃荒27893人,災民10032人。

五年大災荒結束後沒有留下統計數字,但據民國23年(1934)統計,全縣人口為103748人。這個數字已含有災後二三年的恢復因素,但較之於災前的近17萬人仍然減少6萬餘人。這些統計數字或許不是十分準確,但卻真實地反映了這場奇荒大災給乾縣人民帶來的沉重災難。


然而,災害並沒有就此停止。民國19年(1930),持續大早,夏糧仍然無收。人們盼望著秋季的收成,不料在秋莊稼吐穗揚花的時節卻遭遇蝗蟲的侵襲。這是一種給莊稼帶來毀滅性災害的害蟲,一旦成群聚集、集體遷飛就會造成令人生畏的蝗災。在陝西境內,蝗蟲由東而西飛來乾縣,北至乾陵,南到渭河沿岸,在南北五六十里寬的地面上,遮天蔽日,呼呼有聲,落於地面啄食禾苗刷刷作響。蝗蟲過後,莊稼葉穗全無,盡成禿筆,一片紅光。政府和民眾束手無策,任其危害。

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災難接連不斷。在這曠日持久的災荒快要結束的時候,瘟疫發生了。民國21年(1932),在關中和陝北大部分地區,被人們稱為“虎烈拉”的瘟疫霍亂開始流行。這是一種從海外侵入我國的急性烈性傳染病。細菌從口腔侵人在胃腸孽生繁殖,毒性發作,上吐下瀉,奪取全身水分,致使血液濃縮,眼塌鼻歪,小腿抽搐,很快就脈搏細微、心臟衰竭而斃命。中國醫家籠統歸之於瘟疫,老百姓則視如虎狼,稱為“虎烈拉”或“虎疫”。這次“虎疫”由海運登陸,先入侵上海,沿著鐵路線的便利很快傳播到全國各地,造成大流行的慘劇。

陝西雖無火車,但西潼公路已通,汽車頻繁與關外火車相連接,“虎疫”便由此入關。同年6月,潼關縣首先發生“虎疫”,緊接著西安發現疫情。“虎疫”在省境內沿西蘭公路、西鳳公路很快波及關中、陝北、陝南等50個縣,以關中最為嚴重。乾縣為西蘭公路必經之地,“虎疫”陡然發生,並爆炸式地蔓延流行開來。城內,先由北十字到南十字,很快就遍及全城所有街巷。“虎疫”猶如形影無蹤的惡魔肆意吞噬著人們的生命,人們防不勝防也不知如何去防,一旦染上則難逃大劫。流落在街頭的饑民本來就不堪一擊,染上虎疫必死無疑。


人們驚慌失措,惶惶不可終日。有的人早上還在談論“虎疫”,午間就死去了。夫妻同殯者有之,全家喪亡者亦有之。更有弔喪者同死、哭喪者隨亡的慘相。大街小巷都能聽見哭號呻喚之聲,死亡的恐怖籠罩著乾縣縣城。城內尖樓子東有家鞋匠鋪一家六口人一天死去。這家出嫁的姑娘前來奔喪竟死於娘屋,七具尺首橫陳家中,慘不忍睹。尖樓子西住有一位老者,傍晚在門外與人戲說:“你看這虎烈拉挨門擠戶地傳來,快到我家了。”說罷回家,不到兩個時辰就病發死亡。有一位城南鄉下的農民攜妻兒三人進城辦事,城裡人告誡他說:“你怎麼這個時候敢進城來?”這位農民滿不在乎地說:“咱不怕,天生的受罪人,死了讓誰受罪呀?!”第二天,這人即染“虎疫”而死,接著兒子也死,其妻逃出城外死活不知。城內棺材鋪的棺材早已賣光,箱子櫃子也當棺材出賣,後來連一頁裹屍的蘆蓆也難得找見。“虎疫”隨後又蔓延到縣城外四鄉村堡,幾乎村村在埋人,天天有哭聲,一片悽慘景象。

“虎疫”流行後,省政府撥款去上海購買霍亂疫苗。乾縣紳士劉文伯向省政府交涉,分得一些疫苗寄回乾縣。乾縣政府責成司啟民大夫負責,在縣城內柴市巷義生堂設立臨時注射站,培訓了幾名注射人員,日夜為街巷民眾注射。縣政府又抽調注射人員分赴城外疫情嚴重的村堡注射疫苗,這是乾縣有史以來第一次注射疫苗。但由於疫苗太少,疫情嚴重,收效甚微。縣政府在“虎疫”開始蔓延時動員民眾用石灰水灑在門庭內外加以預防。後來城內西醫大夫曹祥生用十滴水和注射鹽水防治。中醫宋志俊用刮痧法救治了好多病人,各地的中醫採用中草藥也有收效。入秋以後,氣候漸涼,“虎疫”漸成強弩之末,終歸平息。

據資料載,“虎疫”在陝西流行約一百天,波及50縣,死於疫者約十三四萬人。“虎疫”在乾縣肆虐一月有餘,全縣發病8725人,死亡5625人。


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截圖來自文章《劉炳濤:1932年陝西省的霍亂疫情及其社會應對》


這場歷時五年的千古奇災,使三秦大地哀鴻遍野,滿目蒼涼。

時有一外籍人趙晚江目睹陝西關中災荒慘狀,夜不成寐,和淚作歌凡159句,哀歌陝西。其歌:

稼禾滿秦川,好雨不復來。旱魃任縱橫,如沸又如烹。好雨三年不復西,淚竭涇渭水不流。麥收無望望有秋,秋禾無望復何求!良田售不出,種盡地尚多,牲畜早已空,人類作畜牲。棟劈柴賣人力盡,賣婦賣兒苟延生。垂死不忍死,殺子強自餐。殺兒恐絕祖香火,不如殺女為計長。自家女兒不忍殺,交換借殺商鄰家。肉盡心頭痛,終日抱骨哭!

最後作者悲憤地以歌當哭道:

此次關西災奇重,較之圍城尤悲苦。忽聞中央發慈仁,八百萬債來賑秦。何故至今尚無著,令人餓眼望頻頻。天地嗜殺殺欲盡,人禍究是由誰造?鄭俠曾上流民圖,圖中流民苦,恐無此哀傷。哀己哀人哀陝西,中夜起走涕泣湟。和淚作歌歌當哭,淚盡泣血血有光。

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作者簡介】強文祥,乾縣人,陝西省發改委副主任位退休,陝西作協會員,著有散文集《築屋於野》,編著《乾縣民國史稿》,主編《黃帝陵文化志》。


陝西乾縣1928年至1932年曆時五年的奇荒大災是怎麼過去的?

△作者 強文祥

感謝閱讀欣賞!如果您對本文有什麼看法或感想,歡迎在文末留言批評指正。喜歡這篇文章就關注,轉發評論就是對我們的支持。謝謝!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