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萬箭穿心》的女人,讓人生成為一場萬丈光芒的英雄之旅

走出這套“萬箭穿心”的房子,李寶莉不再是妻子,也不再是母親,她將成為她自己,她將擁有真正屬於自己萬丈光芒的人生。


這部電影的影評大多是這樣幾個角度:影片描寫了一個強勢的女人如何輸給比她還要強勢的命運、電影確實講述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一個作到家破人亡的女人到底哪裡偉大了、逼死老公終遭兒子背叛、李銀河說這是《雷雨》之後最好的一個悲劇 ……

劇情簡介基本是這樣的內容:一位普通的女性,將丈夫逼至出軌,直至跳河自盡的境地;十年後,長大成人的兒子與其斷絕關係,並將之逐出家門;半生辛苦操勞的付出,到頭來卻一無所有。

導演王競說:李寶莉這個角色在以往的中國銀幕上是沒有過的。以往母親的形象都是善良的、奉獻的,李寶莉這個形象的複雜性在於她是善良的,又是強勢的,是以家庭裡的主宰和壓迫者的形象出現的。

觀眾被李寶莉打動,也被李寶莉撕裂。作為妻子的李寶莉—沒文化、彪悍、被丈夫拋棄;作為母親的李寶莉—吃苦耐勞、忍辱負重、卻又被兒子拋棄,她讓人厭惡又令人同情。

導演王競是六零後,是和電影人物同時代的人,有同時代人共同的生活體驗和傳統認知浸染的背景。一個男性導演用最寫實的敘事、以儘可能中立的視角,拍了一個底層女性在艱難生活裡的身份角色困境。電影表達的,不僅有作為女人的李寶莉的掙扎,也有導演作為男人的自我審視。

電影通過塑造一系列人物的性格反差,來呈現一個女性和慘淡命運進行不屈抗爭的人生。堅強的李寶莉和懦弱的馬學武、李寶莉作為妻子的強勢和作為母親順從、知書達理的婆婆和蠻橫無理的兒媳。這些人物的個性被塑造的質樸而又自然,就像是走過你我身邊那個朋友、那個家人、那個鄰里。電影裡的故事,好像就發生在我們的身邊,因此,也就讓我們有了更多感同身受的痛苦和感傷,以及更多的思考和反省。

《萬箭穿心》的女人,讓人生成為一場萬丈光芒的英雄之旅

01.每個人都是被傳統和現代共同建構的,女人尤其如此

中國人的意志從來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個人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處在妻子、母親的身份裡,李寶莉別無選擇。當一個人處在“身不由己”的狀態,其實是既無意志更無自由的。

① 傳統文化是每一個人的生態系統

李寶莉是一個傳統的中國女性:作為妻子,家庭是她的全部,家庭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作為母親,她無私奉獻不圖回報;作為朋友,她俠肝義膽重情重義。

丈夫馬學武個性懦弱。聽到李寶莉和搬家工人吵架,他躲在窗戶後邊不敢吱聲;他好心給工人買菸買汽水被李寶莉罵,又沒膽量捍衛自己的認為對的價值觀。當搬家工人不無同情地跟馬學武說:“我們雖然乾的是辛苦活兒,但家裡老婆還挺賢惠的,過的比你舒服多了,你大小也是個幹部,被這樣的女人管一輩子,真的挺可憐的。”他的低自尊被摧毀了,他和這些男人一樣,需要一個溫柔賢惠的女人成就自己在家庭裡的父權形象。

李寶莉的婆婆又重複了培養兒子的模式,複製出和兒子一摸一樣的孫子。小寶不僅成了這個家庭第二個需要女性心靈呵護的爸爸,還一邊享受女性的照顧又一邊輕視著女性。小寶用傳統把李寶莉牢牢地釘在了從屬者和服務者的位置上,這個設定,是以男人的利益為基礎的。

喜歡李寶莉的建建近乎強姦地與她發生了關係,卻失落於李寶莉沒有要求他負責。當李寶莉拿著錢去給打破頭的他道歉,建建故作姿態地說“反正你陪我睡了,我也不吃虧呀,你還倒給我錢”。在兩性關係裡,建建和馬學武一樣,是需要女人的屈尊才能找到自尊的傳統男人。

每個人都生活在傳統的生態系統裡,被傳統建構,也被傳統標籤;在傳統裡呼吸,也在傳統裡思考。

《萬箭穿心》的女人,讓人生成為一場萬丈光芒的英雄之旅

②陳舊的傳統觀念依然在蠶食現代人的心

馬學武沒跟李寶莉商量,擅自接回寡居的母親,因為是“房子是我廠裡分給我的,要我老孃來住,要你管?”他試圖用道德綁架和身份綁架讓李寶莉折服。按照現代的觀念,李寶莉認為馬學武的行為是對她作為妻子權利的侵犯,也是對她作為妻子人格的不尊重。

在他們的家庭結構裡,李寶莉如魔龍盤踞在上,馬學武如奴僕般隱形在後。再加上一次不成功的“嫖娼”,自知理虧的馬學武在李寶莉面前更抬不起頭。他唯一引以為傲的社會身份,也因為這次“嫖娼”被公安局抓了正著而喪失殆盡。

馬學武的懦弱在於他既不會處理自己的家庭生活,解決自己的感情困惑,也缺乏心理彈性重新認知自己,尋找新的社會認同。他不敢在李寶莉面前爭取作為丈夫的權利,也不敢向工廠爭取他作為職工的權利,因此就更不敢向這個社會爭取、重新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的權利。

兒子小寶不認可李寶莉母親的身份,卻又代表爸爸對李寶莉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他把李寶莉放到了道德的審判臺,為馬學武的軟弱無能辯解,指責她製造了爸爸的痛苦,痛恨她毀了爸爸的一生。

被兒子趕出家門,李寶莉看著在黑暗中流淌的江水,回望這艱辛的十年、孤獨的十年,她領悟到的,依然是作為母親的自己是多麼的不稱職: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小寶,他那麼小就沒了爸爸,我又沒有時間照顧他……我的孩子好像從來沒像別的孩子那樣瘋啊笑啊玩啊,好像心裡壓了個事兒似的,不像個孩子。要是我走以後,她能像別的孩子,那樣高興那樣玩,叫我幹什麼都可以。

李寶莉決定把房子留給兒子,她認為這樣就哪個都不欠了。在夫妻關係中沒有實現的分離,以更加慘烈的方式,在母子關係中實現了。傳統這個指揮棒,即揮舞著兒子對媽媽進行道德審判,也揮舞著李寶莉為兒子犧牲一切。

《萬箭穿心》的女人,讓人生成為一場萬丈光芒的英雄之旅

③走出了那座“萬箭穿心”的房子,才走出那些如影隨形的傳統束縛

住在這套馬學武留下的房子裡,那個無處不在的傳統讓李寶莉和婆婆迅即就結成了同盟,極其默契地實現了合作。孩子把李寶莉和婆婆從各自的利益中拉了回來,她們藉由孩子達成了身份的共識—她們都是母親。

房子的隱喻是權力。馬學武對李寶莉唯一的抗爭是理不直氣不壯地嘟囔了一句“房子是單位分給我的”。房子的背後是現代公權力對一個人價值的認可,公權力之下,這套房子是李寶莉夫妻的共同財產。但是在婆婆和小寶的心裡,即使馬學武死了,這座房子承載的依然是強大的男性中心意識。

婆婆對李寶莉的認可,是基於傳統對同為母親付出辛勞的認可。她對被孫子趕出家門的兒媳的同情,也是基於傳統對同為母親卻不被兒子承認的同情。她安慰李寶莉孩子不懂事:以後他要是想開了,他不能不認你這個媽啊,我也沒想到這孩子這麼絕情,我這心裡也不好受。

李寶莉的傳統,讓她要借丈夫界定自己的妻子身份,要借兒子實現自己的價值。但是,她也是內心充滿力量的現代女性,當她拒絕閨蜜小景幫助的時候,她流淌在血液裡的自我就開始覺醒了。

離開前她告訴婆婆:自從搬進這套房子,每天的日子過得就是揪心。要是當年馬學武跟我提離婚的時候,我跟他離了,說不定沒這麼多的事,大家都過得蠻好的!

此刻,她終於看到了自己,她無需再以馬學武妻子的身份而活,也無需再以兒子母親的身份而活,她終於可以活出她自己,選擇屬於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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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女人要在確定自己的超越性和異化為男人的附屬物之間做選擇

對於女人來說,獨立自由就是要不要受世俗所累,要不要堅守自己的看法,或者是不是必須過屬於自己的生活方式。

①婚姻是女人的生存目的和內心歸屬,現代女人靠婚姻成就自己;婚姻只是男人的生存目的,傳統男人靠別人成就婚姻

著名心理諮詢師李子勳這樣解讀婚姻:婚姻從心理深層講是一個歸屬,婚姻是一個生存的方式,對女性來講,婚姻更是一個生存的目的,也是一個歸屬。對男人來講,婚姻當然也是一個生存,因為男人需要照顧。不要把婚姻想象得過於理想,也不要把婚姻看作愛情的墳墓,它是生活的一個驛站,是雙方共同成長的過程。

馬學武是被母親呵護大的“獨兒子”,如同一個時時需要母親照顧的巨嬰,不但生活層面需要照顧,心理層面也需要照顧。他生活上依賴李寶莉,當李寶莉滿足不了他的心理需求時,他又把這歸咎於李寶莉沒文化,卻始終不能正視自己所應該承擔的責任

他以為善解人意的周芬才是自己的理想類型。當因為“嫖娼”失去社會地位和家庭地位,他以為自己深愛的這個女人一定比他失去的還要更多,這份一廂情願的愛情和幻想出來的同病相憐成了他的支撐。

可再次相見的現實是,周芬的生活不但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略帶奚落地說“馬主任是個蠻好的人,但不太懂女人”。馬學武徹底崩潰了。他被李寶莉嫌棄、被單位拋棄、又被自己的愛情遺棄,原來都是因為他自己不行。馬學武終於發現無法再把自己婚姻和生活的不幸歸罪於別人,可是又缺乏承受和改變現狀的能力,自殺,成了他逃避困境、逃脫責任的方式。

李寶莉最初懼怕失去和馬學武的婚姻,她不惜用報警的方式留住自己最在乎的妻子身份。但是當何姐對死了丈夫的李寶莉報以同情,她反而立刻就知道自己是誰了。她堅定地告訴何姐“那個沒得鬼用的男人我不去想他,我現在就想一個人把家撐起來”。

家庭是女人的戰場,女人是這個戰場最無敵的勇士。在失去了妻子的角色之後,李寶莉很快就能看清自己的處境,開始尋找新的身份認同,發展新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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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傳統文化根植於人們的內心,依然在借慣性打壓擁有自我意識的女性

傳統文化慣性對女性的打壓,不僅存在於家庭,存在於職場,存在於人們的習慣用語,存在於人們的思維方式,還存在於各種文化符號……這種文化慣性的存在,對女性造成的困境是妨礙其獨立人格的養成和自我意識的誕生。

傳統的家庭都以男性為圓心,每一個圓心裡,男性理所當然地獲得一切資源,女性永遠處在從屬地位,只能服務,只能依附。整個社會里,女性們想獲得認可、體現價值,都必須通過家庭裡的男人實現。

儘管馬學武去世後李寶莉藏起了他的遺像,但是兒子卻始終以父權的形象俯瞰著媽媽。他用兒子的身份鎖定了媽媽的身體,卻又以媽媽的扁擔身份為恥。他擁有的和爸爸同樣脆弱的低自尊,這讓他只會同情被困難擊倒的爸爸,卻不會尊敬被困難激活的媽媽。

他藉著傳統文化的慣性,不斷地懲罰著這個堅韌的母親。他把媽媽妖魔化、貼上陰險的標籤、對媽媽圍追堵截、絞殺踐踏,藉此來平衡享受了媽媽辛勞的那一點虧欠心理。

他是傳統的衛道士,他的媽媽只能服務於他,不能有自己的情慾。他的媽媽在爸爸出軌後報警那一點點的抗爭,比爸爸對婚姻的“不忠”更令他不堪。在他心裡,他和爸爸的男性人格尊嚴,必須由女人的順從和依附來成就,而不是靠自己的自強自立來實現。

倒是李寶莉,從來沒有拿“女性“這個身份來自我保護,她沒有蜷縮在女性的身份裡顧影自憐,而是一個人承擔著母親、妻子、扁擔工這三個角色和那所謂的命運抗爭。

李寶莉的離開具備突圍的意識,雖然她帶走了和馬學武的合照。但是當婆婆問她還有沒有話留給兒子,她頭也不回的的毅然決然,都意味著她在離開圍困著她的牢籠,她在走出自己所認同的社會觀念,她在精神上已經徹底出走。

《萬箭穿心》的女人,讓人生成為一場萬丈光芒的英雄之旅

③ 女性要掙脫傳統文化對自己的身份塑造,需要一套全新的價值觀的確立

李寶莉依靠對母親這個角色的自我期待,用一條扁擔挑起了一個家,挑出了兒子的未來。她挑的義無反顧、任勞任怨,甚至挑的即快樂又幸福。

兒子的絕情讓李寶莉難過,她形容自己正站在一萬根穿心箭的箭頭。其實她不明白,真正讓她萬箭穿心的,並不是那套風水不好的房子,也不是這個不懂事的兒子,而是這個社會傳統對她女性角色的期待。

李寶莉身上有一種底層社會女性特有的堅韌,她不以痛苦為食,不用自己的痛苦去綁架兒子。她沒有如寄生蟲一般去吞噬兒子的生活,她總是能從不幸裡站起來,去努力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

李寶莉是這個時代打造出來的新女性。她不相信萬箭穿心的命運,她用女人的身體挑著傳統賦予男人的家庭責任。她不但不自怨自艾,反而自豪地告訴閨蜜自己很知足。和披著文化外衣悲悲慼慼的馬學武相比,她的確過出了萬丈光芒的人生。

兒子小寶在遠處默默地觀望著離開的母親,他也在思考,他對自己的態度也充滿了迷茫和遲疑,這說明巨大的傳統文化的慣性還將持續。雖然文化符號中已經不斷地浮現出種種訊號,昭示著女性獨立的歷史進程正在加速,但在那一天真正到來前,我們還任重而道遠。

《萬箭穿心》的女人,讓人生成為一場萬丈光芒的英雄之旅

結語

電影的最後,建建開了一輛破車來接李寶莉,李寶莉狠狠踹了一腳熄火的車,然後費力的推著它啟動。這裡的寓意,應該是李寶莉今後的生活也不會是一帆風順,但是,這不恰恰是生活給這個了不起的女人打造的一場英雄之旅嗎?

李寶莉在以她的方式告訴我們:女人,一定要去往更廣大的世界,看到那些在高空中飛翔的女性,那些自由奔跑的女性、創造不息的女性、堅韌抗爭的女性,然後成為她們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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