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马士英的双面人生


马士英的双面人生

他是《桃花扇》里残害忠良,拖垮朝廷的权臣奸佞,却在国破家碎、将臣尽降的时刻表现了独有的坚强和勇毅;他在官宦生涯里奸诈机巧,谋权谋利,却在书画世界里道骨仙风,出尘出世。他其实一身忠骨,却添列奸臣列传。他,就是南明朝廷最有争议的人物马士英。

第一章 乱世江湖一小舟

在中国帝王史上,万历皇帝是个谜一样的存在。他用情专一,一生只爱一个女人;他性情桀骜,能为一个女人怼上一个朝堂;他滤清一泓情池,却扰了整个江湖。自他开始,大明帝国就进入了风雨飘摇的动荡时期。廷击、红丸、移宫……一个又一个荒唐的宫廷案件接踵而来,本就不平静的江湖掀起了末路狂澜。

万历十九年(约1591年)的一天,广西梧州藤县的偏僻小胡同——北门街,一声响亮的啼哭穿破了破落的泥瓦房,盘旋在小街上空,李家又降生了一个男孩,本已贫穷的家庭更加捉襟见肘了。李小郎在哥姐穿剩的破衣服和父母牙缝里省出来的野菜糊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5岁那年,他长成一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小柴棍。面对着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小黄口,父母无奈的叹息声越来越频繁了。

一天,村里来了个收槟榔的小贩。他是一个中年男子,古铜色的脸,宽眉毛,厚嘴唇,是个厚道的生意人。他以公道的价格收取了李家所有的槟榔,李爸爸用感恩的口吻谢了他,几张小嘴巴可以勉强维持几个月的口粮了。古铜色伯伯用怜爱的眼睛看着这一排参差不齐的黄豆芽,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爸爸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古铜色伯伯不无遗憾地说:"天道也是不公,你虽拮据,却人丁兴旺,将来定会儿孙满堂。我虽赚得几个铜板,却是膝下无子,将来老去,纵然金玉满堂,也是满目荒凉啊。"说完,不觉黯然。

李爸爸也黯然道:"我家人丁虽兴旺,口多粮少,也是撑不起啊。"

古铜色伯伯的眼睛闪了一下,又暗了下来。沉吟半晌,他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问:"你们有没有想过匀一个孩子出来?也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李爸爸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也想过,可是现在好人家也少啊,让孩子受苦,我们也不安心啊。"古铜色伯伯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激动地说,"我能出个好价钱,并且保证能好好带他。"

……

李小郎一觉睡醒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了。他从梧州辗转到贵州,从山乡僻野来到了市井小街,从李小郎变成了马小郎,上学的时候,他又有了自己的大名——马士英,还有一个蕴含了仙气的字——瑶草。于是,他开始了用知识改变命运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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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湖初试费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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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养父母殷实的家境给了马士英求师问学的条件,苦后甘来的人生经历使他倍加珍惜学习的机会。十几年的寒窗灯夜后,马士英渐渐出落成了满腹经纶的青年才俊。

明清时代的科举考试一般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院试是由县级组织的考试,考中者称为秀才;乡试是省级的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称为"大比";会试和殿试都是京城级别的考试,会试在乡试后的第二年春天举行,取中者为贡士;殿试则是对录取后贡士的进阶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并分"三甲"录取,分别为"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

万历44年(公元1616年),26岁的马士英高中会试,三年后,他又以优异的成绩脱颖而出,挤入进士的行列。就在赶考的途中,他认识一个名叫阮大铖的青年才俊。马士英肯定想不到,在以后的道路上,这个名字就像一条绑带,牵引着他沉浮起落,拖着他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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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安徽怀宁人,与马士英同年进士,为人精明狡黠。年轻时的他才高八斗,胸怀四海,且与左佥都御史左光斗是同乡,常常互通往来,更是为人青睐,他的仕途蒸蒸日上,很快从行人升到给事中。给事中是机关大院里最肥缺的职位,尤其是吏部给事中,更是阮大铖心仪已久的职位。可是就在这时,他的老娘病故了。他不得不暂停前进的脚步,返回故里尽孝。这一走,他的仕途就从上坡走向了下坡。

此时,明末皇朝的皇帝开始击鼓传花般地快速轮岗了:和文武百官死怼了三十年的万历皇帝在万历48年(1620年)不甘地闭上了他怒争的圆目;苦熬了半辈子的太子明光宗朱常洛修成正果,却在宝座上坐了一个月就一命呜呼了;最后,具有执着工匠精神的迷糊皇帝明熹宗朱由校闪亮登场,改年号为天启。

此时,饱经沧桑的东林党已经占据了权力的制高点,成了武林盟主,"浙、齐、楚、昆、宣"等野党节节败退,慢慢消失成了泡沫。但宫廷内部却迅速崛起一股诡异势力,那就是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九阳神功和九阴白骨爪的对抗一触即发,大明皇朝暗流涌动,泥沙俱下。

春风得意的青年马士英还沉浸在鱼跃龙门的喜悦中,感受不到周边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不遗余力地为他的人生理想努力着:展宏图,谋大业,升高位,耀门楣。在短短的天启年间,他辗转于南京、河南、山西等地,从郎中到知府,再到副使、都御史,节节攀升。到崇祯三年(1630年),马士英走上了人生的第一个高峰——河北宣府巡抚,是年,他3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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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名心切必作伪,求利心重必趋邪。

崇祯三年(1630年),38岁的马士英在人生小高峰尚未站稳之际,便栽了个大大的跟头。因为求官心切的他在新任上擅自动用了公帑银数千两,用于贿赂朝中权贵。关节尚未打通。丑事却被告发,新上任的崇祯帝马上将他做了杀鸡儆猴的榜样,将他革尽官爵,充军发配了。

在马士英沉浮跌宕的这几年里,阮大铖也因为争夺吏部给事中职位失利,而一意孤行,走向了东林党的对立面。尽管左光斗多方提携,给他换了"工部给事中"的位置,但是自视甚高的阮大才子并不买账,他开始暗地里结交阉党羽翼,设计陷害东林正义之士,将左光斗、杨涟等逼死在狱中。

其实阮大铖的内心深处是很鄙视阉党的,所以,他对魏忠贤之流从来都是暗送秋波,从不明里结交。崇祯继位后,立志铲除阉党,他却因为首鼠两端而免于杀戮,只被贬为庶人。但此人之阴险毒辣,已经为朝野人士所不齿。纵然是被贬以后,也遭各路排挤追讨,只好辗转市井街坊,以写戏、唱戏为营生,不久即组建阮家班,在当地小有名气,竟一度成为"金陵第一"。

马士英罪满还归,辗转南京的时候。两个和声同气的仕途倒霉蛋又一次团聚了。"同是天涯冷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又一次相聚,让他们成为肝胆相照、沆瀣一气的的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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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朝扶起再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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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帝朱由检是个很有思想和担当的好皇帝,可是,历史却没有给他展示自己的天地。他的一辈子,只干了一件雷厉风行的舒爽事,那就是铲除阉党魏忠贤。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使铲除了阉党,如果没有维持帝国统治的新生力量,他依然难以挽救内乱外侵的动荡局面。

皇帝开始选人了,各派蠢蠢欲动了。无数次的明争暗斗之后,假东林党卫道士周延儒和真东林党死对头温体仁脱颖而出。两人旗鼓相当,在首辅保卫战中此起彼落,争得不亦乐乎。第三轮角逐开始的时候,东林党和复社发起了强大声援,以招募的方式成立筹备小组,作为周延儒的坚强后盾,在全国范围开始活动。沉静多时的阮大铖敏锐地发现这一契机。他迅速献金万两,筹资周延儒,并迅速取得周延儒的信任。不久,周延儒取得首辅地位,有钱的阮大铖成了募捐队的实力股东。

吃人的嘴短,周延儒打心眼里是想提携阮大铖的,可是,宿怨太深的东林和复社子弟们忘不了阮大铖曾经对他们的迫害,群起而攻之。根基未稳的周延儒犯难了。

"大铖,你看?"

阮大铖理解周延儒的难处,也知道这一刻自己的时机尚未成熟。他低头沉思良久,终于说,"那我推荐一个人行吗?"

"哪位啊?"周延儒心里是很想为阮大铖做点什么的。毕竟,有恩必报历来是读书人严格遵循的君子风。

"瑶草。"阮大铖舔了舔嘴唇,一个新的计划在他心里生成了。

"好的。"周延儒爽快地答应了。虽然马士英也是有污点的人,但是,首先他的污点纯属个人行为,与东林党并无瓜葛。其次,告发他的人是阉党王公公,阉党完全有可能会捏造事实。因此,对于周延儒来说,平反昭雪马士英,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于是,在两人耳语般的对话中,马士英东山再起了。这一切,都仰仗于他的恩人——阮大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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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1642年)是个多事之秋。塞外,清军长驱直入,边关连连告急。二月,松山失守,洪承畴等被俘投降;四月,塔山沦陷,七月,朱仙镇溃败;十一月,山东八十八城被破;十二月,兖州告急;关内,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农民起义军也不甘示弱,接连攻陷汝宁、襄阳、庐州等地。崇祯帝在轮番的打击面前,急火攻心,惩罚了一系列将领。其中,高斗先就是因为连失五座城池而被下狱反省的。

对于周延儒们来说,这恰是一个填漏补缺的好机会。四月,吏部侍郎王锡衮举荐马士英,说他"知兵",周延儒赞同助推。于是,六月,马士英就当上了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军务。

49岁的马士英再一次走马上任了。他要在新的起点做出一番卓越的成绩来。九月,上任伊始的马士英以文官独有的方法,鼓动三军,振作士气,在安徽潜山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张献忠,迫使张献忠改变向南京挺进的路线而改道湖北,不仅为屡败屡战的大明皇军增添了鲜亮的一笔,而且保住了东南膏腴之地的安定,为后来南明小朝廷的偏安奠定了地理基础。钱谦益曾经有诗赞云:"督师堂堂马伏波,花马刘亲斫阵多。"歌颂他在军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潜山大捷后,凤督马士英像一阵风似的赶到河南永城,那里住着一个棘手的反叛头子——刘超。此人英勇善战,谋略超群。曾是大明王朝的武举第一,早年曾镇压过贵州少数民族起义军,做过遵义总兵官,在军队中颇有威名。崇祯八年,李自成进军河南开封,直逼永城,刘超招募军队,加强防御,坚决死守。崇祯十五年,刘超被朝廷擢升为保定总兵,要求抵御李自成军。可是,保定防御不及永城,刘超无心恋战,遂退回永城,却遭到魏景琦、乔明楷等的排挤和诽谤,被骂为"通贼"。恼怒之下,刘超杀尽魏景琦全家30余人和乔明楷等三家,宣布造反。崇祯派当地巡抚王汉讨伐他,结果惨败被杀,从此在固若金汤的永城,刘超逐渐成长成一股威慑朝廷的逆流。

马士英率太监卢九德,河南总兵陈永福进兵讨伐,刘超屡战屡败,但其防守坚固,连续数月攻克不下。到第二年四月,刘超请求投降和谈,马士英假装答应了,但要求双方面谈。刘超和马士英在贵州时就有过接触,仗着老相识的关系,刘超大胆走出城门。双方会晤,马士英见刘超还带着佩刀,就上前亲手帮他解去,说:"既然已经归顺了,还带那劳什子干嘛呢!"于是两人叙了些旧,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马士英又暗中把刘超的亲信也支走了,等刘超发现自己只剩手无寸铁的孤家寡人的时候,马士英一声令下,随即就地正法。

类似这样的事情,马士英还做了很多。《明史》说:"时流寇充斥,士英捍御数有功。"可见当时朝廷对他的业绩是肯定的。诚然,他杯水车薪的努力挽不能大明朝行将就木的迅疾脚步,但这些功绩为他自己今后在南明朝廷的权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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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政治如一方净水,能照见君臣精纯的肝胆;混浊的政治是一丘污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条阴损的蛇。二次登上首辅宝座的周延儒就是这样一条伪装的恶蛇。他是在东林党和复社的大力推举下才得以成功的,但事实上,周延儒从不认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

复社的领导人张溥是周延儒的学生,也是他"首辅争夺战"中最得力的推手。张溥是一个激进孟浪的文人政治家,他出身贫寒,少年时勤苦攻读,青年时锋芒毕露,在晚明文人中享有极高的威望。他创立的复社是继东林党之后最大的民间文人组织,他有强大的政治抱负,却没有攀援而上的权利资本。此时,失去了左光斗、杨涟等实力支撑的东林党也已是冲风之末,钱谦益等一帮才子佳人,除了在风花雪月之余发一通愤青牢骚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掀起政治狂澜了。所以,他们将周延儒当做施展抱负的一根拐杖,企图通过推举并干预周延儒来影响晚明朝政。

周延儒好色贪财,在杭州的时候曾私通良家妇女,还将其长期霸占在府内。这事被学生张溥知道,成为握在手里的把柄。所以,尽管张溥只是周的学生,在很多时候,周对他反倒毕恭毕敬。周延儒上台以后,张溥表现得异常兴奋,他与复社同仁共同研究了改革国事的许多主张,到处开坛议论朝政,还把自己的建议写成二册,呈给周延儒。可是令人大为蹊跷的事情发生了,面见周延儒后返回太仓的张溥,当夜怪疾发作,腹痛难忍,离奇死亡,时年40岁。

张溥之死,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虽然人尽皆知,却皆不愿多言。张溥之死,结束了晚明时代文人妄图"借壳施政救国"的白日梦。文人们除了拿起无力的紫毫舞舞文弄弄墨之外,再也找不到更有用的手段了,自此,复社走向衰败。

人一走,茶就凉。尽管人人都知道张溥之死有很多猫腻,但是此时的东林诸位正着急与周延儒讨论各自的官职,没有余暇去过问张溥的后事,更没有人去得罪能给他们带来好处的周大首辅。马士英是这当中唯一做了实事的人,他忙前忙后,到处奔波,足足花了一个月时间为张溥料理后事,实在是用心备至。而事实上,马士英和张溥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只是因为张溥是阮大铖的好朋友,他做的这一切只是出于对阮大铖的报恩。

当然,马士英对于阮大铖的报恩,这仅仅是开始。阮大铖对于他的提携之恩,将成为马士英永远的负荷,在越来越多的报恩行动中,马士英的人生改变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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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来已是我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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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1644年),李自成带领他的队伍踢开了北京的大门。深感绝望的朱由检与贴身太监王承恩登上万岁山,发出最后一声感慨:"诸臣误朕也。"在一颗歪脖子树上自缢身亡,永远闭上他忧愤的眼睛,同时也闭上了大明王朝近三百年历史的扉页。时年仅34岁。

斯朝虽没,余温尚在。虽然崇祯已死,三个儿子也落入李自成之手,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纵然是逃亡之路,也需要一个标志性的领队。

大臣们开始茫然四顾了:崇祯帝朱由检的直系亲属生死未卜。万历帝三代子孙远远近近,剩下的也是寥寥无几。挑选的范围最后落在福王朱由崧、惠王朱常润、潞王朱常淓、桂王朱常瀛身上。其中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均为神宗和李敬妃之子,但惠王长年静修礼佛,桂王远在广西,皆非上等人选;潞王朱常淓为神宗之侄,已是旁系血脉,也非合适人选,唯有福王朱由崧是神宗亲孙子,崇祯帝的堂兄弟,血统纯正,当属最佳人选了。

但是东林党人却不愿意拥立福王,因为万历帝就是为了福王的父亲而和整个朝廷对抗了三十年,后来他们又因红丸事件驱逐了其祖母郑贵妃。他们怕福王记恨在心,上台后会对自己不利。况且福王为人懒散,不求上进,选他登基,也是勉为其难。鉴于以上种种,他们想舍近求远,拥立潞王为帝。

此时的周延儒已经因谎报前方捷报被愤怒的崇祯杀害了,史可法任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密政务。李自成围攻北京的时候,他虽然立即率军勤王,却为时已晚,军队到达浦口的时候,北京已经沦陷,崇祯已经自杀,史可法只得以头撞柱,表达悲痛悔恨之心。毋庸置疑,崇祯帝去世以后,手握重兵的史可法是当时决策朝纲的重要人物。而此时,在战斗中屡立功绩的马士英也渐渐从文武百官中脱颖而出。

在为崇祯发丧期间,史可法收到了东林党派大臣张慎言等的文书,例举了福王平日里的七大缺点:贪、淫、酗酒、不孝、虐待下属、不读书、干预官吏,认为此人不具备推选为皇帝的资格。还不如神宗旁系子孙潞王朱常淓,贤良聪明。史可法也认为这样的意见甚是有理。

可是马士英这边也收到阮大铖的旨意,他们认为福王荒淫愚蠢,胸无点墨,便于操控。若是此举得逞,他们将凌驾于整个南明王朝之上,成为南明小朝廷的实力派统治者。

在阮大铖的策划下,马士英采取了三项措施。首先假装同意史可法意见,君主务必立贤。其次派人去市井暗访福王行踪。第三暗中勾结四镇军阀悄悄护送福王从仪真转道南京,并自行立为"监国"。这些计划时而明修栈道,时而暗度陈仓,史可法们被绕糊涂了,等他们有所觉醒时,福王已经开始了名正言顺的"监国大业",而他们要寻找的潞王依旧未见消息。

但是,史可法等大臣依然坚持,鉴于崇祯皇帝的太子和两个皇子在京城生死未卜,不可草率夺了他们的皇位,所以皇帝之职,当虚位以待。马士英依然明里接受建议,暗里纠结水军战舰一千二百艘,由淮河入长江,抵达南京,营造大军压境之势,在强大的武装力量面前,手无寸铁的文官们只好妥协了。崇祯十七年五月十五日,福王如愿以偿登上皇帝宝座。

福王披上了黄袍,改国号为弘光,南明小朝廷开始挂牌营业。马士英们取得了拉锯战的第一次胜利,而史可法们却在旧怨的基础上又添了一笔新账,他们更加惴惴不安了。马士英将密封在档案里的鉴定福王不能登基的"七不可"呈给皇帝,皇帝看后十分愤恨,史可法更为疏远。这一次没有硝烟的内部斗争,马士英集团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两派之间的斗争,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妥协,是史可法们唯一的出路;打压,是马士英们必须的手段。而最兴奋的当属阮大铖了,他对马士英长线投资的翻倍回馈已经全面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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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小朝廷成立伊始,大臣们的坐官分赃活动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马士英和史可法很自然的就成了两派的中心人物。作为大明帝国元老级将领,史可法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和威信,自然是辅佐皇帝的主要人选,而马士英除了近几年在军中日益积累的功勋之外,在拥立福王的过程中,早已和皇帝建立了荣辱与共的依存关系,自然是新皇朝的核心人物。那么,该谁去谁留呢?

马士英诚恳地对史可法说:"我驾驭军队的能力不如你,军纪不严,常常扰民。你的威名著于海上,所以,你适合在外经营,我负责提供内部接应,这样内外和谐,事情就顺利了。"于是,史可法自请北上,坐镇扬州,离开了南明皇朝的权力中心。

可是,马士英却并不兑现他的承诺。他一方面独揽朝中大权,一方面又企图插足外部军务管理。他与四镇军阀同流合污,将史可法游离于军团之外,令他孤掌难鸣。高杰横死之后,他马上派亲信前去接替,不给史可法插手机会。

不久,大清先头部队来到宿迁、邳州,巡视一圈后又引兵回去了。机警的史可法将这一情况上报朝廷。马士英读完大笑不止,说:"你们以为真有此事吗?那不过是史公的计谋罢了。快要到年末了,这是为自己邀功讨饷资的手段啊。"于是对史可法的军队的资助反而更为苛刻。

渐渐地,史可法与弘光小朝廷的关系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孤军奋战,壮烈殉难于扬州城下。南明皇朝从此折断擎天一柱,大厦迅速倾塌,死亡之钟随即敲响。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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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挤了史可法的马士英此后仕途亨通,很快荣登首辅位置。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报答恩人阮大铖了。将东林仇人阮大铖推上政治舞台,在当时是一件"众怒难犯、专欲难成"的棘手重担,马士英勇敢的挑了起来。阮大铖自己也蠢蠢欲动,走了攀附阉人的老路。

一天,宦官们给皇帝请了一个戏班解闷,上演阮大铖的《燕子笺》,精彩的剧情、精妙的唱词、精美的扮相将弘光看得目瞪口呆。"此曲应为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宦官们乘机向他介绍了阮大铖和他的"金陵第一家"阮家班,并交口称赞此人卓越的才华,弘光帝霎时记住了这个名字。

接着,马士英出场了,他捎来了阮大铖的亲笔信。里面阐述自己如何在逆案中被孙慎行、魏大忠等陷害,如何孤忠难鸣,蒙受不白之冤,情到深处,陈辞哀切,至于泣下。又献上守江之策,上陈三要、二合、十四隙奏疏。奏疏词采绵密,谋略深远,忠勇可见,弘光帝被深深打动了。

但是,东林党和其他有节义的大臣们都不干了,他们纷纷上书,鞭笞阮大铖在逆案中的狼子野心,并一致认为"逆案"是先帝钦定,无可辩驳,绝不能翻案。

紧要关头,马士英又一次挺身而出,为阮大铖据理力争。又暗地里指使宗室、王侯等辈为阮大铖翻案。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激烈的舌战后,阮大铖终于以完胜的姿态重登历史舞台,出任右佥都御史,巡阅长江防线。不久又转为左侍郎、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俨然成了皇帝的亲信。左都御史刘宗周溘然长叹:"即使阮大铖才能果然足以使用,但这种党邪害正之才,终会贻害世道。"

阮大铖上位事件以后,高弘图、姜曰广、张慎言、姜曰广、吕大器等都成了马士英的敌人,朝廷两派之间的内讧更为激烈。为了打压对手,马士英起用了大批对手的对手——阉党余逆。又笼络了一批军阀,广播爪牙,拦截言路,南明小朝廷的官宦结构更为复杂,内部矛盾越演越烈。国家政权更为风雨飘摇了。

而心胸狭隘的阮大铖积压了几十年的不甘和愤懑在他上台的刹那喷薄而出,他用极其阴暗的手腕,针对当年的"逆案",一手炮制了"顺案",诬陷朝中官僚跟李自成的大顺政权有染,对东林党和其他正直人士进行了扫荡性疯狂报复,大量的诬陷和屠杀如山崩海啸,那些手无寸铁的文人书生谁都无法幸免,就连对他们写了很多颂歌的钱谦益也被批捕下狱。整个东林党和复社成员人人自危,陷入了白色恐怖。这种变态性的疯狂行为,连马士英都不寒而栗,最后还是他找了个借口将事情草草收场。

但是,血腥的唾沫已经遍布全国,马士英的人设轰然倒塌,他的姓名从此定格进了奸臣的耻辱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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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到底忠奸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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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光皇帝还在无忧无虑地生活,他沉浸在阮家班精妙绝伦的唱腔里,沉浸在阮大铖们搜罗的伶童艳女的温柔里,沉浸在马士英们用谎言构筑的短暂的安逸里。而清军的铁蹄却早已渡过长江,踏破扬州,逼近金陵。

为了满足弘光朝廷纸醉金迷的生活,马士英又启动了卖官鬻爵的机制,无论是投降过贼人的高官,还是白丁、隶役,只要输入重贿,就可以立即得到高官。为此,京城百姓到处传唱:"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他们的所作所为连原本和他统一战线的官僚们也看不下去了。一天,巡按御史黄澍入朝贺拜。在朝堂上,他直言不讳地向皇帝历数马士英罪行,讲到气愤处,当庭举笏敲击马士英,高呼"愿和奸臣同死";承天府守备何志孔也上书弹劾马士英骗上营私;后来,都城出现了崇祯帝太子和太子妃的身影,为了维护帝和自己的地位,马士英竟下令丢进监狱并击杀了他们,为此,北江四镇军阀左良玉忍无可忍,打出清君侧的口号,起兵反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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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愤和民怨,内忧和外患双重袭来,四面楚歌的马士英害怕了。大难面前,他认为左良玉比清兵更可怕,所以他派遣阮大铖、朱大典、黄得功、刘孔昭等人抵御左良玉,同时撤回江北刘良佐的军队,随他西上。他说:"清兵压境,还可以和谈;左逆一来,你我就死定了。"

北江防守空虚了,五月初,攻破扬州的清军兵临城下;而抗左军队却迟迟未能返回,阮大铖、刘孔昭还虚张捷报,以邀封赏。五月三日,坚持不住的弘光帝在宦官的簇拥下投奔军阀黄得功,不久黄军溃败,弘光帝很快沦为阶下之囚,南明小朝廷走到了尾声。

马士英是在五月四日带着王母妃和四百名黔兵出逃的,他们的第一站是杭州,杭州是潞王的领地,马士英安顿好王母妃后,阮大铖、朱大典、方国安也都仓皇逃来,并且带来弘光帝被擒的消息。马士英的眼前一片黑暗,这一刻,他似乎看见整个山河都在摇晃。他诚恳的请潞王出山"监国",本就心有嫌隙的潞王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并很快率众投降了清兵。

马士英一边向南撤退,一边寻找有资格担当监国的王公子弟,可是,由于口碑太差,他竟如过街老鼠一般,走到哪里都被人拒之门外。后来,他和阮大铖都偏安在方国安仅有的一支小小残部中,关于国家前程和御敌大计,阮大铖依然侃侃而谈,胸有成竹,让方国安看到依然光明的前景。方很是高兴,但马士英却漠然不语,这一场经历给了他太多的教训,他终于意识到和阮大铖绑在一起是他此生最大的错误,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马士英的双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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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方国安部落很快就被清军踩成了烂泥巴,马士英们已经退无可退了,1645年,清朝大军清剿胡贼,由于寡不敌众,他们全部成了俘虏。

南明小朝廷大规模的请降活动开始了,无论是血统纯正的王公贵族,还是道貌岸然的朝廷大员;无论是自诩清流的东林党人,还是被责祸国的阉党之流,在这一刻,都布衣脱帽,手执降幡,齐刷刷的匍匐在大清将军多铎的铁蹄下,垂下他们骄傲的头颅。一世清明的钱谦益出人意料的投降了,满身污点的阮大铖理所当然也投降了,唯独马士英依然不屈地站立着,在所有的匍匐者中,这一刻,他的形象异常高大,他的神情无比庄严,他的鲜血如阳光般灿烂……

就在南京城城门大开,举城官员恭请清军入城的时候,有一位大臣却在城门大书"大明礼仪制司主事黄瑞伯不降"。他大声的对清军头领说,"举朝文武,只有马士英一个是忠臣",然后又指着剃发的钱谦益和赵之龙说:"他们才是奸臣,不忠不孝之徒。"

清军哗然,降臣默然。如血的残阳无言落在南京城头,染红了灰白的城墙,玄黑的檐瓦,静默的山川,奔腾的白水……

青岛博物馆、南京博物馆、安徽博物馆都藏有马士英的绘画作品,相比于他的复杂人品,马士英的画风骨骼清奇、意境灵秀,自有一派林泉薜萝之风。安徽博物馆藏品《仿沈周山水》,远山近水,渚矶坡壑,疏林小榭,别具辽阔清朗之格调。想是在他颠簸激荡的人生背后,依然安放着一处幽静清虚的栖息之地吧。

人性的复杂永远超出了自身的想象,评价一个人,很难用一两个词语去概括。是与非,功与过,妥协和坚守,奸佞和忠诚,在历史的长河里,马士英留下的,是永远无法救赎的不解之局。


马士英的双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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