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走了


可是她走了

這是一個百貨市場,每一個小城都會有這麼一個百貨市場。它是露天的,白天吵吵鬧鬧,晚上九點鐘以後便逐漸變得安靜下來。是逐漸變得,我記憶中是這麼覺得,速度就像北方的冬季下午五點到六點天色的轉變,或許有些人會感覺挺快的。

彷彿一下天就變黑了,來不及欣賞夕陽,北方的冬天沒有夕陽。

秋總是拉著我逛街,或者只是走路而已,我不記得有多少次都在重複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路徑。晚上九點以後,我們從市場的一頭,一直走向市場的另一頭。路是彎彎曲曲的,繞來繞去,旁邊有很多巷道,無論從哪一條巷道應該都能走出去,可惜我們沒有嘗試過,我們只走一條路。

她像是我的心靈導向師,在前面指引著我的路,我從來沒有違背過她,最享受的是我沒有過這種想法。連想法都不曾擁有過。

“城市不大,晝夜分明。”她說。

我們繼續著之前的事情,走路。

這條街道上的每一個商店飯店或者標牌廣告,甚至路上水泥板上的油汙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九點以後這裡已經基本沒有燈光了,每隔很遠會有一盞路燈,燈光是往上照射的,地面的路上只能沾點光。可我知道哪塊水泥板上有油汙或者其它痕跡,我也不知道我怎麼知道的,也沒驗證過,沒有必要,誰也不會拿此來拷問我。

前方是個鞋城,一個賣鞋的小商鋪,他們家的燈總是最晚關。燈光不算亮,冬天,夜很黑了,一束光都會有很大的作用,哪怕我們不需要,也總有人會需要的。

“上學怎麼樣?”

在一家麵包店門口她問我,是麵包店,因為我聞到了麵包的香味,哪怕我看不到。

“還好。”

“我知道你會這麼回答。”她吸了一口氣,吐著白煙,白煙是我通過身後微弱的路燈看見的。

“那又如何呢?”

“沒有如何,我只是想讓你多說些話,我不太喜歡在這安靜的夜裡再安靜了。”

“哦,可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們的頭頂上出現了個遮陽或者遮雨的棚子,每看到一樣東西我都會考慮它的作用,人們總不至於建一些沒用的東西。可這個棚子在這個晚上應該是沒用了,沒有陽光,沒有雨。難不成是遮擋黑夜?遮擋冬天?誰都會有這樣的奇怪想法。

“把你的手套借我用用。”她從兜裡伸出了雙手。

“你怎麼知道我有手套?”

“冬天誰都會有手套。”她說。

“可我真的沒有。”

“那就把手借我用用。”

我遞出一隻手給她,被她緊緊地握住,一起塞進了她的兜裡。

“學習是不是很好玩?”她問我,我們繼續走路,轉了一個彎。

“沒什麼好玩的,學什麼都不好玩。”我說。

“那你上學幹什麼?”

“玩。”

“不是不好玩嗎?”

“不好玩也要玩,就像和你在這裡走路一樣,說實話,沒什麼好玩的,可我卻願意和你一起走這樣的路。”

“哦。”

前方的亮光變大了一些,那路燈沒有往天上照,九十度與路面平行,但亮光總算多了一些。

“我想去廁所。”她說,邊把我的手鬆開。

“前方麻辣燙店後面有一個,但是裡面沒有燈光。”

“無所謂,我不需要燈光。”

我把她帶到了那裡,我在門口守著,我看著她進去了。她囑咐我不要走,如何都不要走,我答應了。況且我不知道我為何要走,沒有必要。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她還沒出來。我沒有喊她,我知道她的確走了,不知道從哪裡走的,我一點也確定不了。唯一確定的是她真的走了,不需要喊就知道。

室友還在看書,日夜不停地看書,他每天只吃一頓飯。我問他為什麼那麼喜歡看書,他說就是喜歡,他喜歡看著分數一點點的往上長,好像親眼看著小樹苗逐漸長大一樣,那一刻是最興奮的。

他每天只在中午吃一頓飯,吃飯的時候桌上都放著書,邊吃邊看。

“人類就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吃飯上,這樣會使人類的發展緩慢很多,大概九分之四。”

“你怎麼算出來的。”

“這個世界什麼都可以算出來。”

“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說。

他嚴肅地看了看我,不再說話,繼續看書。

我到了班裡,很多同學都看著我,我看到我的座位上坐著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應該說不是我的同學。還沒等我走過去,老師就來了把叫到了辦公室,不知原因。

“你昨天晚上幹嘛了?”他問我。

“怎麼了。”

“有人跟我說你失蹤了,我剛想報警。”

“誰說的?”

“她就在你座位上坐著呢。”

“哦,是她。”

我到了班裡,把秋帶走了,她說要請我吃飯,就在昨天晚上的那個麻辣燙店。

我們到了那裡,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白天去那裡,沒什麼不一樣,和晚上一樣的景象,只是多了些人,多了些吵鬧聲。有一塊水泥板上果真有一塊油汙,我昨天晚上就知道,所以沒什麼驚奇的。

“昨天晚上你怎麼走了?我好像囑咐過你的。”她認真地問我。

“我以為是你走了。”我說。

“你怎麼會這麼認為?你當時確定了嗎?”

“確定了,非常確定。”

“進去找我了?”她問。

“這倒沒有。”

“喊了?”

“沒有。”

“那是怎麼確定的呢?”她喝了口飲料,沒有看我。

飯來了,她放了很多辣椒。她很喜歡吃辣椒,每次飯裡都會放辣椒。我也不記得和她吃過幾次飯,大概九分之四吧。

“雖然我不確定你走了,但我知道你真的走了。”我說。

“荒唐。”她說,撇了我一眼。

“相信我,你真的走了。”我認真地看著她。

“不可能,我在廁所大概待了五分鐘,出來就見不到你了,雖然很黑,但我喊了你的名字。”

“我等了你十分鐘。

“十分鐘?好吧,這個問題結束,就此結束,誰也不要爭論。”

“恩,我同意。”我說。

“不行,我過不去這坎,晚上再來一次吧。”她說,吸完了瓶子裡的飲料,開始吃飯。

“來什麼?”

“今晚過來,我們再重新演繹一下昨晚的事情,要完全按照昨晚的步驟,分毫不能差。

“隨你吧,我答應了。”開始吃飯。

飯後我們各自回去了,我去班裡上課。她要去哪呢?我竟然不知道,我竟然從沒問過她要去哪,她是幹什麼的我都不知道。我想象著,也許她不是人間的人,或者根本不是人呢?變成一片樹葉掛在樹上,見到我就現身出來,也可能化作一團空氣,躲在沒有人和動物呼吸的地方。“荒唐”,正如她剛剛說的一樣。

室友拿著驗算紙跑到我跟前。

“抱歉,上次那個我估計錯了,應該是八分之三。”他一手拿紙一手拿筆,開始給我講解。

我並沒有在聽,只是在觀察他的樣子,突然覺得他有些可憐,孤獨的有些可憐。孤獨是自己主觀的感受,可憐是別人的評價。可我卻全看透了他,自然不排除都是我自己的妄斷。

“恩,有道理,很科學。”我說。

“這個世界什麼都可以算出來,這是事實。”他沒有顯露驕傲的樣子,依然很認真。

“是嗎?那你幫我算一下,一個人吃辣椒所能承受的最大辣度是多少。”

他不再說話,好像陷入了思考,我也不再打擾他。

晚上九點,我準時來到了市場的入口,她已經在了。或許從樹葉上跳出來的,也或許從空氣裡鑽出來的。我們開始走路了,沒有任何的開始宣言,一切都按照昨天的樣子,和以前的樣子也都一樣,沒什麼差別。

路過了蒙牛飯店,艾尚咖啡屋,牛仔邦,麗和批發超市,精品店。一樣基本沒有燈光,路燈還是往天上照射的,我們在黑夜裡前行。

“把你的手給我。”她說。

“怎麼了?”

“我們要完全按照昨天的步驟,不是嗎?”

燈光微弱,我看不清她,把手遞給了她。她的手並不算涼,和昨晚的差不多。我該認為她不是樹葉或者空氣什麼的。

“那塊水泥板上有塊油汙。”我說。

“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不用看都知道。”

“就像昨天晚上的我一樣?”她問,沒停下腳步。

“是的,不用喊就知道你走了。”

“固執,好了,我們到了。”她說。

“恩,到了。”我回應到。

“那就走吧,還是像昨天一樣,我進去廁所,你在外面守著,五分鐘之後我就出來。”她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絲毫看不到光了。

“萬一是十分鐘呢?”

“不會的,說五分鐘就五分鐘,五分鐘之後我不出來的話,你就喊我,或者就進去找我。”

“好吧,我同意了。”

“不要離開哦。”

說完她就進去了,我看到個黑暗的背影進去了,或者僅僅是感覺到的。

一分鐘,兩分鐘,八分之三分鐘,五分鐘了。我喊了一聲,沒人理我,聲音很快被黑夜吸了進去。六分鐘,八分鐘,十分鐘了。她還是沒有出來。好了,就此結束,證明昨晚我是對的。並且我喊的那一聲顯得很多餘。

她真的走了,這下可以完全確定。雖然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走的,但她走了就證明我是對的。又變成樹葉回到樹上去了?或是化作一團空氣溜走了?我不該猜測這個問題,而是應該專注於她走了這個事實上。

或許不回來了吧,永遠不會回來了,我突然感覺到這個問題,而且瞬間想到了後果。將意味著晚上九點以後我不知何去何從,總不至於像室友一樣沒日沒夜的看書。後果看似的確有些嚴重。

秋走了,不再回來了,我越來越確信這一點。

晚上九點,我無所事事。

“那個問題算出來了嗎?”我問室友。

“辣度?”

“是啊。”

“這個不太好算,因為我至今沒有找到合適的衡量單位。但我確信這是可以算出來的,這個世界什麼都可以算出來。”他說。

“好吧,我去睡覺了。”

我躺在床上,打死都睡不著,把十二生肖都數遍了,依舊如此。或許明天秋還會去我班裡,坐在我的座位上,跟我老師說我失蹤了。我確定這是我做出的最沒自信的預判。

樹葉在黑夜裡嘩啦啦的響,空氣無時無刻不在包圍著我。

可是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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