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十九世紀的世界中心在哪裡?這當然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但其中一定有一個答案是:法國。在那個百年,法國不會像如今這樣有心無力,為了“誰是歐洲第一”的虛名聲嘶力竭,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強打精神,為了“誰是文化強國”的命題費盡心思。因為在那個百年,法國就是世界的中心,拿破崙讓19世紀的前20年都屬於了法國,即使普法戰爭再次戰敗,法國人也能建起一個叫巴黎公社的組織,再次震撼世界。更重要的是,當時的法國可以很驕傲地說:我們就是世界文化的中心,巴黎就是文學藝術的喜馬拉雅,沒去過巴黎,就別說你是個藝術家。伏爾泰、盧梭、狄德羅,法國的啟蒙運動讓世人與法國的思潮共振,巴爾扎克、雨果、司湯達,法國的文學陣營讓世人與法國的文字同頻。形形色色的文學家、思想家、藝術家、冒險家和王公貴族,來來往往的香車美女、美酒佳餚、藝術奇珍、奇談怪論,在塞納河左岸拉丁區的“咖啡沙龍”聚集,大師輩出、天才雲集,豔情滿街、紙醉金迷。

迎面走來一位英俊風雅、皮膚白皙、身段挺拔的小夥子,他漂亮的烏黑眼眸中帶著純真又魅惑的笑意,他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總讓他無意間散發出毫不做作的高貴儒雅。他熟門熟路地走入每一間酒吧、沙龍和咖啡館,總會引發一陣不小的騷動,特別是少女的驚叫。這就是阿爾弗雷德•德•繆塞,當時巴黎的絕對寵兒,整個法國的超級網紅,全歐洲傳頌的文學天才。少年天才是他的標籤,14歲開始寫詩,被稱為“浪漫主義神童”;春風得意是他的常態,18歲進入雨果領軍的浪漫主義文學社,19歲發表第一部詩集《西班牙和意大利的故事集》一舉成名;風流成性是他的招牌,他是無數少女的夢中情人,無數少婦的出牆對象,塞納河兩岸留下無數他的香豔故事,甚至老炮兒波德萊爾都說他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然而,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讓這位天才一生都沒有走出來。從沒有人像他一樣將失戀進行得如此徹底,他為前女友寫的長篇小說《一個世紀兒的懺悔》甚至直接引發了關於“世紀病”的百年討論。在他放蕩不羈的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純情?在他叛逆癲狂的背後到底暗含著如何的深意?阿爾弗雷德•德•繆塞對當時的巴黎來說是個傳奇,而對於我們來說依舊是個謎。近兩百年過去了,我們重提繆塞並非要重溫香豔巴黎的情人文化,更非要回首紛亂法國的動盪時局,而是要走入這位天才的內心,去思索愛情、寫作以及人生。

因為,繆塞絕對值得我們這樣做。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如果沒有人懂愛,那就像孩子一樣去愛吧。


天雷勾地火,彗星撞地球,說的也許就是繆塞的那段愛情吧。當時的繆塞已經是大網紅級別的偶像了,但他的愛人卻更出名,她就是19世紀法國乃至整個歐洲的最大女網紅喬治•桑。說喬治•桑是當時整個法國文化圈最紅的女人,其實並不為過,雨果曾說:“她在我們這個時代具有獨一無二的地位,特別是,其他偉人都是男子,惟獨她是女性。”這位一生寫了244部作品的高產作家,更是一位面容清秀、風情萬種的風流女郎。她從小受到祖母的嚴格教育,成長為教科書式的法國女郎,而她的祖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邦夫人。沒錯,就是那位號稱催生了啟蒙運動的沙龍女皇,孟德斯鳩、伏爾泰、狄德羅等大師都是她沙龍里的常駐明星。

至於喬治•桑,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如果說20世紀婦女解放的領袖是西蒙娜•波伏娃,那麼19世紀婦女解放的旗手則非喬治•桑莫屬。這位抽雪茄、飲烈酒、騎駿馬、穿長褲,喜歡一身男裝打扮的超級網紅,很有點兒古龍小說裡風四孃的味道:“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喬治•桑的周圍總有無數追求者,無數大師也拜倒在喬治•桑的長褲周圍,肖邦、巴爾扎克、小仲馬、福樓拜、梅里美、屠格涅夫、李斯特、德拉克洛瓦……甚至拿破崙的幼弟熱羅姆•波拿巴親王都是她的座上客。

繆塞和喬治•桑戀愛的轟動效應可想而知,當時巴黎最紅的兩個人相愛了。這是一場姐弟戀,喬治•桑比繆塞大6歲,這更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感情,兩人都是走過百花叢的人,都是被巴黎和整個法國寵愛的人,這也是一次世人心中最佳CP成真的戀愛,一位是英俊優雅的少年貴族,一位是清秀可人的巴黎名媛。1833年6月,當時巴黎最著名的雜誌主編宴請各方名流,那次晚宴成為一次點擊率爆棚的新聞,時人做過非常詳細的記錄:“繆塞是這些人中的寵兒,被安排在晚宴席上唯一的女性喬治的鄰座。”於是,那段轟動歐洲的戀愛開始了,兩個月後他們公開了戀情。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喬治·桑


愛情,從來都不是選擇題和判斷題,而是沒有什麼標準答案的論述題,所有人都經過她的風華,卻沒有人敢說自己懂她。在遇到喬治•桑之前,繆塞只是一個瘋狂吸粉的少年天才。也許他和許多女人有過關係,但總體上說,繆塞一直少年得志、順風順水,內心深處的他依然是個孩子。而喬治•桑卻是一個經歷過一次失敗婚姻,有一對兒女,情史豐富,對男女情事有著深刻理解和自我主見的新女性先鋒。當有人批評喬治•桑有4個情人時,喬治•桑就是那個生懟回去的19世紀的社交女皇,她說:“一個像她這樣感情豐富的女性,同時有4個情人並不算多。”

是的,繆塞和喬治•桑一起點燃了當時的巴黎文學界,也在法國文學史上留下最刻骨銘心的一筆。但從愛情的日常來說,這並不會是一次讓人感到舒適的戀愛。喬治•桑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強勢,繆塞像個孩子似的從開始時的欣喜若狂,漸漸走入到茫然失措。特別是第二年兩人在威尼斯的旅行中,繆塞得了重病,不得不在當地休養,喬治•桑和繆塞的主治醫生帕熱洛暗生情愫,最終出軌。帕熱洛醫術高超,治好了繆塞的病,卻醫死了繆塞的心。病癒後的繆塞一個人返回了巴黎,1835年3月,這對兒人們眼中絕配的才子佳人正式分手。

分手之後,繆塞卻依然無法忘記喬治•桑,很快就開始頻繁給前女友寫信,他一遍一遍地哀求:“我只要求你一件事,在哪一天見你一面,就一小時,我們不談論過去現在或者將來,請別把它當作回絕我最後請求的藉口。”“你叫我走我就走了,你叫我活著我就活著,但我迷失了,我不再知道我是在走路,呼吸,還是在說話,我是如此差勁的情人。”然而,這個時候的喬治•桑已經開始了新的感情,她正被大鋼琴家肖邦深深吸引,但內向傳統的肖邦對她卻很牴觸,為此她不惜向肖邦的好友格爾馬瓦寫了長達32頁的求助信。對於繆塞一封接一封的書信,喬治•桑實在無法回應,她託人回覆繆塞:“我永遠不會和繆塞見面。”

“舔狗”這個詞這些年特別流行,成為各種“情感專家”藉以兜售二手心理學的切入點,並且屢試不爽。在這些“專家”看來,繆塞的行為就是標準的反面教材。但是,感情這種事兒又有誰說得清呢?心碎的繆塞徜徉在塞納河畔失魂落魄,他其實是個早熟的天才,對於男女之事並非沒有什麼閱歷,所有的一切只有一種解釋:感情這種事,沒有值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在情人文化盛行的十九世紀,在紙醉金迷的豔都巴黎,有一個自身條件超好的貴族青年依然選擇像個孩子一樣去愛,他的名字叫繆塞。




如果沒有人懂詩,那就像瘋子一樣去寫吧。


像很多天才一樣,繆塞也是跨界的高手。他是當時最傑出的劇作家和小說家,有著相當高的音樂造詣,在繪畫方面的天分也極高,甚至當時浪漫主義繪畫大師德拉克洛瓦“對他的繪畫才華都表示十分欽佩”,他更是整個法國最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對於詩歌,這位寫下許多流傳百年詩篇的天才詩人卻鮮有詩論問津。對於繆塞而言,詩歌就像愛情,沒有人有資格說自己懂得,詩歌本質上是人類情感的外延。

沒有情,何來詩?

將戀愛的苦痛進行到底的,總是更孩子氣的一方。雖然那場吸引了整個法國的戀愛只持續了兩年,但卻給繆塞留下了終生難於癒合的情傷。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巴黎,做了一切失戀之後不應該去做的事情。他反覆舔舐失戀的傷口,始終難以走出往日的戀情,他感到“心靈中有東西想要出來”。在後來的日子裡,繆塞瘋狂寫詩,他接連寫下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詩篇《五月之夜》、《十二月之夜》、《八月之夜》、《十月之夜》,即後世文學史家們讚譽的“四夜組詩”。繆塞的詩轟動了整個法國文壇,被稱為“法蘭西詩壇的傑作”。巴黎街頭的人們爭相傳頌,一時洛陽紙貴,塞納河畔的文學圈子議論紛紛,為傑作面世歡欣鼓舞,為才子沉鬱搖頭嘆息,他們說:繆塞瘋了。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當春天降臨香榭麗舍,他在《五月之夜》中沉吟:

“今夜那菩提樹下,蔭棚兒密葉森森 /夕陽給它留下了漸轉溫和的別意 / ……真是你,我的姐姐和導師 / 我感到透過這夜影幽深,/ 你那金縷衣拂著我周身,/ 它的光溜進了我的心室 / ……可是我受過嚴重的苦刑,/我所能說出的哪怕再輕,/ 如果我把它譜上我的琴,/ 琴也會像蘆葦一般斷折。”

當盛夏拂過塞納河畔,他在《八月之夜》中苦痛:

“在我曾經賭咒不要情人而生活之後,/ 我又發誓要為愛情而生,要為愛情而死,而且覺得,愛吧,那你就會重生,使你自己成為一朵開放的鮮花 / 受過了痛苦,還應該再苦 / 愛過之後,就應該永無止境地愛。”

當深秋降臨凱旋門,他在《十月之夜》中傷悲:

“一個女人能給人造成多大的痛苦 / 這個朝三暮四的人 / 在我心裡點燃了多麼瘋狂的熱情 / 在人世間我只愛她,離開她生活一天,/ 那種命運簡直比死亡還可怕。”

當冬雪飄落凡爾賽,他在《十二月之夜》中哭泣:

“我收集起昨夜的情書,/ 這些頭髮,這些愛情的遺物,/ 我的手在發顫 / 心的血淚還需心靈吞嚥……像一個潛水人迷失在深深的海洋裡,/ 我迷失在人們對我的遺忘中……遠離世人的眼睛,我獨自哭泣。”




如果沒有人懂你,那就像繆塞一樣去活吧。


這樣的繆塞註定譭譽參半,很多“專家”一致認為繆塞的詩實在是“內容狹窄”,都是些“愛情”啊,“痛苦”啊一類的呻吟,非常“目光短淺”。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是週末pad上的韓劇而已,談婚論嫁講究的是工作、收入、婚房、父母情況、是否土著。19世紀的法國距離我們的生活實在太過遙遠,在各種“約”字橫行的空氣裡,繆塞的情傷和苦痛實在難以讓人理解。所以,繆塞也得不到更多的大眾支持,他的名氣正在隨著時代的不停前行漸漸衰落。

甚至有人拿繆塞的自傳體長篇小說《一個世紀兒的懺悔》說事兒。繆塞在其中提出了著名的“世紀病”的說法,於是就有人說繆塞自己就是一個“世紀病”患者,是絕對的反面典型。沒錯,《一個世紀兒的懺悔》確實是按照繆塞自己的經歷,特別是和喬治•桑那段感情為原型的。在這部小說中,一個出身貴族的純真少年奧克塔夫被深愛的情婦拋棄後,對一切產生了懷疑。他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每天流連於各種沙龍、舞會、酒宴,周圍的朋友們非富即貴,或是文藝界的寵兒,這些人每天上演不同的風流韻事,快活似神仙。但奧克塔夫卻感到精神空虛痛苦,他覺察到那些享樂毫無意義,他認為自己和很多人都染上了“世紀病”,他決心找尋一條救贖“世紀病”的良藥。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這樣的小說都成為繆塞的“原罪”,那麼我們如何解釋盧梭的《懺悔錄》?如何解釋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如果寫情就要被釘在沉重的十字架上,那麼我們如何看待川端康成和渡邊淳一?如果寫痛就要被斥為無病呻吟,那麼我們如何面對曹雪芹和納蘭性德?盧梭在18世紀的《懺悔錄》中大膽宣告:“我現在要做一件既無先例,將來也不會有人效仿的艱鉅工作,我要把一個人的真實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面前,這個人就是我。”100年過去了,一個叫繆塞的年輕人並未忘記盧梭的話,他沒有讓《懺悔錄》成為絕唱,他說他要通過奧克塔夫向世人全面揭示自己,他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稱為“一個世紀病患者”。《一個世紀兒的懺悔》是19世紀“世紀病”文學最具里程碑意義的名篇,繆塞為我們展現的是人類永恆的警醒。

像繆塞一樣地活,並不是要我們去學他的沉鬱痛苦,更不是去學他提出的“世紀病”。學一個人,歸根到底還是要感受他的思想和精神。繆塞之所以能在一直的爭論中得到世人最終的認可,是因為他的愛情、他的苦痛都在彰顯著他的“真”。而這也是法國人一直更推崇繆塞的根本原因,因為他繼承了盧梭的“真”,又堅守自己的“情”。他更用一身傷痕鼓舞世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在痴痴地做著“傻事”,總會有人在執著地一路逆行。白駒過隙,歲月如梭,今天也有人在某個邊緣徘徊。他們從小認真聽講,熱愛勞動,然後大學畢業,進入公司。他們讀海子的詩,聽不火的民謠,討厭雞湯,崇拜自律。然後他們受傷,他們失望,他們矛盾,他們困惑……因為,沒有人懂你。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這是個關鍵的時刻,很多人就此轉向,“放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海闊天空抵不過眼前苟且。認識繆塞的價值也正在此刻,因為繆塞這個貌似“喪到極點”的詩人,會溫柔地對你說:“我不太會安慰人,但我會告訴你,你並不是一個人。”繆塞的肉身最終在巴黎深秋的街頭消失,但他的思想從未孤單寂寞,人類最偉大的思想者們在與他一同前行。《恰爾德•哈洛爾德遊記》告訴繆塞這個世上還有一種“拜倫式的英雄”,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屠格涅夫的《羅亭》提醒世人“多餘人”只是“世紀病患者”的另一個說法,待到加繆寫下《局外人》、郁達夫提出“零餘者”、魯迅記錄“孤獨人”……人們終將恍然大悟,自從哈姆雷特吟出“生存還是毀滅”,唐吉坷德衝向旋轉的風車,人類最可寶貴的財富,從來不是世俗的所謂成功和如魚得水,而是像孩子一樣清澈和像痴人一般情深。

只是,繆塞並沒有等世人太久,情深不壽,慧極必傷。1810年出生的繆塞最終沒能活過50歲,在47歲的時候孤獨落寞而死,他的墓碑上刻著自己1835年寫的一首小詩:

各位好朋友,

我死以後,

請在墓碑上栽棵柳樹,

我愛柳絲的淡淡哀愁,

蒼白的柳絲為我飄拂,

我將長眠的這片泥土,

有柳蔭撒落,

又輕又柔。


繆塞:談一場轟動歐洲的戀愛,留幾篇傳頌百年的文章

繆塞墓


那一年的春天,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很多人卻看到一對兒全巴黎矚目的戀人在激烈地爭吵。那個大男孩兒總是最終敗下陣來,有時竟會哭著去追扭頭就走的戀人。還未入夏,他們就正式對外宣告分手了,油壁香車不再逢,峽雲無跡任西東……

巴黎情場心碎了一個痴情的浪子,法國文壇誕生了一位落魄的詩狂。

他名字叫阿爾弗雷德•德•繆塞。

—END—



我是寶木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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