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5 《驛路》:這不止是一部電影,也是一份日本人的超現實主義悲情

作為懸疑片,《驛路》並沒有片面追求情節的曲折離奇,而是在人物關係和人物命運發展中設置懸念,而懸念也只作為吸引觀眾的表象,其內涵則是

通過對人性本質和社會倫理的深度挖掘來展現社會與人生的圖景。該片生動刻畫了日本人在現實與理想之間苦悶掙扎的生存狀態和內心痛苦,反思了日本現代文明社會對個體的壓制和束縛,並試圖對根植於日本社會的傳統道德倫理提出質疑。

《驛路》:這不止是一部電影,也是一份日本人的超現實主義悲情

電影故事梳理與細節分析:道德和倫理的束縛也使得人類追求心靈自由成為一種奢望!

作為"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創始人,松本清張的作品以接近大眾、 樸素平實的風格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歷經半個多世紀之後,他的作品依然在日本文壇中熠熠生輝,由富士電視臺推出的根據其 同名小說改編的影片《驛路》便是其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故事講述的是,某日早晨,退休銀行高管小塚貞與往常一樣平靜地離開家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一個月後妻子來到警察局報案,請求尋找失蹤的丈夫。案件由老刑警呼野負責。在調查中,呼野發現小塚是領導眼中的好部下,同事眼中的好上司,工作勤懇,作風正派。但細心的呼野從小塚以往旅行所拍攝的 影集以及所喜愛收集的畫家高更的作品中發現了端倪。

《驛路》:這不止是一部電影,也是一份日本人的超現實主義悲情

電影《驛路》劇照

事實上,小塚對死氣沉沉的家庭生活早已感到厭倦,內心裡十分嚮往畫家高更逃離世俗的生活方式,他一直與一位 年輕女性慶子保持著情人關係,彼此真心相愛,但礙於小塚的事業與家庭,兩人無法公開交往。退休之際, 他打算效仿高更,給家人做了妥善的安排之後,和慶子一起私奔隱居。 然而,因為小塚身上所攜帶的鉅款讓 慶子的表姐良子和她的情夫起了歹念,遂將其殺害沉屍湖底。

作為懸疑推理片,影片開頭即 設置了小塚失蹤不知去向的懸念。 小塚到底去了哪裡?活著還是死了?這個一直縈繞在觀眾心中的強烈疑問,驅使著他們跟隨呼野一步一步走進小塚的內心世界。可是當影片接近尾聲,一切真相大白時,觀眾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有一種殺人犯 終於落入法網的輕鬆和快感,此時失蹤的真相似乎已經不再重要,重 要的是劇中人物的心路歷程以及在 矛盾中掙扎的苦悶深深觸動了觀眾 的心絃,並喚起強烈的共鳴感。

日語中"驛路"原意指沿途設有驛站的大道,也是本片的立意所在。影片中多次出現延伸至遠方的 軌道以及火車冒著熱氣轟隆隆前行 的場景,隱喻人生就是旅途,人活在世上就像火車沿著不變的軌道行駛直至終點,儘管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大溪地,出發的時候也是滿懷憧憬和希望,也想時不時停下來 欣賞沿途的風景,但是家庭和社會 的責任卻讓人們不得不礙於世俗沿著既定的路走下去。

人立足於社會,無法脫離社會。但相應的,道德和倫理的束縛也使得人類追求心靈自由成為一種奢望,尤其在日本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秩序井然的社會,實現自我價值更是一種奢侈。殘酷的社會現實與遙不可及的夢想、冷 漠的婚姻和激情的婚外戀,讓許多人在這樣的夾縫中矛盾迷失,不能自拔。小塚退休前擔任某大型銀行的營業部長,可謂事業有成。小塚的妻子不但貌美而且出生體面,她總是頭梳髮髻,身著和服,舉止端莊,完全符合日本傳統賢淑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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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驛路》劇照

在別人眼裡,小塚的人生應該是幸福完美毫無缺憾的。事實上,他的事業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成就,是經過多年付出的汗水和辛勞"修來的正果"。同事評價小塚做事嚴謹, 工作敬業,生活節儉,和女同事保持距離,從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當呼野調查小塚是否有情人時,該銀行常務董事是這樣回答的:

小塚絕對不會跟任何女人有什麼瓜葛,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以地區高等專 科學校的學歷的他是不可能爬這麼高的。對吧,呼野先生,你也是一樣吧。既然你能坐上部長刑警的位置,也必須忍住女人、賄賂的誘惑, 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工作吧。

誠然, 在日本這樣一個秩序井然、競爭激烈的社會中,要想出人頭地,個體成員必須做出高度的自我制約和剋制,無條件服從所在集體和公司的利益,才能一步一步得到提升,在這個過程中哪怕走錯一步就會功虧一簣,從此與"精英一族"無緣。 小塚的妻子雖然優雅端莊,但其美麗的外表之下,卻有著一顆孤傲冷漠的心,她和小塚雖為夫妻,但夫 妻間的交流只限於日常的寒暄語,缺乏精神上的溝通。小塚每次出門也都從不告訴她去哪兒,她似乎也沒有絲毫興趣瞭解他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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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人物

小塚在這種沒有愛的家庭中感受到 的只有窒息和壓抑,久而久之就萌發了逃離現實的想法。他很想效仿高更,放棄眼前的名利,和情人私 奔,但是多年來奮鬥的事業和對家 庭的責任感讓他在現實和理想之間徘徊不定。在長時間的思想鬥爭後,決定選擇在退休後與情人私奔,這樣既沒有辜負領導的期望、給公司帶來麻煩,也因為有了穩定的退休 金而對家庭有了交待,可謂在最大 程度上給現實和理想之間找到平衡的支點。當然,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理想顯得多麼蒼白和脆弱,因為世俗的嫉妒和貪慾,小塚最終在奔向 理想的途中慘遭殺害。

影片中佐藤 春夫的詩歌多次出現,很好地詮釋了小塚內心的壓抑以及對愛與理想 的飛蛾撲火般的渴望:

親愛的人哪/雖然生命短暫/但你美好的乳房 /是那麼甜美/還有那雙唇/握住你 的手/說出感人的誓言/我心中感嘆 /正如這四溢的芬芳終將散去/明天也將離我遠去/不知道何時能夠與你 相逢/親愛的人啊/地球上的萬物/ 都是痛苦而短暫的生命。

影片另一位人物呼野也對主題的渲染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亂 蓬蓬的頭髮,充滿血絲的眼睛,浮腫的下眼瞼,破舊的西裝,疲憊的身影,這一切表明他是一個被生活和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的人。作為刑警的呼野心中也有著美好的夢想, 但是工作、家庭以及經濟原因,也只能將自己的夢想深深埋藏於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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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人物

即使在辦案途中舉起照相機拍攝沿 途風景也成為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呼野的女兒愛上有婦之夫,但由於對方患癌症去世而導致精神出現問題。妻子總是絮絮叨叨和他說女兒 的事情,在這樣的家庭瑣事中感受 到的只有讓人窒息和無法擺脫的痛 苦。

家庭原本應該是男人休息的港 灣,但是更多的人無法體會,當愛情變成親情,當子女成為一生都無 法卸掉的負擔,呼野的痛苦恐怕也 是很多日本人所共鳴的吧。當呼野 在調查高更的生平故事時,看到高 更曾經說過一句話,"人們為了下一代犧牲,下一代又為了他們的下一代犧牲,週而復始,那麼誰去創作美好的藝術呢。以後我每天都要畫畫。"想必一定深有感觸吧。

影 片結束時呼野醉酒後的一番話,道出在日本這個秩序謹嚴、競爭激烈的社會中,作為個體的痛苦:"工作和家庭對男人來說都是一種忍 耐","高更有他的畫,小塚有他 愛的人,而我一無所有,就只有忍耐, 捱過剩下的日子。老老實實的捱到死"。其實小塚和呼野的生活狀態和內心痛苦具有很強的普適性,尤其 是在日本這樣一個特殊的社會里, 更能喚起日本人強烈的共鳴感。

由於國民根性所致,日本人永遠都處在精神世界分裂的痛苦裡,在唯美的追求與宿命的遷就這個矛盾的反覆碾壓下,造就了日本人情感世界中的超現實主義悲情。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造成日本社會中的個體感到如此苦痛和壓抑呢?


原因一:特殊的時代背景

故事發生的背景正是裕仁天皇病逝前後,標誌著歷經滄桑的昭和時代終於結束。片中不時穿插二戰期間的新聞片,包括神風敢死隊、廣島原子彈爆炸、戰後日本的困頓……串聯起一代日本國民的記憶。

小塚和呼野代表了在昭和時代中成 長的無數日本人,他們出生在二戰 之前,捱過戰後的艱苦歲月,承受日本經濟起飛時的競爭壓力,那代人最深的體驗是:被時代嘲弄,人 世艱難。無論是丟下家庭和聲望獨 自去大溪地的高更,還是退休之後打算與情人私奔的小塚,都代表了 某種無束縛的夢想。但就像突然轉 軌的軌道,是有可能"搭上性命的夢"。

《驛路》:這不止是一部電影,也是一份日本人的超現實主義悲情

原因二:扼殺個性的集團意識

日本人有很強的集體歸屬感, 集團意識以及趨同心理強烈地影響 著日本社會的運轉方式和日本人的行為操守。日本人常常強調行為要 有"分寸",極為重視自己與上司 和其他成員之間的協調關係,言談 舉止須符合自己在集團中的位置, 以維護集團利益。如果破壞集團利 益至高無上的原則,在團體中特立 獨行就會被看作"異類"而受到排 擠,陷入四面楚歌的孤立境地。

因此,對於不"安分"的日本人來說, 即使所屬團體不如人意,但脫離團 體的可怕後果足以使他們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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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屏風畫中的人物

原因三:等級森嚴的企業制度

年功序列是日本特有的企業制 度,以年資和職位來訂定標準化的 薪水,通常搭配終身僱用制度,鼓勵員工在同一公司工作直到退休。 員工的基本工資隨員工的年齡和工齡的增長而增加

。年功的含義就是年齡愈大,工齡愈長,功勞就愈大,熟練程度也就愈高。序列就是等級的意思。只要工齡長,對企業忠誠, 能力不高也可以提高工資,提升職位。如果因為員工個人的工作失誤 造成企業損失,或因為個人作風問 題而造成不良影響,就有被降級甚至辭退的危險。一旦被辭退,即使去其他公司應聘,也因為有了不良紀錄而被拒之門外。這就意味著今後的一生將無法擺脫其帶來的負面影響。

雖然二戰結束後的日本,舉國上下勵精圖治,積極學習歐美的科 學技術,使日本國民經濟得到了迅 速的發展,但同時也出現了許多社會問題。比如,因為每天加班、應酬使得日本工薪階層早出晚歸導致 與子女關係生疏,男兒無父教過分 依賴母親而趨於女性化;長時間工 作勞累導致精力和體力透支,出現"過勞死"現象;甚至因為精神壓力過大、個性過分壓抑出現大量的自殺現象等等。

《驛路》:這不止是一部電影,也是一份日本人的超現實主義悲情

日本民眾

結語:日本社會的縮影,試圖對根植於日本社會的傳統道德倫理提出質疑!

影片《驛路》實際上是日本社會的縮影,向現實妥協的呼野、在私奔前猶豫退縮的情人、 滿懷希望與情人私奔卻慘遭殺害的 小塚、遭遇丈夫情感背叛的妻子等 等,劇中人物無一例外都充滿了悲劇色彩。它生動刻畫了日本人在現實與理想之間苦悶掙扎的生存狀態 和內心痛苦,突出主人公與現實社會的矛盾,是近年來反思日本傳統文化對個性的壓制和束縛,試圖對根植於日本社會的傳統道德倫理提 出質疑的眾多優秀影片中的又一部力作!

《驛路》:這不止是一部電影,也是一份日本人的超現實主義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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