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堪稱最具哲學味的哲學家，我們對哲學的一切負面印象大概得有一半來自黑格爾。但晚近以來，學界對黑格爾的評價不斷回升。也許，這位令人望而生畏乃至生厭的哲學家依然值得我們認真對待。
黑格爾
最討厭聽到有人說「存在即合理」這句話了。彷彿只要搬出這句話，一切事情就有了天然的合理性，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視而不見，不管搞出了什麼爛攤子，都能拿這句話來收場。
比這更討厭的，是說完「存在即合理」後，還信誓旦旦地表示這是哲學家黑格爾說的，彷彿突然間這句話就更加無可辯駁了。
沒錯，這句話的確出自黑格爾的《法哲學原理》，原文是這樣的「Was vernünftig ist, das ist wirklich; und was wirklich ist, das ist vernünftig.」。
看不懂了吧，沒事，我也看不懂，誰讓我不會德文呢。但是，我們把他翻譯成英文，大致是這樣的：What is rational is real; and what is real is rational.
如果還看不懂，那麼最通俗的中文譯法是這樣的：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現在看懂了吧？「存在即合理」就是對後半句「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的一種演繹性的翻譯。
不過！！！雖然我相信你現在每一個字都能看懂了，但我打賭其實你心中還是非常疑惑：到底什麼是「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這是人話嗎？
有這個疑惑就對了啊，因為這的確不是人話，這是哲學黑話啊，哈哈。把「現實」、「合乎理性」譯成「存在」、「合理」就是大錯特錯，更加關鍵的是，即使是「現實」、「合乎理性」，也不是我們日常用語中所代表的意思。
沒錯，哲學黑話的坑爹之處就在於：看上去每一個字你都認識，但是，人家偏偏就不是你所理解的意思。所以你看那些哲學著作，作者在談正題之前，總是動不動就要動用驚人的篇幅，先來定義一下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到底代表了什麼。
那麼我們現在就來看一看「現實」、「合乎理性」到底是什麼意思。
「現實」按一般的理解，對應的是虛無，但是，黑格爾所定義的「現實」，並不是說實際存在的東西。在理解這個概念之前，我們又要拋出一些概念，誰讓哲學家動不動就喜歡搞個定義呢。我爭取用最簡單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解釋，所以一定要有耐心看下去，絕對能看懂。
比如說，易烊千璽長得帥，我也長得很帥，我們兩個人都具有帥這種共同的特質，但是，我們終究是兩個不同的人，我們擁有的帥，是同一種帥嗎？或者說，我們終究是何德何能，即使有一天，我和易烊千璽都不在人世間了，我們還是能抽象出「帥」這種概念本身？
我知道你要吐嘈了，這是什麼鬼問題？沒錯，哲學家天天思考的就是這些問題啊，所謂哲學經典句式：XXX 是如何成為可能的？比如說知識是如何成為可能的？認識世界是如何成為可能的？在這裡，哲學家們就提問了：認識到帥這種概念本身，而不借助於客體的存在（比如我和易烊千璽），是如何成為可能的？
這個問題就被稱為經典的哲學問題之共相問題，探討的就是普遍與特殊的關係，也就是說是否存在這種脫離於客體存在的概念本身。
黑格爾本身其實是理性主義者，他的學說基本可以看作是笛卡爾學派的一種修正，雖然摻雜了一些經驗主義的元素，但好歹還是和經驗主義是對立的關係。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關於這個哲學命題，即「認識世界是如何成為可能的」，存在重大的分歧。理性主義一派認為世界存在著像「絕對精神」、「物自體」、「理型」這樣的存在，由它們演生出了世間萬物，而經驗主義則認為一則的知識、概念都來源於我們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和經驗的積累。
然而「存在即合理」，按照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理解，則是一種赤祼祼的經驗主義，即因為事物本身的存在，而天然地賦予了正當性。黑格爾要是知道他的話被曲解成這樣，真的要活過來再氣死一次。
其次，前面說到了，這句話本身是動態的，是發展的，什麼意思呢？「現實」並不是一成不變的，當它喪失了必然性之後，就會由「必然的存在」成為「偶然的存在」，用人話來說就是等著被淘汰的事物。
說人話來理解的話，馬車、飛機、汽車都屬於交通工具，但是，這些東西在現實中的存在，卻存在著更新換代的發展，現在沒有人會再去把馬車當作一種交通工具來上路。也就是說，由「絕對精神 -> 現實 -> 絕對精神」這樣的發展過程當中，其實是要去改變舊有的事物，打破舊秩序。雖然黑格爾本人是一個保守派，但他說的這句話卻一點也不保守，甚至充滿了革命的味道，恩格斯當年就把後半句「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做了一個演繹，即「凡是現存的，都一定要滅亡」。
在讀本文前，想想你是如何理解「存在即合理」的，現在，你發現這句話的原意竟然可以推演出「凡是現存的，都一定要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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