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潔瑛留下的醒世錄

藍潔瑛,她是香港人,與梅豔芳同齡。

她天生麗質,明豔無匹,氣質超群,無暇可擊。縱使周慧敏、郭藹明這些玉女在側,她也是令人一眼望去即生驚豔之感。香港才子蕭若元誇讚她:

“真系靚,靚絕五臺山(香港曾經有2家電臺3家電視臺),整個香港沒有幾個人比她靚。” 所以,她一出道即被娛樂星圈捧愛如掌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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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亦知自己生得美。蓮臉嫩,體紅香。眉黛不須張敞畫,天教入鬢長。她美得不輸林青霞。亦舒都說,如林青霞這樣的尤物不需要演技。她卻不屑於當花瓶。她是高傲的,甚至改用“桀驁”形容性情更合適。別的小明星面對TVB工作連軸轉不分晝與夜的環境,還傻乎乎的簽上十年八年的賣身契,她敢特立獨行,強硬的只籤兩年期。別的小藝人為了出名上位,圍著高層獻殷勤服從潛規則,她敢捋高層逆鱗,更懶得看製作人的臉色。於是她被雪藏,被分小角色。風華正茂的年華,肌理瑩潤得連妝都不必上即可出鏡,她卻被安排出演黃日華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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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施脂粉,衣飾寒酸,挺著大肚子,一出場就是生存窘迫的愁苦相,僅僅兩集就被誣陷殺人,被繯首冤死——擺明了整治她的戲份,她卻發揮了貨真價實的功力,讓那個寥寥而過的悲情女子,在鏡頭前留下一雙充滿哀怨、淒涼、不甘、絕望的含淚杏眸,至今令人難忘。那時候,雙十年華的藍潔瑛宛如一株傲雪紅梅,不畏浮雲遮望眼,不怕風刀霜劍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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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皮囊又有錚錚傲骨,瞬間迷死了眾多公子哥:鄧氏鄉紳的兒子、香港鉅富家的公子、痴心愛她甘願捨棄外國學業的男孩子……她沒看上其中的任何一個,雖有蜻蜓點水的交往,卻是老司機一般指點江湖:“可以交男朋友無所謂,但固定的暫時的就不需要了。”她是清楚自己價值的,深信時間會讓她的演技被人賞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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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恃靚行兇、恃才傲物的脾氣也終讓唯利是圖的TVB見收視率眼開,再度將她任用。雖說給她佈置的僅是一些戲份略重的二線角色,她照樣演得風生水起。但是娛樂記者不買賬,恨她臉上總是掛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傲,說話硬邦邦的不給人面子。於是常報道她脾氣不好愛耍大牌,推劇如同推牌九。卻鮮少人得知,她為自己所塑造的角色下功夫下到入戲太深,人戲不分的程度。隨便翻看她早期任一部劇,你看不到她飾演的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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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TVB,大部分藝人並非如人們想像的那樣富裕。TVB的薪酬不高,等級待遇的差距之大,也是遠超圈外人的想象。藍潔瑛除了拍好所接的戲,也一度參與過劇本的改寫。除了她,鄧萃雯、林保怡亦是常接“飛紙仔”(拍攝期間,編劇臨時編寫劇本,邊寫邊拍),無奈參與到劇情創作的十項全能。只是,別人都沒她那樣死心眼,遇到爛片大不了扮傻缺,省點精力還不耽誤數港幣。她不樂意。她斤斤計較、討價還價,激怒了連藝人去世,都吝嗇得給死者家屬發放撫卹金的獨裁電視臺。於是再度被雪藏,再坐冷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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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拍得少了,她去接廣告。偏偏在財務方面,上天沒有給她慧根。她要麼是遇到無良商家,違背合約;要麼是內地跑場,遭遇被騙。年輕的她可以忍,可以熬,可以一再地勸慰自己明天就會好。哪裡知道,人生的磨難於她從來是隻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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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得如此傾國傾城貌,身邊怎能少了護花郎。周星馳、劉德華、梁朝偉一眾靚仔向她大獻殷勤,渴望一親芳澤的富豪大亨更是如同過江之鯽。她若僅衝衣食無憂,伸出蘭花指隨隨便便挑一個,自然也是風光不遜於嫁入豪門的葉玉卿、溫碧霞。她不樂意。她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俏臉龐,只會見到無線司儀鍾保羅才會綻放出甜蜜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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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誰知道她所青睞的鐘保羅,風姿翩然、唱做俱佳宛如翻版的張國榮,卻是自私冷酷,輕輕易兩手一拋,跳樓輕生,全不念她一度為他傾家蕩產清償賭債。再過些年,她的雙親也驟然離世,一前一後。她瞬間成為最孤獨的人。那時候,她才三十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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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莫名地就緊張起來。情緒,時不時地難以自控,乍喜還悲忽怒。於是,紙媒有了頭條可上,狗仔隊有了新聞可追,同行裡早對她心存嫉恨與輕蔑的女演員,也會趁她精神消沉導致誤工的時候,當眾折辱(她在臺灣拍攝《半生緣一世情》的期間,曾被臺灣女星狄鶯拳腳相向,狠踢腹部)。她驚懼地發現,她的美貌仍舊,好運卻不再出現,黴運倒是如影隨形。她會莫名其妙地自駕車卻遭遇車禍;她會難以解釋眼裡看到影影綽綽的鬼相;她數度因服食過量的藥物,被送進醫院精神病房進行強制治療……她漸漸成了香港娛樂報刊裡定性的“四大癲王”之一,人人看了咧嘴笑——當年靚絕香江,目無下塵猶如雲端仙女的她也會有潦倒不堪、神神經經如街邊落水狗的今天!若是牆倒不隨眾人推,鼓破不跟萬人捶,那還有何樂趣,有啥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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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般的她,自是心知肚明的。不是沒想過蓄勢待發、東山再起。但是她無力抗拒歲月的流逝。“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在娛樂圈,一個女人若想要長久地紮根,除了保養得宜、演技精湛,也離不開多年來媒體美譽度的包裝,背後經紀公司的捧揚。

她懂得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轉行做別的,無經驗,無技術,無平臺。難如登天。同時,她更加恐懼起靈魂的迷失。她無法理解身邊一個個親近過的人為什麼都離她而去。她無法明白自己愛過的兩個男人為什麼都選擇了自殺身亡。她更無法釋懷命運對她施加的一次又一次的重錘。她去了尼泊爾拜佛,她懷疑自己被下了降頭,她無數次想尋求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尋求不到的時候,她只有寄情於嗑藥、抽菸、酗酒等一系列的肉體發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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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經濟狀況愈發窘迫,她的生活質量愈發下降。她患上了子宮肌瘤。她有一次圖省錢到深圳去看病,誤闖交通管制區,被罰款300元錢。法院開庭要她還債,她最後一點面子也被活活剝落,當眾孩子般地放聲慟哭:“我付不起。”沒過多久,她因無力償還20多萬的信用卡債,正式向法院申請破產。那時候,她才四十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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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遇到過憐惜她的人。厚道的劉德華出自舊情,捐助過十萬元生活費給她。誰料到她拿到錢的當晚就大搖大擺地揣進背囊裡,跑到酒吧露財喝酒,慘遭偷竊;有退休律師甘願無償包起她的一切開支,她卻懷疑對方心懷不軌,言辭拒絕。她的經濟來源只剩下每月去拿香港政府的綜援,清心寡慾地過著這座城市裡最低層的市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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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們在街頭巷尾看到她,要麼大腹便便,要麼狂躁迷亂,有時候經血染衣,極盡邋遢與落魄。那些曾經在熒屏上明媚動人的春十三娘、何萼華、羅慧玲……再也看不到了。而她還會被夢魘驚醒,還會被娛記追蹤,還會被世人嘲弄……她逐漸以沉默相對,以麻木應對。她始終是要拋頭露面於市井的。畢竟,她已過了五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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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歲的一個無業無家無親無靠的老女人,混跡人間苟且偷生尚且不易,還有啥放不下的呢?有時候她也會向娛記爆料,通過賣慘想得到一些安慰。比如她自曝當年有影壇大哥強姦過她。而且是兩個。導致民間大譁,公推此事為娛樂圈一大懸案。還有網友看著她被採訪的視頻,紛紛發出或奚落她想要炒作,或譏諷她空翻舊賬,或哀嘆她紅顏易老,或無所謂她言辭真假的言論。她還是得不到她想要的公道與資助,僅僅有同情她的影迷組成義務協會給她送一些溫暖。她終於不在人前瘋癲,她終於變得見怪不怪,她終於消失在了公眾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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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她消失的這兩年,她才有了一個普通人的健康生活。她去找了信仰,她染黑了頭髮,她學習經營生活,自己買菜做飯。她身邊還有一群基督徒默默照顧她,教她如何與往事和解,教她如何清理內心的垃圾,教她如何善待自己、笑看以往的坎坷與苦難……她變得安靜了,她變得清醒了,她會笑了,笑容灑脫態度謙卑,她還是得到了一些晚年的快樂的。雖然在她的一生之中,這些快樂如曇花一現,並不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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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走了,如陸游筆下的梅花零落成泥碾作塵的走了,依然香如故。因為她靈魂所歸去的天國,再無眼淚、哀傷、黑暗、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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