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0 從文學到繪畫,看屈原筆下及傅抱石畫中的最美《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這是屈原被流放於沅、湘之間時,學習民間祭歌所作《楚辭·九歌》,《山鬼》正是這十一篇之一。我們讀屈原,最熟悉的便是他的《離騷》,而這篇也與《離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山鬼終日隱居在深山老林,與豹、虎為為伍,山路崎嶇,道路險阻。所以在去赴約時遲到了,沒有見到心愛之人,她孤獨地佇立在山間,在一片悽清的景色背景之下,獨自徘徊,心中惆悵,想到歲暮將晚,青春易逝,誰能夠永駐她美麗的容貌呢?她滿心歡喜的前來,現在卻滿懷惆悵,徘徊忘歸。雖說"以色侍他人,能得幾時好",但在女子年輕貌美之際,還是盼望著自己最美好的青春能夠與心上人共度。

從文學到繪畫,看屈原筆下及傅抱石畫中的最美《山鬼》

山鬼是山神,是集女人、女鬼、女神三位一體的存在。關於山鬼的原型有人說為巫山神女,總之從詩文中來看,這是一個有著窈窕身姿的女性。她的隨從、車子的裝飾,都是不同凡響的,非常華麗壯觀。"女為悅己者容",可見她對心愛之人的珍重。

這篇詩文從文本上看就是山鬼一次失望的約會,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情書寫給山鬼,心事寄予西風,可山鬼不識字,西風不向夢中人。即便是脫離了肉骨凡胎的神仙,也是難逃愛而不得的情愫。

以名篇作畫,以畫表情

屈原之後,戰國宋玉《高唐賦》、三國曹植《洛神賦》等都有若干演繹。而畫家顧愷之也根據曹植所描述的內容情節和人物,創作了《洛神賦圖》,這幅畫作也成為了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整幅畫面用筆細勁古拙,恰如"春蠶吐絲",山川樹石畫法幼稚古樸,正所謂"人大於山,水不容泛"。可見自古以來,文人詩書所描寫的美麗奇幻的多情女神,就是人物畫的重要題材。山鬼也不例外,歷代畫家盡情描繪山鬼,多以裸女形象出現,綴以花環草裙,騎坐於虎豹之上,隱約出失落、憂怨之態。正是"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


從文學到繪畫,看屈原筆下及傅抱石畫中的最美《山鬼》

現代畫家傅抱石在1945也曾根據《山鬼》詩篇創作了為數不少的山林女神系列作品,被稱之為最美山鬼,傅抱石擅畫山水,筆致放逸,氣勢豪放。人物畫多為是女、高士。年青時即與屈原結緣,曾以《楚辭》入篆,其一是"清斯濯纓,濁斯濯足",淺紅芙蓉石白文方印,邊款屈原《漁父》,其二是"採芳洲兮杜若",雞血石白文長方印,三面刻《離騷》,皆是微雕神技。《離騷》全文兩千多字,不僅需要篆刻者高超的篆刻技術,更需要極大的耐力與熱愛,方可篆成。

傅抱石與屈原的聯繫不僅僅是山鬼,在1942年夏天,傅抱石就受郭沫若啟發,傾情創作了《屈原》將人物定格於《漁父》之"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句,面容悲切,內心沉重,刻畫了一個披髮行吟、失魂落魄、投江自沉前瞬間的生動形象,氣氛凝重蒼涼。後來傅抱石又以《湘夫人》為題創作第一幅《湘夫人》,寫凌波側影,衣帶飄舉,形象端莊凝重,落葉以水墨點暈,出奇無方,重在呈現"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之意境,並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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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所作《湘夫人》


首創《山鬼》,生動奇幻

乙酉歲暮、丙戌之間,在創作了《屈原》《湘夫人》之後,傅抱石又開始認真研讀《山鬼》詩篇《山鬼》全文並不長,但富有生動的情節且山鬼本身的性格特徵鮮明,要將其表達與畫紙之上並非易事。

但傅抱石通過對文學的整體把握和敘事細節的細膩思考進行思維的時空轉換,將故事情節巧妙的以淡墨的方式也展現在畫面上,既完整的敘事了詩篇的內容,又能夠加以區分,並且再現了山鬼的動人形象。可見傅抱石的用心經營,從而使得生動而富有寓意的文字能夠轉為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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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山鬼》

畫面中山鬼身材秀頎,裙帶舒展,身輕如風,立於巨松之下山峰之巔,身形是"S造型",衣紋以顧愷之高古遊絲描疾筆而就,凝練勁健,如得狂草之意。面容冷豔,面部、眼睛刻畫細膩傳神,生動傳遞出惆悵的心情,一副人物畫,眼睛是重中之重,雖然並不佔據主要面積,但卻是最富有神氣的部分。

顧愷之的"傳神盡在阿睹之中",便是說眼睛的重要性。山鬼的眼睛是以淡墨勾出輪廓,再以中墨復勾上眼皮,最後用淡墨散峰。每個步驟都需十分小心,不然整幅畫面都會受到影響。不僅眼睛刻畫複雜,鼻子、嘴巴等皆需多次刻畫,而頭髮更是三礬九染,通過墨色變化而達到好的質感;遠處侍從和赤豹駕馭的辛夷車急速前行於風狂雨驟中,籠罩著一種神秘奇幻的氣氛。巨松畫法粗放,拋棄細部,更加追求整體效果。

從文學到繪畫,看屈原筆下及傅抱石畫中的最美《山鬼》

這幅《山鬼》尺寸較大,與人等高,所以作者既要處理好山鬼的面容細節,又要注重整體的畫面感。中國畫極為講究線條,傅抱石以線條為主刻畫人物,以水墨來渲染周圍場景。以淡墨卷出團團烏雲,使烏雲具有空間感,又揮毫蘸墨,大筆觸橫塗豎抹,來表現風雨之狀,正是——"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營造出一種鬼魅迷離的世界。

再作《山鬼》,適得其中

1946年傅抱石再次作成《山鬼》(現藏於南京博物院)。對於這次營構,傅抱石分外滿意,最後題錄《山鬼》全詩,並補題直嘆:"餘所寫,此為較愜,豈真有鬼耶?"與之相比,1945年作的《山鬼》,在人物刻畫上有更多的耐人尋味的細節,賦色上也更加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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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第二次《山鬼》作品

而第二次所創作的《山鬼》,更加註重整體的氛圍,雲霧通過墨色變化,使空間更有層次感。過了將近十年之後,傅抱石第三次以《山鬼》為題材作畫,畫作面積並不像之前兩幅一樣龐大,而主人公山鬼眼神也較前兩幅寧靜樂觀,面龐圓潤,且眉清目秀,憂鬱氣息略,更為明亮活潑。"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廳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傅抱石在不同的人生年齡段對於《山鬼》有著不同的解讀與感受,所以三幅《山鬼》既能體現他技法的改變,又能感受到他對於文字的不同理解。

"我認為畫面的美,一種自感而又感人的美,它的細胞中心不容有投機取巧的存在,它雖然接受畫家所加的一切法理,但它的最高任務,則絕非一切法理所能包辦,所能完成!當含毫命素水墨淋漓的一剎那的,什麼是筆,什麼是紙,乃至一切都會辨不清。這不是神話,《莊子》外篇記的宋畫史『解衣磅礴』也不是神話。因此,我對於畫面造形的美,是頗喜歡那在亂頭粗服之中,並不缺少謹嚴精細的。亂頭粗服,不能成自恬靜的氛圍,而謹嚴精細,則非放縱的筆墨所可達成,二者相和,適得其中。"

讀完傅抱石這段畫展自序,再回頭去看他的畫作,可見他的畫面已經完全與自身的思想能夠融合在一起了。

從文學到繪畫,看屈原筆下及傅抱石畫中的最美《山鬼》

一些文學家認為山鬼實際上就是作者本人;女神苦戀著的"公子"即是詩人所寄子希望的對象--楚王。詩作就是通過女神對愛情的執著、堅貞來顯示作者對理想的追求、對祖國的摯愛。而實際上是否有如此沉重的現實意義我們也不得而知。

"當我把深埋在草叢裡的頭抬起來,凝望著藍空,聆聽著雲層間和草梢上掠過的那低啞歌句,在靜謐中尋找那看不見的靈性時,我漸漸感到,那些過於激昂和遼遠的尾音,那此世難縫的感傷,那古樸的悲劇故事;還有,那深沉而摯切的愛情,都不過是一些依託或框架。或者說,都只是那靈性賴以音樂化的色彩和調子。而那古歌內在的真正靈魂卻要隱蔽得多,複雜得多。就是它,世世代代地給我們的祖先和我們以銘心的感受,卻又永遠不讓我們有徹底體味它的可能"。

從屈原筆下的《山鬼》到傅抱石畫中的《山鬼》,都展示了中國文化中國藝術源遠流長的傳承美,不該被遺忘、不該被輕視。文學,並非艱澀枯燥,而藝術,更不是晦澀難懂,二者之間相輔相成,相依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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