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庚子年，這個似乎註定了是不尋常年份的春天的夜晚，細雨敲窗，像母親溫柔的輕拍和童謠，撫慰著驚魂稍定的人們的夢。
小心地翻看五十九年前（斯時，那上一個不尋常的庚子年的饑荒陰影還未褪盡）北京出版社印行的這本紙張已泛黃發脆的《燕山夜話》，一番思緒，猶如無知無畏的飛蛾撲燈而至，漫無目的，噼啪作響。
筆者輾轉收藏成套的1961—1963年版《燕山夜話》五集及合集。其中，以這本1961年8月北京出版社一版一印的首集為特別珍貴。
一
1961年3月9日，《北京晚報》的讀者在“五色土”副刊上，看到署名“馬南邨”的新專欄“燕山夜話”時，不覺眼睛一亮。這個專欄刊出的第一篇文章是《生命的三分之一》。
1962年9月20日，“燕山夜話”專欄在刊出《三十六計》後，宣告結束。相形前151篇一貫的“文質彬彬”，這個有點兒“要武”的句號劃得顯然有些倉促。
嗣後不過三年，形勢就是河東河西。1966年5月8日，北京各大報紙在顯著位置發表文章點名批判《燕山夜話》和鄧拓時，不出意料、不約而同地說，那篇《三十六計》是鄧拓等人早有“預感”，“有計劃地退兵”……
10天后，在被剝奪新華社“大參考”高級幹部參閱待遇後、無路可“退”的鄧拓在家中自殺，時年54歲。
在《燕山夜話》寫作期間，鄧拓曾撰這樣一副對聯送給《北京晚報》編輯：“深入實際兼讀史，立定腳跟做聖人”。他解釋說，這個“聖人”，是馬克思主義的聖人，就是要經得起歷史檢驗的意思。
而與同是以文人入仕、同是以短篇文章合集揚名立萬的距今2500多年前的孔聖人的壽命相比，立志做新時代聖人的他其實是少活了“生命的三分之一”。
明明是“明人”的“白話”，卻要以“夜話”的口氣、在“晚報”的副刊說出。
明明是直言讜論、“高文典冊”，卻要歸作“雜文”一類。
廖沫沙題簽文集。
“豈有文章傾社稷，從來佞幸覆乾坤”（廖沫沙挽鄧拓七律詩）！可歷朝歷代防範的重點總是前者。
……
鄧拓手書《留別人民日報諸同志》。
鄧拓一時也搞不明白，只好輕嘆一聲：“筆走龍蛇二十年，分明非夢亦非煙”，“文章滿紙書生累”（七律《留別人民日報諸同志》）。
二
1963年，《燕山夜話》合集出版時，鄧拓曾有《自序》：“有人說，零篇寫作也很費工夫，你難道不怕耽誤工作嗎？講一句老實話，我覺得寫零星短文並不費事，只要有觀點、有材料，順手牽羊就來了，有一點業餘時間的都能辦到。這又證明，一般的文章要寫得短；短就不怕沒工夫。”
《燕山夜話》所集的文章，就是他所說的“零篇寫作”“零星短文”“一般文章”。
這一點，筆者有同感。
《燕山夜話》更像是一次和北京普通市民的聊天。在這一年半晚間時段的聊天節目中，鄧拓充分發揮了他的博聞廣識，顯示了他文史學家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深厚功底，其中自有分享的意趣，也有引導的衷腸。
接近一個甲子後，《人民日報》文藝部編輯、青年批評家虞金星在他的《 燕山夜話 漫溯》（《北京晚報》2018年4月12日）一文中，從一個報紙副刊編輯的視角，談了對這部雜文著作集的感受：
在副刊編輯崗位工作多年，重讀《燕山夜話》集時，我會忍不住設想，作為編輯，如果今天我碰上一個像鄧拓這樣的作者，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大概得用上“幸福”二字——對副刊編輯來說，一個學識淵博又長期浸潤於報紙，深知報章各種需求，能按時為版面提供合適稿件的作者，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但一個既有學識儲備，又精通報紙規律，能在學術和普及兩者間兼取所長的作者，又著實是可遇不可求的。
朱秀清著《書生豪情•鄧拓》（山東畫報出版社1998年版），為“二十世紀華人名人小傳記”64開袖珍系列叢書之一。
他接著寫道：
今天重讀《燕山夜話》，許多篇章仍然可以放在今天的報紙副刊版面上，並不違和且不輸光彩。它顯出的報紙文章的生命力，是作者與報紙“可遇不可求”的密切關係使然，尤為難能可貴。所以，重讀《燕山夜話》，在感知它出於歷史風雲的必然的同時，又不能不體味它偶然而難以複製的一面。
三
《燕山夜話》雜文集，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發行量最大的雜文集之一。其中以北京出版社的兩個版本發行量為大。
一是1963年的合集，並自1961至1962年分別出版的五集分冊。五集分冊每集編入30篇文章，共150篇。
二是1979年的新版合集。這一版本刪去了1963年版本中的4篇：分別是二集的《收藏家的功績》、三集的《從魯赤水的墨菊說起》（為何刪此一篇及下一篇，只要百度一下“魯赤水”其人便知）、五集的《一幅墨荷》和《命運註定蔣該死》。又另外補上了當年未收的3篇文章（《陳絳和王耿的案件》《鴿子就叫做鴿子》《今年的春節》）。這一版共收149篇。
所以，《燕山夜話》這兩個發行量最大的版本先後收有文章153篇。其中152篇是《北京晚報》《燕山夜話》專欄的。另有一篇《一塊瓦片》，選自1961年12月31日《人民日報》。
“燕山夜話”專欄和《燕山夜話》雜文集的文章數量微有差異。《北京晚報》的“燕山夜話”專欄所刊載作品數量，各種資料裡有多種說法。綜合北京出版社的兩種版本，152篇應該是比較可靠的篇數。朱秀清著《書生豪情·鄧拓》也持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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