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女性主義源於女性主義, 是女性主義眾多分支當中的一支。20世紀70年代, 法國女學者弗朗索瓦·德·奧波妮首次提出了這一名詞, 它是女權主義思想與生態運動的結合, 指出了女性與自然的關係。在胡賽尼的小說《燦爛千陽》中,恰好存在這樣的生態女性主義。
與《追風箏的人》一樣, 《燦爛千陽》的故事背景也源於阿富汗戰亂, 但胡賽尼卻巧妙地把主人公的個人經歷與重大社會歷史事件糅合在一起, 希望讀者可對過去三十多年發生在阿富汗的事情多一些認識與感受。
儘管《燦爛千陽》中主人公命運多舛, 但她們卻能讓讀者看到曙光及未來, 特別是她們對家人的愛與犧牲這一主題更能吸引讀者、打動人心, 這也正是其魅力之所在。
為了更好地賞析並解讀這部小說, 今天我將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角度對它作進一步的解讀。
女主人公的悽婉命運
《燦爛千陽》的封面上寫有一句話“獻給阿富汗女性的動人故事”, 因此, 小說中作者使用了大量的筆墨來書寫自己對阿富汗女性的關懷與關注。
瑪麗雅姆的母親娜娜出身低微, 因和富商扎裡勒有染, 所以她一出生就被周圍的人稱作“哈拉米”, 即私生子。她的一生也因此而註定了與恥辱為伴。扎裡勒讓其母女倆住在郊外一所泥屋裡。除了偶爾的探望之外, 他對這母女倆不聞不問。
當瑪麗雅姆15歲的時候, 她違背了母親的意願, 決絕地去實現自己和父親一起過生日的願望, 結果卻被拒之門外。心灰意冷的她返回家時, 發現母親已因她的執拗而懸樑自盡。原本以為父親可以照顧她, 使其長大成人, 沒想到她卻被父親及其3個妻子遠嫁給了一個比她大30歲的男人, 她無力反抗, 只能順從。
按常理, 父親是堤岸, 是安全, 是呵護、培養、保護兒女的核心家庭成員, 我們也常常會用無私、偉大、博愛等詞來描述自己的父親, 然而《燦爛千陽》裡的瑪麗雅姆卻遭受到了親生父親的巨大傷害。
父親不但不關懷、不贍養女兒, 還將其遠嫁他鄉, 使其倍受丈夫的摧殘與折磨。父親的冷漠和所作所為令瑪麗雅姆痛心疾首, 所以在她遠嫁他鄉時曾對父親講到:
“你別來看我, 我不想看到你。你不要來。我不想聽到你的消息。不想。一直不想。”
父親的冷淡與薄情加深了瑪麗雅姆的絕望。剛剛嫁給拉希德時, 瑪麗雅姆也曾快樂過, 她也曾試著做個好妻子。於是, 她承擔了家裡所有的家務活, 卻還常常被丈夫拉希德施暴, 可憐的她身受著戰亂和家庭暴力的雙重摺磨。
拉希德曾對瑪麗雅姆坦言:“女人的臉只能讓她的老公看到。見到一個男人控制不了他老婆, 我覺得很不爽。”
因此, 他讓瑪麗雅姆出門時要穿上“布卡”, 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對於拉希德而言, 妻子就是女傭, 是自己傳宗接代的機器。然而, 當瑪麗雅姆幾次流產, 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之後, 她就變得一無是處, 她深深地陷進了戰戰兢兢與無望的深淵。
拉希德的暴虐、冷漠以及厭惡恰恰印證了母親的警告:“女人只需要學會一種本領, 那就是忍耐, 像我們這樣的女人, 只能忍耐。”
瑪麗雅姆一直都謹記著母親的忠告, 默默地忍受著丈夫的暴力與欺凌。
萊拉是本部小說中的另一位女主人公。儘管她出生於書香之家, 自己也天生聰明美麗, 具有美好的童年生活及夢想, 也有青梅竹馬的戀人, 然而戰爭卻毀滅了她的一切。她相繼失去了兄弟、父母和戀人, 為了保全自己和未出生的孩子, 她不得已而嫁給了拉希德。
男權至上決定了拉希德暴戾的性格, 無論是對瑪麗雅姆還是萊拉, 都是其暴打的對象。他認為萊拉身上有異味, 衣服難看, 頭髮凌亂, 牙齒髮黃, 一無是處。
於是生氣地說道:“我娶回一位美人, 現在卻成了個老太太, 儼然另一個瑪麗雅姆。”
兩個可悲的女性雖然出身不同, 卻擁有一樣的多舛命運和婚後生活。接下來她們的生活和命運便交織在一起, 誰也沒能脫離暴力的折磨。然而她們都具有不可辱沒的尊嚴和勇氣, 在不可寬恕的年代, 建立了似乎不可能的相濡以沫, 書寫了不可毀滅的愛, 為自己慘淡的人生增添了幾絲暖意。
在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摧殘和折磨下, 她們萌發了逃脫的念頭。當她們準備逃離暴戾的拉希德時, 卻在車站被扣留了下來, 因為在當地沒有男性的陪伴, 女子是不能獨自出行的。她們又被遣送回了家, 遭到了更加嚴酷的家暴。
拉希德說:“在這裡, 沒有詛咒、尖叫、懇求和嚎叫, 每日只有按部就班的打與被打。”
難能可貴的是, 兩位女性在暴力面前沒有屈服, 她們堅毅地選擇了堅強、反抗, 大膽地追求自由與幸福。舉起鐵鍬打死丈夫後, 瑪麗雅姆的女性意識徹底覺醒了, 她勇敢地為自己的人生航向做出了選擇。她犧牲自我, 用愛和寬容拯救萊拉及其女兒, 她如燦爛千陽般照亮了萊拉的人生之路, 讓讀者不得不感嘆其大愛的人性與魅力的人格。
敘事結構及技巧
① 敘事結構
《燦爛千陽》這部小說共由四部分組成, 第一部分作者向大家講述了瑪麗雅姆的故事;第二部分是萊拉的故事;第三部分, 講述了瑪麗雅姆和萊拉成為了“一家人”的故事, 是小說的精華部分;第四部分, 大結局, 作者向大家講述了萊拉和塔裡格的生活。
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猶如兩條發源地不相同的河流, 先各自流淌著, 在小說的第三部分便悄然融會有了交集。兩個截然不同的生命卻擁有著相同的悲劇命運, 反映了阿富汗女性生命中的共性問題——沒有人格, 沒有尊嚴, 更沒有真我, 表達了作者對女性的深深關注、關愛與同情。
②敘事技巧
小說的名字《燦爛千陽》源於17世紀阿富汗詩人賽依伯參觀喀布爾後, 所寫大作中的最後兩句:人們數不清她的屋頂上有多少輪皎潔的明月, 也數不清她的牆壁之後那一千個燦爛的太陽。
它隱喻著美麗的阿富汗女性及其堅毅的集體精神力量, 暗示著她們歷盡苦難後, 一定會像一千個太陽一般, 發出燦爛的光芒。
胡塞尼說:“作為一名阿富汗人, 我希望讀者讀完此書後, 能對阿富汗人民, 特別是阿富汗女性充滿同情, 因為在她們的身上戰爭和極權主義的後果表現得尤為突出。”
“布卡”是塔利班統治時期伊斯蘭教瓦哈比派要求阿富汗女性出門必穿的一種服飾, 主要由長袍、頭巾和麵紗組成, 它背後拖到地面, 前面的長度到臀部或上面一點, 眼睛處有張網紗或格子, 是一種能蓋住全身的面紗。
以前阿富汗女人只能身穿布卡出入於公共場合, 她們看不清楚周邊的事物, 只能隔著網紗或格子看前面的道路, 令人窒息。
“布卡”就像一面只能看出而不能看進的鏡子, 它代表著一種社會秩序, 即男性對於女性的操控, 如波伏娃所言:“打扮不僅僅是裝飾, 它還表明了女性的社會處境。”
瑪麗雅姆親手殺死自己的丈夫拉希德, 這不僅表明了她的反抗意識已從思想層面上升到行動的層面, 與此同時這也象徵了瑪麗雅姆與自己原型的自我告別, 實現了做回真我的夢想, 這是進步, 更是超越。儘管她的結局悲涼, 可她的死卻十分具有尊嚴, 能夠救贖許多同命相連的姐妹們的靈魂, 成就她們的理想與價值。
萊拉最後接受了扎裡勒留給瑪麗雅姆的信, 這無疑也隱喻著她代替瑪麗雅姆原諒了其父當年的行為。人間有大愛, 親情更可貴。愛能包容世間一切的苦楚與紛爭, 也唯有此, 人才可以活出真我風采。
故事的最後, 萊拉的再次懷孕也具有隱喻:不管我們的一生經歷過多少苦難, 也不管戰爭殘酷性有多麼強烈, 一切皆會成為往昔。只有懷揣希望和夢想, 併為之而努力奮鬥, 塵埃蕩盡, 必現燦爛千陽。
人物命運背後的根源探究
眾所周知, 阿富汗地處中亞, 貧窮而又落後, 在這個男權至上且宗教主義盛行的國度, 阿富汗的女性社會地位低下。父親、丈夫抑或是兒子始終決定著女性的命運及地位, 她們無法掙脫男權和宗教的重重枷鎖, 只能逆來順受地忍耐與接受。
正如瑪麗雅姆的母親所言:“就像指南針總指向北方一樣, 男人怪罪的手指總是指向女人。”
在父權文化薰陶的阿富汗, 父親具有至高無尚的權威, 他們的一切必須要維護, 正如拉康所言:“父親的形象是一切約束性規則的來源, 對主體而言, 是既定的必須無條件的接受與服從。”因此, 阿富汗的女性毫無自由可言, 其地位低下, 主要承擔的是家庭事務。
男權至上不僅能表現在權力方面, 也表現在名譽方面。因此, 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與聲譽, 瑪麗雅姆一直和母親住在郊外的泥屋裡。“哈拉米”帶來的恥辱伴其一生, 為社會所不齒。婚後的家庭暴力, 更使其精神憔悴, 肉體和心靈的苦楚加劇了她的不幸。父親的冷落, 母親的鄙夷, 孤單的童年, 不幸的婚姻, 悲慘的死亡, 終其一生, 她也沒擺脫命運的作弄, 也未曾追尋到真正的自由與幸福。
縱觀近30年的歷史, 阿富汗始終處於戰火紛飛的年代, 戰爭給整個國家帶來的災難是不言而喻的, 阿富汗女性的境況更是令人堪憂。萊拉只是千千萬萬阿富汗女性中普通的一個, 戰爭摧毀了她的一切, 包括家庭與愛情。嫁給拉希德, 更是加劇了其厄運。戰爭帶來的極度貧苦致使其骨肉分離, 沒有經濟來源, 更沒有自由。為了探望孤兒院的女兒, 她竟被塔利班抽打。暴力與血腥以及專制丈夫的虐待, 使其達到了崩潰的邊緣。
戰爭與男權主義使兩位女主人公原本曲折且多舛的命運變得更加坎坷。兩位女性的遭遇映射出了國家的悲劇和民族的悲涼。阿富汗女性的命運也是阿富汗國家的命運。作者巧妙地運用自己在小說中塑造的兩位人物形象, 表達了自己對於國家命運的堪憂。但畢竟個人力量微弱, 更無法阻止歷史前進的步伐。令人稍感欣慰的是, 兩位微弱的女性, 面對生活中的種種挫折與磨難始終表現出了不可戰勝的精神力量和超常的承受力與忍耐力, 令人不得不讚嘆生命的偉大。
寫在最後
在阿富汗,很多女性都面臨著瑪麗雅姆和萊拉的悲慘境況。男女不平等導致的受教育機會不平等在扼殺著她們的未來,而對男性的偏袒、對女性拋頭露面的嚴厲禁止更加劇了她們的不自由,面對家暴甚至更多的不公平,她們沒有可以討回公道的地方。
她們有愛的人嗎?或許是有的,就像萊拉一樣,但是真正能夠達成自己夙願的人又有多少呢?曾看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阿富汗姑娘因為和當地毛拉的兒子戀愛而被投入監獄,姑娘進監獄前表明自己矢志不渝,而男方卻已經與她劃清界限。
試想如果塔裡克沒有遵守約定回來尋找萊拉的話,她們還能擺脫拉希德與他的統治嗎?想來是很難的。而現實中,又有多少個塔裡克可以寄予希望呢?
或許正像胡賽尼字裡行間飽含的對祖國重拾生機的期望,只有阿富汗真正富饒強大起來了,那裡的女性、甚至是更多的人才能免於悲慘的命運。
“每一個佈滿灰塵的面孔背後都有一個靈魂。”
回到故事本身,萊拉最終與塔裡克結婚,過上了較為安定的生活。瑪麗雅姆被判處死刑,但是在她的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到自己作為一個被人們厭棄的哈拉米進入這個世界,“一顆雜草”,最後,離開這個世界時,她卻是一個付出了愛也得到了愛的女人。
她想:這樣的結局也不算太糟糕。
胡塞尼用手中的筆書寫了震撼人心的人性光輝, 同時也喚起了處於社會最底層的千千萬萬阿富汗女性及讀者。儘管每個人的生命中都充滿了痛楚與辛酸, 但每一段悲傷發生的同時總會伴有希望的產生。
因為,未來不可預知, 但只要心中有希望, 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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