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奸詐多疑”到“超世之傑”——為“一代梟雄”曹操正名

9284字|閱讀約20分鐘

引言:數百年來,由於《三國演義》對於曹操的成功塑造,加上戲曲、評書等民間文化的傳播,曹丞相姦詐多疑的經典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人們一提起他,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個白臉形象。可是在歷史上,曹操絕不是這樣一個人。曹丞相戎馬一生,統一中國北方,為曹魏的強盛與後來西晉的統一奠定重要基礎。本文將通過對《三國演義》與《三國志》相關內容的再考據,為曹丞相正名。歷史上的曹操,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首先一個問題是,在《三國演義》這部書中,作者究竟為曹操描繪了哪些形象?

最明顯的一個就是奸詐多疑。

第四回中,曹操第一次正式出場,就是“誅董賊孟德獻刀”(官拜騎都尉追殺黃巾軍這一戰功相當於是撿了個大便宜,這對分析曹丞相沒有什麼意義,故不考慮)。在刺殺董卓失敗後結識陳宮,二人回鄉募兵途中留宿呂伯奢家。這呂伯奢乃是曹操父親好友,因此盛情款待曹操和陳宮。呂伯奢自己外出買酒,令家人殺豬相待。不料曹操認為呂伯奢長久不歸,是去官府報信;又聽到家奴說“縛而殺之,何如

?”,認為呂伯奢家人要對自己動手,於是“先發制人”誅殺呂伯奢全家。發現誤殺之後倉皇逃離,路遇呂伯奢,曹操“行不數步,忽拔劍復回,叫伯奢曰:“此來者何人?”伯奢回頭看時,操揮劍砍伯奢於驢下。”擔心呂伯奢引兵復仇,竟揮劍殺之,甚至動手時仍不忘轉移對方的視線。殺一個毫無防備之心且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老人都是如此行徑,其奸詐可見一斑。陳宮大驚,引出整部書中曹操最為經典的名言:“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於是“陳宮默然”曹操初出茅廬本性便暴露無遺。這句話堪稱為後文曹操所有的不合理舉動埋下伏筆。再者,

“操恐人暗中謀害己身,常分付左右:“吾夢中好殺人;凡吾睡著,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晝寢帳中,落被於地,一近侍慌取覆蓋。操躍起拔劍斬之,覆上床睡;半晌而起,佯驚問:“何人殺吾近侍?”眾以實對。操痛哭,命厚葬之。”

這是曹操晚年的一個故事。曹操此時疑心越發深重,甚至連近侍都不那麼信任了。為了自己的安全,他不惜故作姿態,以犧牲了一個近侍為代價。後來還達成了預期目標。只是那個不知好歹的楊修把這事點破了,這又引發了曹操對於楊修的不滿,最終影響了這位大才子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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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即是曹操的權謀與機變。

書中第一回即有這樣一個故事:“操幼時,好遊獵,喜歌舞,有權謀,多機變。操有叔父,見操遊蕩無度,嘗怒之,言於曹嵩。嵩責操。操忽心生一計,見叔父來,詐倒於地,作中風之狀。叔父驚告嵩, 嵩急視之。操故無恙。嵩曰:“叔言汝中風,今已愈乎?操曰:“兒自來無此病;因失愛於叔父,故見罔耳。”嵩信其言。後叔父但言操過,嵩並不聽。因此,操得恣意放蕩。”

一連四個三字短語,還都不算褒義詞,說明曹操年輕時是個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叔父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趕忙向曹操父親曹嵩說明原委。曹嵩大怒,嚴厲地斥責曹操。曹操於是假裝中風“離間”父親和叔父。曹嵩果然中計,從此再不聽信曹操叔父之言,曹操更加放蕩無度。曹操這一計策,在局面對自己絕對劣勢的時候絕地反擊,成功掌握主動權。不過這一舉動使得曹操失去了一次絕好的改正機會,看似擺脫約束,實則是放縱自己。後來曹操終於走上正路的時候已經35歲,錯過了大好時光。這還令曹操產生一個錯覺,那就是任何事都可以用一些計謀扭轉局勢。這看似沒錯,不過放在曹操身上,那就大不一般了。

曹操自從196年迎接漢獻帝到許都,直到220年去世,這24年間,最為人不滿的就是他的專權。曹操每一次與他人作戰時,幾乎都能聽到對方來將指責他“名為漢相,實為漢賊”,“曹賊”也成為他的專屬代名詞。當時群雄割據、軍閥混戰,為了搶奪道義制高點,兩陣對圓時主將互相罵幾句也就罷了,可許都內部也不安寧。先是董承等人衣帶詔事件爆發,再是吉平在藥中下毒、元宵節時金禕等人起事,沒有一個不是打著光復漢室的旗號行事的。只是計劃總是不成功,否則恐怕曹丞相還真就要從歷史上消失了。人們在嘆惋這些“大漢忠臣”的同時,也“認清”了曹操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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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曹操有時表現出來的殘忍也令人憤懣。

黃巾餘部張闓等人劫殺了曹操父親曹嵩全家,我們在書中卻找不到任何曹操進攻張闓報仇的記錄,反而卻以報仇為名大肆進攻陶謙治下的徐州。甚至頒佈命令每下一城都要屠盡全城百姓。這是曹操全書中唯一一次大規模屠城記錄。官渡之戰曹操一舉擊破袁紹七十餘萬大軍,竟坑殺八萬餘眾。如果這個數據屬實,那麼這將是自項羽之後最大的坑殺記錄。曹操也為部下規定了一個攻城條例:不戰而降者,不殺;圍而後降者,可殺可不殺;戰至最後破城者,必殺。這一準則僅有一次破例,即是曹操攻下冀州城後為安撫袁紹治下的百姓以爭取民心,從而聽從崔琰的勸告,放過了三十萬居民。

建安二十三年元宵節,金禕等人趁亂起事欲誅殺曹操。事情敗露後,曹操下令把許都的官員全部押送到鄴城。在漳河邊立起一面紅旗,一面白旗。隨即下令:“救火者站在紅旗下,未救火者站在白旗下。”眾人多站在紅旗下。可曹操命令出人意料:“立於紅旗下者皆斬,立於白旗下者皆升賞。”死者三百餘人。

不過,作者也不忘塑造曹操的閃光點。縱觀全書,最令人念念不忘的就是他的求賢若渴和敢於用人。曹操憑藉四個兄弟(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洪)和兩員將領(李典、樂進)起事,直到荀彧和荀攸來投,終於引發了一連串賢士的到來。

操在兗州,招賢納士。有叔侄二人來投操:乃潁川潁陰人,姓荀,名彧,字文若。操與語大悅,曰:“此吾之子房也!”其侄荀攸,字公達,海內名士······荀彧曰:“某聞兗州有一賢士,乃東郡東阿人,姓程,名昱,字仲德。”······程昱謂荀彧曰:“某孤陋寡聞,不足當公之薦。公之鄉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當今賢士,何不羅而致之?”郭嘉薦光武嫡派子孫,淮南成德人,姓劉,名曄,字子陽。曄又薦二人:一個是山陽昌邑人,姓滿,名寵,字伯寧;一個是武城人,姓呂,名虔,字子恪。二人共薦一人,乃陳留平邱人,姓毛,名玠,字孝先。又有一將引軍數百人,來投曹操:乃泰山巨平人,姓於,名禁,字文則。操命為點軍司馬。一日,夏侯惇引一大漢來見,操問何人,惇曰:“此乃陳留人,姓典,名韋,勇力過人······只今所使兩枝鐵戟,重八十斤,挾之上馬,運使如飛。”操即令韋試之。韋挾戟驟馬,往來馳騁。此時風起,帳前大旗搖擺不定。眾軍士裹挾不住。韋下馬,喝退眾軍士,一手執定旗杆,立於風中,巍然不動。操曰:“此古之惡來也!”遂命為帳前都尉,解身上錦襖,及駿馬雕鞍賜之。

荀彧和荀攸的到來,可謂開啟了曹操壯大實力的大門。荀彧、荀攸、郭嘉、程昱,這都是一代名士。曹操不問來歷,只要有人推薦,定會不遺餘力求得。俗話說人以群分,名士互相推薦,帶來的只能是更大的收益。甚至像夏侯惇這種單純的武將都能悉心訪察人才,並毫不顧忌自己功勞不埋沒人才,這也只能說是因為受曹操影響太深了,所有人都不自覺的融入了一個鼓勵支持人才的大環境中。在這一情況下,曹操想不壯大都難。曹操對於人才是本著唯才是舉的原則的,並不考慮人才的出身。那個時候名士只要有才,投奔過多少人是不追究的,甚至是敵對勢力。比如曹操收降過呂布手下的張遼(五子良將之首),袁紹手下的張郃、高覽、許攸,張繡及其手下的賈詡······這些人都為曹操的統一大業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甚至是對於關羽這個明知有風險的降將,也以誠意待之,只為能收服其心。雖然以失敗告終,但曹操也成全了關公千里走單騎和過五關斬六將的威名。後來華容道遇險,也正是這一經歷使曹操死裡逃生。但丞相的誠意招攬賢士,也給他帶來一定的危險。赤壁之戰時,孫劉聯軍正是看到了丞相的這一特點,於是特意策劃了黃蓋和龐統的詐降。其實曹丞相未必看不出來,闞澤一到他就點破了詐降的陰謀。只是心中那份對於賢才的渴望,使得他相信這些人的到來會使他有好處,不想一個詐降和一個鐵索連舟,徹底斷送了他統一全國的夢想。說白了,丞相的這一優點此時恰恰成為了軟肋。

從“奸詐多疑”到“超世之傑”——為“一代梟雄”曹操正名


以上便是《三國演義》中曹操的大致形象。那麼這個形象是否符合真實的曹操,歷史上的曹操是個什麼樣的人?

年少時的曹操,家世可謂顯赫。雖說其家世不可考,但無疑問的是曹操的父親曹嵩是曹騰的養子,而曾祖父曹節和祖父曹騰是西漢初年名相曹參之後。也就是說陳壽的這句話只是為了說明曹嵩的身份不明。按理說陳壽生活的年代為三國末期,離曹操去世的時候並不算遠。且陳壽在晉國擔任著作郎、治書侍御史等官職數十年,專門負責撰寫前朝歷史。相當於他掌握了第一手珍藏資料。陳壽其實是最有可能知道曹操身世的史學家。可是問題是偏偏陳壽沒有寫,反倒是後來的裴松之引用《魏略》點出曹嵩可能是夏侯氏的後代。按理說《魏略》的成書時間與《三國志》相近,也就是說陳壽是完全有可能讀過《魏略》的。

那麼就只有2種解釋:

1、陳壽真的沒有找到相關史料,他同時也認為《魏略》是一家之言並不可信,因此沒有采用;

2、他知道原委,但是作為魏晉的官員,他不能明寫出來。因此只能以“家世不可考”一筆帶過。但無論怎麼說,曹嵩從小就進入曹節家,曹操也是從小就受到了曹節的影響。

那麼我們就要看看曹節的家風對於曹操性格的影響了。曹節是一個寬宏大度、待人和善的人,他也因此受到鄉里稱譽。曹騰和曹嵩也繼承了這一良好家風。不過少年時的曹操確實有些放蕩不羈,太祖少機警,有權數,而任俠放蕩,不治行業,故世人未之奇也。陳壽的這句話代表了當時那個時代的人對於曹操的看法。也就是說,曹操的性格多半是來源於天性。曹操少年時真的有些不務正業。後來曹操的經歷與《三國演義》大體相同,可以說《三國演義》是在用小說的方式敘述曹操的一生。所不同的是,仍有一些細節存在加工與虛構。

以曹操假借呈獻七寶刀刺殺董卓和誤殺呂伯奢全家這兩個故事為例,無論是《三國志·魏書一·武帝紀》本身的記載,還是裴松之註釋時引用的史料,都沒有提到刺殺這一事件。不過歷史上曹操確實有過類似事件。少年曹操曾經有一次拿著手戟(一種短兵器)進入中常侍張讓家,被發現後揮舞手戟逾牆而出。很難定論這是蓄意刺殺還是追求刺激的天性。不過後來張讓並沒有追究此事,看來張讓是把這件事當作少年曹操的玩笑了。這一事件應該就是小說家構思加工的來源。小說家如此構思,應該是為了彰顯出曹操的不畏權貴及善於機變。

正史中只有“卓表太祖為驍騎校尉,欲與計事,太祖乃變易姓名,間行東歸”的記載。而且書中並沒有曹操擊殺呂伯奢全家的記錄。直到裴松之做注時,才續上《魏略》、孫盛《魏氏春秋》和劉義慶《世說新語》的記載。在《魏略》中,原文是“太祖從數騎過故人成皋呂伯奢,伯奢不在,其子與賓客共劫太祖,取馬及物。太祖手刃擊殺數人。”即相當於在《魏略》中,曹操的殺人行為是站在被搶劫基礎上的正當防衛;《魏氏春秋》的記載是“

太祖聞其食器聲,疑其圖己,遂夜殺之。繼而悽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這段記載就突出了曹操多疑且先入為主的特點了,也為小說家的創作提供了框架。而曹操說的那句話也因小說家用半白話文的演繹為人所共知。而在《世說新語》中,“太祖過伯奢,伯奢出行,五子皆在,備賓主禮。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圖己,手劍夜殺八人而去。”這段話寫出了整個曹操因為心懷疑慮而故意殺人的全過程。也更為注重人物的心理及動作的細節描寫。只是《三國演義》把這個故事加工了一下而已。

我們縱觀這幾部書的記錄,一個問題隨之出現:為何這幾部書都沒有交代呂伯奢這個最重要人物的結局?《魏略》和《世說新語》直接讓呂伯奢躲開了這一次劫難,《魏氏春秋》那句“遂夜殺之”中的“之”指代不明,是呂伯奢還是其他人?總之,呂伯奢有很大的可能性逃生,為何《三國演義》給他一個最為悽慘的結局?

從“奸詐多疑”到“超世之傑”——為“一代梟雄”曹操正名


其實只是因為作者要營造一個更悲劇的氣氛,只是為了引出曹操的經典名言,以此突出曹操的奸詐多疑性格而已,從而使得陳宮這類忠厚長者有足夠正義的理由背離曹操,使得後來曹操與張邈、呂布等人的爭鬥更加明顯,這也算是小說家的妙筆。

陳壽的《三國志》寫於西晉初年(290年左右),魚豢的《魏略》比陳壽稍晚,但由於是國別史,史家一般認為精準度略高於陳壽;孫盛的《魏氏春秋》作於東晉年間,記敘內容大致與《魏略》相同;但孫盛卻對曹操以及魏國持抵制態度。《世說新語》僅僅是一本筆記小說集,史料價值明顯弱於其他三本。《魏略》的作者是魏國的郎中,在西晉一統後不願為官,因此他寫的著作一般被認為是忠於魏朝廷的,相當於真實性是可以保證的。但是如此一來就有了一個問題,作者可能會“為賢者諱”。孫盛《魏氏春秋》中的曹操就有了十足的反面色彩。不過在曹操說出那句話時,作者用了“悽愴”兩字。這兩字說明曹操此時的心情是有悲傷悔恨的。他說出那句話可能只是嘴上逞強,否則也不會特意點出“悽愴”二字。這個詞就為反面的曹操賦予了內心深處的人情味,更點出了曹操的全面性。

其實對於曹操的奸詐,《三國志》並不是完全忽視,仍有些舉動令天下士人寒心。

大家是否記得《三國演義》中曹操潼關戰馬超時,渭南黃土鬆軟無法建立營寨。一位隱居終南山的隱士來找曹操,他自稱姓婁名圭字子伯,給曹操獻計利用夜晚的寒冷在黃土城上潑水。曹操依計而行,果真建出一座令馬超膽寒的營寨。《三國演義》中婁圭近似仙人,可歷史上的婁圭很早就進入了丞相的幕僚集團,而婁圭獻此計後即被曹操以另一罪名殺害。還有個17歲的少年名為周不疑,其人聰明異常,與曹操僅見過一次便令曹操吃驚。後來曹操臨死前命令武士暗殺周不疑。其子曹丕大驚,忙問其故。曹操說“婁圭、荀彧、周不疑這些人,聰明異常,我恐你日後控制不住他們,故不得不如此。”雖說可憐天下父母心,曹操只為兒子能坐穩江山,竟然不惜殺害名臣。這也可謂無奈了。雖然如此,天下名士必然寒心。而至於那個能猜透曹操心意的楊修,曹操也有了嫉妒反感心理。正好楊修恃才放曠,屢次觸犯曹操之忌,又明目張膽地捲入曹丕和曹植的立儲之爭,終於使得曹操抓住楊修的把柄,並在漢中之戰最為進退兩難之時以“雞肋“事件擾亂軍心為由斬殺楊修,一代才子就此隕落。後來曹操裝作追悔莫及,成功地為撤軍找到一個臺階,順勢結束了早已無勝算的漢中之戰。楊修之死,與其說他恃才放曠,不如說“曹操之忌”容不下這類大才子。這其中的原委,實在令人悲憤。

而至於大肆誅殺舊臣,只是曹操對於大漢舊臣的一次檢驗。

我們可以設想,站在白旗下的人不曾救火應該是可以證實的,算是老實人,而且沒有輕舉妄動,任何一個權臣都希望這類人呆在朝廷裡,既能穩定局勢,還不會對自己構成太大威脅。而站在紅旗下的人,要麼真心去救火。只是救火本應該是許都的巡城兵馬司和御林軍馬負責,當時王必手下的御林軍都未動,對於早都想控制這些人的曹丞相來說,這些朝廷大員親自救火有越俎代庖之可能,行為蹊蹺。而對於那些壓根沒有救火,只是貪圖賞賜站在紅旗下的人,制裁他們也不過分。這類人任何一個領導都不會真正喜歡的。其實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曹操早就想對許都舊臣動手了,此次金禕起事只是一個時機而已。後來曹操任命曹洪為御林軍大將,令夏侯惇帶三萬人馬駐紮在許都城外三里處。從此曹操徹底掌控了漢朝末代朝廷。

然而最令人津津樂道的戰役便是三國時期最重要的赤壁之戰。

整個赤壁之戰,《三國演義》足足寫了8回。可是在陳壽筆下,卻只有短短數行:“公至赤壁,與備戰,不利。於是大疫,乃引軍還。”

也就是說赤壁大戰是曹操與劉備之間的戰鬥,孫權並未參與;而且戰鬥結果僅僅是“不利”,只是因為“大疫”而撤軍。《三國志·武帝紀》如此簡略,有些不合常理。而在《先主傳》中,“先主遣諸葛亮自結於孫權,權遣周瑜、程普等水軍數萬,與先主併力,與曹公戰於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與吳軍水陸並進,追到南郡,時又疾疫,北軍多死,曹公引歸。”此時方有諸葛亮到東吳、孫劉聯合破曹之說。但是“焚其舟船”在“大破之”之後,是否用火攻便難以定論了。再看《周瑜傳》,詳細的記載了孫劉聯合、黃蓋詐降、火燒赤壁的經過。可以說《三國演義》的大部是取材於《周瑜傳》的。赤壁之戰大的框架弄清楚之後,就要考證一些細節問題了。首先,無論是陳壽還是裴松之都沒有記載龐統獻連環計的記載。可見鐵索連舟如果不是曹操自己所為,就是根本沒有此事。至於草船借箭,那不是諸葛亮的神機妙算,而是孫權的不得已而為之。“權乘大船來觀軍,公使弓弩亂髮,箭著其船,船偏重將覆,權因回船,復以一面受箭,箭均船平,乃還。”也就是說這是孫權的脫身之計,如此而已。草船借箭只是小說家加工後另類的張冠李戴。但是同時,《武帝紀》、《先主傳》和《孫權傳》均有公燒船自退或者與之類似的記載。也就是說,火燒赤壁可能是曹操自己燒的。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在參與赤壁之戰的三位最高決策者的傳記中,赤壁之戰都是一筆帶過,還不約而同地出現了顛覆人們固有認知的記載。而在諸葛亮、周瑜、甚至曹操手下人的傳記中,黃蓋詐降、周瑜火燒赤壁卻寫得分外清楚。
那麼赤壁之戰的事實又如何?那把沖天大火又是誰點燃的?

從“奸詐多疑”到“超世之傑”——為“一代梟雄”曹操正名


此處我們需要先明白一個問題:歷代正史的編排都必須以本紀作為主體,本紀所記載人物的經歷必須嚴格符合歷史事實。其餘的列傳在敘述傳主的同時也要兼顧本紀內容。

既然《三國志》與《史記》、《漢書》等著作並列為“前四史”,而且在數千年間沒有得到任何一個歷史學家的質疑,還被稱為“良史”,可見《三國志》也嚴格遵循了司馬遷開創的“本紀主體”的規範。而整本《三國志》,本紀卻只有一篇,即是《三國志第一卷·魏書一·武帝紀》。也就是說此時曹操便是一個標杆,任何一篇列傳都得向他看齊。再加上三位決策者傳記的驚人一致,那麼曹操自己燒船絕對不是空穴來風。關於這個問題曾經出現了一種關於赤壁之戰的新說法,雖然還沒有得到史學界共識,但這一種說法很好的兼顧了《三國志》中的所有矛盾,也許更貼近歷史真相。那就是黃蓋詐降、周瑜火攻均是真事,而面對東吳的火船,曹操也下令點燃了最前面的一排大船,從而形成一道巨大的火牆阻礙了東吳的進攻。同時由於軍中大疫,曹操無心戀戰,撤軍回北方,赤壁之戰就此結束。如果真是這樣,陳壽分開敘述赤壁之戰便有了新的解釋。其實這是一種司馬遷使用過的手法,即在一個人的傳記中儘量迴避過失,而把他的過失放在另一方或其他人的傳記中體現出來。這並不違反史學規則,畢竟沒有刻意隱瞞歷史事實。而陳壽在魏國和西晉做官三十餘年,他在敘事時也要適當考慮“為賢者諱”這一“潛規則”,從而有了分開記敘的寫法。

其實不僅僅是經歷,《三國演義》對於曹操的軍事才能並不隱瞞,只是有時把曹操自己的計謀換成謀士之口說出。這只是個例,故暫不討論。不過對於曹操的文學才能,書中幾乎沒有多少描寫,只是點出了一個大概。只是為了敘述故事才摘抄了曹操的《步出夏門行·觀滄海》和《短歌行(其一)》。至於反映漢末軍閥征戰給百姓帶來危難的《蒿里行》,原書中根本沒有涉及,雖說央視版電視劇有幾分鐘的鏡頭,但並不是原著的體現。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兇。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蝨,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我們很容易能看出來,詩中寫的是十八路諸侯討董卓的故事。從詩中也可以看出,十八路諸侯討董卓是歷史上確有的真事。至於曹操著名的《讓縣自明本志令》和《求賢令》,僅僅是一筆帶過。不仔細看原著的話幾乎看不到這句話。我不知道為何作者如此構思,也許是與小說主流思想無太大關聯吧。

曹操的屯田制也是被忽略的一個歷史上的創舉。

曹操在濟北大破黃巾軍後收降黃巾軍及家屬百餘萬,擇其精銳三十餘萬,收入麾下,號稱“青州兵”,成為曹操手下最重要的一支有生力量。其餘人就讓他們在許都附近屯田以資助軍糧。並專門派部下大將任峻擔任典農中郎將負責監督。甚至後來五子良將之一于禁和號稱“王佐之才”的曹魏謀主荀彧也長期留守監督屯田。這一政策不但保證了曹操連年征戰的軍糧,還成功地讓數十萬農人重新迴歸到農田,營造出曹操治下繁榮穩定的景象。給天下人一種重回安定的希望。這在亂世之中是有大益的。可是書中直到第一百零七回夏侯霸第一次描述鄧艾時才點出屯田制。這實在是有失公允了。

由此可見,《三國演義》對於曹操把他當成一個反面色彩為主的人物寫,雖然大體上符合史實,但人物的塑造來源於細節,因此幾個細節的描寫,就奠定了群眾對曹操的認知。那麼《三國演義》為何如此構思?為什麼作者會有“擁劉反曹”這種“違背歷史大勢”的思想?這就得參考作者的時代背景了。羅貫中生活在元末明初,元朝的統治者並非漢族,對待南方漢族人採取等級制度,南方漢人位於最末等。這就形成了民族矛盾。再加上漢族知識分子長期以來形成的漢族優越感,他們中的許多人不承認元朝政府,支持漢族正統。這就是支持劉備反對曹操的來源,因為劉備自稱漢朝藩王之後,代表的是漢朝的正統。為了支持正統,只能對於曹操這種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權臣大加貶低。元末是一個亂世,各方軍閥割據,極像漢末三國時的亂世形象。借古諷今本來就是中國古代文人的拿手好戲,再加上宋元時期話本說書藝術的盛行,以三國為題材的說書話本大量出現,這也為《三國演義》的形成奠定基礎。

從“奸詐多疑”到“超世之傑”——為“一代梟雄”曹操正名


結語:由此可見,《三國演義》由於各種原因的需要,把曹操寫成了一個與歷史不完全符合的大奸臣形象。歷史上的曹操是一個偉大的軍事家,政治家和詩人,他對於歷史上的功績無可替代。曹操一生戎馬,雖然赤壁之戰後在開疆拓土上鮮有建樹,甚至一些重要的邊境防禦戰都以失敗告終,不過曹操仍然控制住了天下大半。這使得魏國乃至後來的西晉佔據了絕對優勢。在曹操去世時,魏國的疆土“

南至長江,與吳國劃江而治;西南方向沿隴西、天水、武都、扶風、上庸一線與蜀國對峙;向西收回河西走廊和西域,在原西域都護駐紮之地設立西域長史府。向北大致以長城為界與少數民族接壤,並使鮮卑、林胡等少數民族臣服魏國。東到朝鮮一線,威名遠至日本。可以說,丞相無疑成為歷史上一起大冤案的受害者。好在近年來隨著古典文學、歷史學研究方法的革新與發展,對曹操的評價越來越公正,史學界也正視並高度評價了曹操的歷史功績,力圖向世人還原曹操的真面目。這是一個令人欣喜的現象,也是一個於情於理都應該出現的現象。至少,中華民族不能埋沒英雄。此處,我想以幾段最經典的評價結束本文:

1、雄哉魏太祖,天下掃狼煙。動靜皆存智,高低善用賢。

長驅百萬眾,親注《十三篇》。豪傑同時起,誰人敢贈鞭?—羅貫中

2、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攬申、商之法術,該韓、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矯情任算, 不念舊惡,終能總御皇機,克成洪業者,惟其明略最優也。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傑矣。—陳壽

3、魏太祖機變無方,略不世出。—裴松之


參考文獻:

羅貫中《三國演義》,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4月版

陳壽《三國志》(裴松之注),中華書局2014年8月版

劉義慶《世說新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9月版

《曹操集》,中華書局1974年12月版

譚其驤等《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國地圖出版社1982年10月第2版

《曹操論集》,三聯書店1960年編輯,2009年電子書影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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