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花梨木桌子上面擺著一個大大的銅鏡，銅鏡打磨得光滑鋥亮，清楚地映照出坐在鏡前梳妝的女子。
女子用玉梳慢慢地梳理著自己的長髮，她的頭髮又長又密，披散在後背上，像是一匹上好的綢緞。
女子長得很美，雪膚花貌，剪水雙瞳，對著鏡中微微一笑，嘴角泛起一個小小的梨渦。
她梳完頭髮，將玉梳放到眼前一瞧，卻是臉色一變。
白玉的梳齒上，纏繞著幾絲斷髮，髮絲看起來有些乾枯發黃。
她抓起一縷秀髮細瞧，果然發現看起來黑亮的青絲中夾雜了不少枯黃的髮絲。
“該死！”女子咒罵一聲，將玉梳狠狠擲到地上，白玉雕琢而成的精緻玉梳頓時碎成了兩半。
1.
胭脂店又搬到了一個小城的巷子裡，依舊是不起眼的門面，掛著半新不舊的招牌。
璃若今天來了興致，想要去逛街，從櫃子裡挑了一件剛做好的衣裙穿上，上面一成不變地繡著盛開的韶顏花，又把頭髮打散，仔細梳了，在頭頂綰了一個半月髻，餘下的青絲從雙肩順滑地垂落下去。
璃若收拾停當，對著白貓說了一句，“小白，好好看家。”便掩好店門，向街上走去。
白貓無聊地打了個呵欠，趴在軟墊上對於璃若的話左耳進右耳出。
看家？看什麼家？它是貓又不是狗。
這座小城看著不大，卻很繁華，有一條街上全是首飾店，成衣坊，胭脂妝粉鋪子什麼的，是所有女子最愛去的地方。
璃若今日的打扮不算惹眼，但姣好的容貌還是引來不少注目，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隨在她身上，裡面蘊含的熱切讓璃若想忽視都不行。
她心中冷笑，估計又是哪個登徒浪子，看到美麗女子便挪不開眼。
璃若狀似無意地轉頭看過去，卻與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兩人都怔了一下，那女子轉瞬便嫣然一笑，對著璃若輕輕點頭致意。
璃若回之一笑，心頭有一絲疑惑閃過，這名女子看長相併不遜色於她，為何剛才要用那種近似渴望的目光看她？
信步走進一家首飾店，掌櫃的正將一些新到的髮簪樣式展示出來。
璃若一眼瞧中了一枚碧玉蘭花簪，便上前想拿起來細看，誰知手剛伸過去，正好與另一隻素手碰到了一起。
抬頭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剛才那個女子，她對著璃若歉意一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璃若忽然間對那簪子沒了興趣，收回手便想走。
“姑娘請等一下。”那女子開口喚住璃若，拿起玉簪笑盈盈道：“姑娘的頭髮生得極好，與這碧玉簪最相配不過了。”
說著她便想將玉簪插到璃若頭上，視線觸碰到璃若順滑柔亮的青絲時，眼底有什麼光亮一閃而過。
“不用了。”璃若避開了她的手，心中越發奇怪，聲音便冷淡下來，“我不喜歡蘭花，姑娘自己留著吧。”
說完禮貌地對女子點點頭，抽身離去了。
女子的明眸沉鬱下去，望著璃若的背影，似是有些惋惜。
璃若逛了幾家店鋪，看時候不早了，剛想原路返回，便被一隻手猛地拽到了路邊的夾道里。
璃若沒有反抗，如果她想，這人根本一片衣袖都碰不到她的。
“你不要說話，快跟我走。”夾道里光線較暗，璃若眨眨眼睛，看到一個全身包裹著破麻片的瘦弱人影，對她低聲說道。
璃若順從地點點頭，任那人拉著她鑽進七扭八拐的小衚衕裡，一會兒便消失了蹤影。
兩人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追過來，東張西望不見要找的目標，只好恨恨地跺了跺腳。
破舊的土地廟，早沒了香火，連房頂都塌了半邊，只剩一個角落可以容身。
璃若氣定神閒地站在破廟裡，看著拉她來的那個小乞丐扶著膝蓋喘氣。
“你……你跑得不累麼？”小乞丐的聲音聽起來很清脆，他拉下了蒙著臉的破布，露出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只有一雙大眼睛透著幾分靈動。
“為什麼要跑？”璃若歪頭問道，樣子既無辜又無邪。
“不跑你就得跟我一樣了。”小乞丐沒好氣道，將頭上纏著的頭巾一扯，眼神中閃過一抹恨意。
只見他的頭上光禿禿的，不僅沒有一絲頭髮，還長著一塊一塊頭癩，看起來十分瘮人。
“我曾經……也有一頭與你一般的長髮……”小乞丐喃喃道，眼睛裡有淚光閃現。
璃若嘆口氣，這個小乞丐其實是個女孩，她一開始便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讓你變成了這副模樣？”璃若找了處乾淨點的地方坐下，還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小乞丐也過來坐。
小乞丐有點意外地打量一下璃若道：“你看起來很不一樣，你難道不害怕麼？”
璃若託著下巴笑道：“這世上還未曾有什麼東西，能讓我感到害怕呢。”
葉小夢呆呆地看著這個異常美麗的女子，隱隱感覺自己的悲慘人生似乎遇到了一個轉折點。
2.
葉小夢本來只是生活在鄉間的一個普通女子，她家中清貧，又因為是個丫頭，自小被輕視，每天都有幹不完的活兒。
她長得瘦瘦小小，常年面泛菜色，憑這些扔人堆裡也挑不出來，可有一點，她的頭髮生得極好。
即使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那一頭長髮依然烏黑濃密，讓村裡的其他黃毛丫頭又羨慕又嫉妒。
葉小夢也十分愛惜自己的頭髮，閒暇之時經常跑到山中的一個水潭洗頭髮，然後在岸邊的大石上慢慢晾乾。
有一次，她洗完了頭髮，正在用一把木梳慢慢梳理的時候，一名白衣公子騎著馬突然經過，把她嚇了一跳，手中的木梳掉落到了水中，順著水流飄走了。
那把木梳還是她給人家洗了好久衣服換的，心疼得她直跺腳。
白衣公子十分歉意，從懷中摸出一把白玉梳來，說要賠給她，還讚歎說她的頭髮很美。
葉小夢哪裡敢要，那麼漂亮貴重的梳子，她幹一輩子活兒都換不到一把，萬一弄壞了怎麼辦。
白衣公子也沒有堅持，問了她的姓名之後便上馬走了，走之前對她回眸一笑，讓她頓時羞紅了臉。
葉小夢從沒見過長得如此好看的人，穿著高貴，舉止謙和，對於她來說就像是天上的雲彩一般遙不可及。
既然遙不可及，葉小夢也便沒有多想，為自己丟了的梳子難過了好幾天，又開始努力攢錢準備買把新的。
葉小夢的娘每次看到女兒侍弄那一頭長髮便來氣，又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把頭髮養那麼好有個屁用，還指望誰娶回去當少奶奶供著啊？
正好村子裡來了個牙婆來給大戶人家物色丫鬟，給的賣身銀子著實不少，還說如果有幸被選進內院伺候，每個月還能拿一筆豐厚的月例補貼家裡。
葉小夢娘見錢心熱，拉著葉小夢去碰運氣。
還別說，牙婆倒還真相中了葉小夢，問了她幾句話便表示滿意，開口說了一個價，把葉小夢她娘高興得嘴巴都合不攏，當場便籤了賣身契。
葉小夢就這麼稀裡糊塗地被賣進了一戶姓裴的人家做了丫鬟，她跟著牙婆坐在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裡，走了好久才到了一座氣派的宅子。
一起同去的幾個小丫頭都被留在了外院做粗使丫鬟，唯獨她被分進了內院伺候裴家小姐。
葉小夢覺得自己真是交了好運了，裴小姐長得跟天仙似的，人還溫柔和善，第一次見面就賞了她幾身新衣服和一對素銀簪子，還誇她“烏髮如雲，青絲如瀑”。
葉小夢雖然聽不太懂，但也知道那是好話，高興得不知道怎麼感謝小姐，只好笨拙地多磕了幾個頭。
更讓她驚喜的是，給她分的住處居然還是一個單間，裡面桌椅床櫃一應俱全，簡直都不像是下人的房間。
晚上躺在柔軟的被褥裡，葉小夢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跟從前比，她簡直就是掉進福窩裡了啊。
葉小夢就這樣開始了在裴府的生活，她的工作很輕鬆，就是每天給裴小姐打個洗臉水，端個茶什麼的。
裴小姐似乎很喜歡她，經常繡花的時候讓她陪著說會兒話，還問她是不是有什麼秘方，才會養出這麼一頭美麗的秀髮。
葉小夢據實回答，她從小便頭髮好，除了洗得勤一些，並沒有使用什麼秘方護髮。
裴小姐便沒再多問，欣羨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又賞了朵珠花給她，把其他大丫鬟都眼紅壞了。
有一天府裡的丫鬟們私下裡特別興奮，說是大少爺回來了。
裴府大少爺名叫裴駿，長得玉樹臨風，溫文爾雅，至今還未曾娶妻納妾。
府裡有點姿色的丫鬟都夢想著哪天能被大少爺瞧上，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葉小夢因為還不怎麼熟悉裴府的環境，有一次去給小姐取浣洗好的衣服，回來時迷了路，在一個拐角與一個白衣公子撞了個滿懷。
葉小夢認出這位公子正是那次害她丟了木梳的那個，還沒等驚訝，就聽見管家呵斥她，說她衝撞了大少爺。
原來白衣公子便是裴府大少爺裴駿，也就是裴小姐的哥哥。
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葉小夢愣在當場。
裴駿制止了管家，溫聲問她在裴府可習慣，還命人取來一把精緻的木梳送給她，笑稱是上次的賠禮。
葉小夢暈暈乎乎地接過梳子，暈暈乎乎地行禮謝過大少爺，暈暈乎乎地回到小姐那兒交了差，直到返回自己房間，才清醒過來。
在手中反覆摩挲著那把帶著淡淡香氣的木梳，葉小夢腦海中浮現著裴駿俊美的臉龐和溫柔的笑容，她忽然想到，她之所以會來裴府，還能享受這麼好的待遇，是不是都是大少爺的意思呢？
想到這兒，葉小夢的臉上忽然有些發熱，心中如同小鹿亂撞。
美夢一般的日子繼續進行著，裴小姐飯量小，每次用膳都有好多菜動都沒動，直接賞給了葉小夢吃。
而那些山珍海味，葉小夢聽都沒聽說過，好吃得差點把舌頭一起吞下去。
慢慢地，她的臉蛋豐腴起來，變得白嫩紅潤，一頭青絲更是烏黑髮亮，柔韌順滑，每次裴小姐看到都要伸手摸一摸，面露讚歎。
裴駿與妹妹感情很好，經常來裴小姐這裡看望，遇到葉小夢也會與她說幾句話，令其他丫鬟越來越嫉妒。
若不是她有一天發現了裴小姐的秘密，或許她還沉浸在美夢之中。
那天裴小姐又賞了一根金釵給她，她覺得太貴重，自己用不合適，於是思前想後，決定還給小姐。
裴小姐正在卸妝，葉小夢冒失地闖進去，卻看到了讓她震驚的一幕。
裴小姐將自己的頭髮摘了下來，露出一個光禿禿的腦袋，上面寸草不生。
原來裴小姐一直戴著假髮，她自小患了一種奇症，沒有頭髮，所以才會對葉小夢的頭髮那麼喜愛。
主子對葉小夢親如姐妹，撞破她的秘密，才知她是貪圖葉小夢一樣東西。
自己的隱秘被葉小夢撞破，裴小姐的臉色變得無比陰沉，美目中流露出的冰冷讓葉小夢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十分後悔，忙跪下拼命磕頭求饒，忽聽見有人走進門來問道：“心兒，發生什麼事了？”
心兒是裴小姐的芳名，而來人正是大少爺裴駿，葉小夢聽到裴駿的聲音如同找到了救星，轉身過去顫聲道：“大少爺，小夢不是故意的，請饒恕小夢這次……”
裴駿看到妹妹的樣子就明白了，他輕輕一笑，走過去將假髮仔細為她戴好，寵溺道：“有什麼好生氣的，哥哥不是給你找來了最漂亮的頭髮了嗎？把她的給你不就好了。”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一向遲鈍的葉小夢卻聽出了危險的氣息，她驚慌抬頭，卻看到裴家兄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讓她瞬間渾身冰冷。
璃若聽到這疑惑道：“這麼說來，從一開始裴家的目的就是要你的頭髮，可是為什麼不明說呢？我想如果出足夠的錢，買你的頭髮應該不成問題的，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葉小夢苦笑道：“因為她不是僅僅只想得到我的頭髮做假髮，而是想真正擁有它。”
這事就要從頭說起，裴駿極寵愛自己這個妹妹，而裴心兒從生下來便沒長過頭髮，隨著年齡長大，她的脾氣也因為其他人的怪異目光而變得暴躁古怪。
裴駿為了她的病四處求醫問藥，都沒有效果，最後只好請人做了一頂以假亂真的假髮，才讓裴心兒的外表看著正常起來，一般人都看不出破綻。
但裴駿知道妹妹並不真的開心，他也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治好妹妹的方法。
終於他在西南大山深處的一個古老部落尋到了一種邪術，可以把另一個女子的頭髮移植到裴心兒頭上，讓她真正擁有一頭秀髮。
而他回來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葉小夢，於是便有了後來的事。
璃若看著葉小夢凹凸不平的頭皮，蹙眉道：“他們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作品名：《胭脂·青絲》,作者：清雪初嵐。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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