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12期"新世代海外华语作家小辑"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何平,1968年生,文学博士。著有《现代小说还乡母题研究》《散文说》《无名者的生活》等。现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不仅是“海外”,更应该是“华语文学”(特约评论)

◎ 何平


这个小辑叫“新世代海外华语作家”,其中的“世代”并不等于中国内地文学界所说的“代际”,甚至和写作年龄也无关,应该是指作家的出场先后,或者说被中国内地文学期刊接受的先后。所以,虽然作者年龄跨越70后到90后,以“新世代”来命名自然有其合理性。这里面有一个例外就是倪湛舸,她的《异旅人》十几年前就已出版,诗作也多有发表。如果真的要划分世代,她应该算“前”新世代的海外华语作家。

小辑中的五位作家,三位来自美国,其他两位分别来自澳大利亚和英国。如果考虑到陈济舟的小说集《永发街事》涉及新加坡经验,这五位作家有四位属于海外华语文学传统上三个重要板块:北美、欧洲和南洋。澳大利亚不是传统的华语文学重镇,慢先生的出现丰富了大洋洲这个板块。如果仅仅从海外华语文学的地理分布看,北美地区一直以来都是最发达的,而且已经有了自己文学史的小传统,有影响的作家也很多。南洋华语文学,一度相当繁荣,这些年有些走低,但有黄锦树和黎紫书支撑着,总算不可小觑。欧洲华语文学,有高行健、虹影、杨炼和张枣等重要作家和诗人,文学成色不低,但近年虹影归国,张枣去世,高行健也少有华语作品行世。不过,春树、颜歌、费滢、王梆和胡葳等真正新一代年轻作家的加入,欧洲华语文学正在完成自己的更新换代。

海外华语作家的写作和评价其实纠缠着很多非文学的因素,尤其是近几年,随着严歌苓、张翎等人在内地图书市场和文学榜上的频繁出现,海外华语文学的出版和发表与以前相比获得了比较多的机会。但问题也随之出现,从近一年各杂志发表的海外华语文学作品与相关专辑来看,因为“海外”身份而降低文学标准的现象并不是不存在。因此,应该重申海外华语文学的文学标准,而不是仅仅突出文学地理空间意义上的“海外”。

从这种意义上,海外华语文学的“海外”,既是文学(文化)地理空间,也是写作者身份,最重要的是华语文学审美多样性的“海外”。前两者之“海外”,似乎没有多少疑议,不过也不一定,就写作者身份而言,基于跨国旅行和居留与上个世纪相比,变得相对容易,近年一些写作者忽而海外、忽而海内,不断变换身份标识,其背后自然有文学市场和文学评价等等方面的权衡和考量。与此同时,自然也会出现配合身份位移的“权宜之计”式写作。具体地说,前辈海外华语作家打开内地市场乃至被经典化的题材、主题和叙事策略,既会被后起作家效仿,成为海外华语文学绵延的小传统,也会吸引他们参与到文学市场的竞争。这中间,海外华语文学的“海外故事”和“中国故事”最有“海外性”,它所提供的想象中国和世界的方式,和“海内华语文学”相比是差异性的存在,但对差异性的刻意强调也有可能从“传奇化”走向“奇观化”的极端。

事实上,在这个文学谱系上,什么是新世代海外华语作家的现实问题、情感世界、价值立场以及叙事策略的海外文学经验?值得深思。这个小辑的五篇小说,只有王梆的《女巫和猫》与中国没有明确的关联性。另外四篇中,二湘的《费城实验》和陈济舟的《物种和起源》又是明确地存在海内外之“对照记”。有意思的是,两篇小说都有潜在文本,《费城实验》里有史上悬案“费城实验”,《物种和起源》则对应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从小说文本样态看,两篇小说都不是中规中矩的现实主义之作。史上的“费城实验”为小说《费城实验》所虚构的情爱传奇提供“科学”的支援。如果史上的“费城实验”成立,则发生在小说男女主人公之间时空错置、挪移的遇合亦有成立的可能性。问题是,史上的“费城实验”一直存疑,那么吴望的记忆和失忆、消逝和重现,在叙述者的操纵下意欲何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情色的幻术在中国传统文学自有来处。对于这篇小说,也许只有进一步读懂吴望出国和回国的时间节点,才能意识到将故事设定在和费城相关的一条铁路线,也许是呼应“费城实验”的叙述装置,但吴望和柳月在海内初遇、在海外重逢是有深意藏焉的。《物种和起源》中除了进化论的潜在文本,应该还有一个“下南洋”的故事母本。小说大部分篇幅放在书写四川往事,如果李效益不是和养父母“下南洋”,小说最后的“变形记”有没有这么惊心动魄的力量?而一个习焉不察的离散和乡愁故事经由最后的返归丛林“逆进化论”的变形记,则重新焕发审美的惊颤。

二湘的《费城实验》和陈济舟的《物种和起源》有容易识别的“海外性”,他们也各自努力让海外华语文学小传统中生长出新的审美经验。再看倪湛舸的《微云衰草》、慢先生的《山阳山阴》和王梆的《女巫和猫》。如果是初次阅读他们的读者,预先也抹去他们的“海外”身份,其实从文本很难识别出审美上的“海内”“海外”之别。指出这一点,并不是故意否认许多海外华语作家所强调的身居“海外”的离散和孤独感,而是提醒他们要克服地理、国族、语言、情感等方面的孤岛意识,也摆脱海外华语文学在题材、主题、叙事策略等方面“想象共同体”式的规训,更为自由地表达。

王梆写作小说的时间不算长,《女巫和猫》体现了她对当下各种类型的文学文体新知强大的吞噬和消化能力,比如暗黑童话,比如科幻,这样发展下去,她的小说可以走得更远。我们不能假设《微云衰草》中对语言精微的控制能力是倪湛舸在非母语环境里对母语的再发现。这篇可以放在“同人文”文类内的小说,和现代文学有着悠久传统的“故事新编”不同,它并不太在乎“故”事之当代指向的“新编”,而是呈现故事另外的可能性,一个可能性的岳飞和岳云。慢先生在内地发表的小说屈指可数,但几乎每一篇都堪称同代人甚至同时代华语文学的精品,如此前的《跳河》《魔王》,这里的《山阳山阴》也是。他的叙事及物,有劲道、有筋骨、有力量,毫无年轻作家缩手缩脚的腻歪矫情、不干净、拖泥带水。

从这个小辑收入的作品可以发现,海外华语作家,除了用华语写作,如果不以“事件性”的方式强调其海外身份,他们的文本中并没有奇观化的“海外性”。或许,什么时候我们不再刻意强调“海内”“海外”之别,便可能会成为一种新的世界华语文学观的起点,也会开拓出更辽阔的审美疆域。

(本刊特约专稿)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聚焦│Focus


新世代海外华语作家小辑

当下,一批年轻的海外作家正涌入人们的视野,并渐成声势。这些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出生的写作者,多数是新世纪之后赴海外留学或定居。相比于前辈“新海外作家”,他们的作品提供了哪些新的经验和视角,展现了怎样不同的美学背景与写作蓝图,在不断变化的当代文学格局中,又将会扮演何种角色?
为了让这些问题“浮出水面”,激发更为深入的讨论,本刊策划了这一小辑。“新世代海外华语作家”只是一种权宜性的命名,正如何平教授在特约评论中所指出,应当关注的重点或许不是代际意义上的“新”与地理、身份意义上的“海外”,而是这样的写作对于拓展当代华语文学审美疆域之意义。

微云衰草(中篇小说)

美国|倪湛舸

选自《山花》2019年第11期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倪湛舸

北京大学英语系学士,芝加哥大学神学院宗教与文学博士。著有散文集《黑暗中相逢》《人间深河》《夏与西伯利亚》,小说《异旅人》,诗集《真空家乡》《白刃的海》《雪是谁说的谎》等。现为弗吉尼亚理工大学宗教与文化系副教授。

《微云衰草》以岳云、岳雷两兄弟为主角书写一段南宋往事,人物的微妙恰在情感的置入与历史感的抒发,岳云的英气里有着难得的耿介与莽撞,岳雷的“孱弱”中却透着看透世事的退避与清明,两者渐次出场,形成强烈对比,作者对历史有着敏锐的把握,又还原为清晰可感的叙事,极富寓意。

——《山花》杂志推荐语




山阳山阴(短篇小说)

澳大利亚|慢先生

选自《西湖》2019年第8期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慢先生

1990年生,祖籍江苏苏州,长于青海西宁。作品主要以笔名“君达乐的慢先生”发表于网络。现居澳大利亚墨尔本。小说当然都是编的,差别是,有一些真是编的,有一些不是。《山阳山阴》属于这样一类好小说:作者在文中交出一点自己,读者从文中看到一点自己。单亲子女、性少数、自毁、精神疾病、家暴、弑父等等的排列组合,很容易诱使作者做出贬义上的“小众”和“文艺”的作品,但慢先生笔下,这些尖锐的元素被江南市井的背景一一包裹,外部给予个体的苦难,全在市井里写出了克制:失败的恋情没有给陈卅毁灭性的伤害;孙冬冬最终也不至走投无路,还是从父亲处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帮助……世界总体是决绝和坚硬的,却还有一些暧昧的弹性,说是悲伤也可以,说是温柔也可以。感受到这一点是一种能力,把它说好是另一种能力,两者俱有,就是写作上的大才了,慢先生无疑是其中之一。

——编剧何阳短评




费城实验(短篇小说)

美国|二 湘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第4期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二湘

毕业于北京大学、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著有小说集《重返2046》,长篇小说《狂流》《暗涌》。作品曾入围华语科幻星云奖电影创意奖。现居美国。史上的“费城实验”为小说《费城实验》所虚构的情爱传奇提供“科学”的支援。如果史上的“费城实验”成立,则发生在小说男女主人公之间时空错置、挪移的遇合亦有成立的可能性。问题是,史上的“费城实验”一直存疑,那么吴望的记忆和失忆、消逝和重现,在叙述者的操纵下意欲何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情色的幻术在中国传统文学自有来处。对于这篇小说,也许只有进一步读懂吴望出国和回国的时间节点,才能意识到将故事设定在和费城相关的一条铁路线,也许是呼应“费城实验”的叙述装置,但吴望和柳月在海内初遇、在海外重逢是有深意藏焉的。

——何平点评



女巫和猫(短篇小说)英国|王 梆选自《香港文学》2019年第9期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王梆

著有电影文集《映城志》,法文版漫画故事《伢三》及数本短篇小说绘本集。长篇非虚构系列“英国观察”曾入选收获文学排行榜。现居英国。

王梆写作小说的时间不算长,《女巫和猫》体现了她对当下各种类型的文学文体新知强大的吞噬和消化能力,比如暗黑童话,比如科幻,这样发展下去,她的小说可以走得更远。

——何平点评




物种和起源(短篇小说)

美国|陈济舟

选自《永发街事》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陈济舟

1988年生于四川成都。新加坡国立大学中文系荣誉学士,哈佛大学区域研究(东亚)硕士。著有小说集《永发街事》。曾获新加坡大专文学奖、《联合早报》金奖。现为哈佛大学东亚语言和文明系博士候选人。

《物种和起源》有个淡淡的达尔文典故,讲述一个四川少年从家乡来到新加坡的蜕变。少年在故乡的生活难以为继,但那里有不能割舍的祖孙亲情。南方小岛燠热潮湿,沼泽雨林郁郁苍苍,终有一天少年失踪。他去了哪里,或他变成了什么,带来小说惊悚高潮——原来离开了熟悉的起源地,物种可能进化,可能退化,还可能“异”化。这篇小说处理了陈济舟所关注的跨界、变形主题,也更折射了他个人在新加坡成长的心路历程:在异乡,“一个青年小说家的画像”有可能是卡夫卡式的异类,变种,甚至怪物。

——海海点评




何平:不仅是“海外”,更应 该是“华语文学”| 聚焦


中华文学选刊

人民文学出版社主办

1993年创刊

跨越文体、类型、媒介、代际、地域的综合性文学选刊

从生长中的现场,发现当代汉语写作的高度与活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