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7日，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华去世，享年88岁。11日，常宝华追悼会在北京八宝山大礼堂举行，众多好友、晚辈前来送别。相声演员冯巩说：“我是1974年上初中时第一次听常宝华相声，后来粉碎四人帮，他说的那个《帽子工厂》太受欢迎了，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一直在创新。常老先生的一生都是与时代同步的，一点儿也不落伍，他也是和观众血肉相连的。”相声演员石小杰说：“我是常派相声弟子，是他的徒弟，天上的星会陨落，但师父这样高尚品德的老艺术家会永垂不朽。”
常宝华先生的长孙、开心麻花“功勋”演员常远，本周三（9月12日）接受本报记者电话专访，追忆爷爷、相声泰斗常宝华，以及四代从艺的常家。
“蘑菇”世家
常宝华生于1930年，家中排行老四。靠卖艺糊口的常家生活十分艰辛，他比上面几位哥哥幸运，上了一年学。8岁那年，父亲常连安想让他弃学从艺，赶上老人过生日，他不下跪不磕头，叫着：我想读书，我要上学。父亲一个大耳刮子扇过来，去厨房拎出空面口袋，让常宝华看：“老四，咱得吃饭，难不成让你姐姐妹妹去挣钱养家糊口？”
“常氏相声”的奠基人常连安是京剧科班出身，后来嗓子坏了唱不了戏，就靠变戏法、说相声，在张家口、天津一带卖艺谋生。1939年，常连安在北京创立了当时著名的相声演出场所——启明茶社。荟萃了当时北京相声界的骨干艺人，最为夺目的就是常家这一窝“蘑菇”：常连安艺名“老蘑菇”，他四个说相声的儿子依次是：“小蘑菇”常宝堃、“二蘑菇”常宝霖、“三蘑菇”常宝霆、“四蘑菇”常宝华。
少年时期的卖艺生涯，在常宝华的记忆里大多混沌了，但有一件事记忆犹新，常远多次听爷爷提起：常宝华和三哥在一家雕梁画栋的大院里，给一位军阀姨太太演出。太太躺在内屋抽着大烟，门上挂着竹帘，小哥俩对帘而语。说得汗湿长衫，嘴角泛起白沫，屋里的太太“嘻嘻”一笑后，报酬却是竹帘后传出的一个字“滚”！小哥俩饿着肚子含着眼泪逃出深宅。
关于常家人的艺名为什么叫“蘑菇”，民俗专家李滨声解释，常连安早年在张家口地区卖艺，张家口盛产蘑菇，称为口蘑，后来就有艺人称常连安为“老蘑菇”了。常氏“蘑菇”世家渐成中国相声的名门望族，1951年，21岁的常宝华拜相声大师马三立为师，1953年在参加抗美援朝慰问演出后，进入“海政文工团”直至退休。
“被迫”说相声
因为爷爷，从3岁起，常远就开始学说相声。常远对本报记者说：“小时候也不太懂什么是相声，就知道说好了能吃糖。爷爷专门为我写一个段子，让我背，背完就上台演。”4岁那年，常远第一次登台，在少年宫里和爷爷合说相声《小皇帝》，这是一个反映独生子女的段子。“台下是什么人我不记得了，就记得演完后，收到一辆小自行车。”
常远说，自己其实一直都没喜欢过相声，“可能是从小时候大人非要教我，让我有了抵触情绪。”那时候和常远搭档说相声的是他表弟，常远逗哏，表弟捧哏，表兄弟俩最害怕的就是去爷爷家。“我印象最深的那次，一个段子说了一下午，从两点说到六点，就说前面三句话。比如我刚说‘今天我给您说段相声’，爷爷就喊停，说‘不对，今天这个今，你说清楚了，今今今今！’我是逗哏，所以被说得也是最惨的。”
常远回忆：“只要知道要跟爷爷去演出，从接到电话通知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失眠，一直到演出结束，就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演完啊。”在常远的记忆里，童年最快乐的时光就是不用跟爷爷一起演出的日子。
6岁那年，常远跟爷爷一起上了央视春节联欢晚会。“那会儿也不懂春晚的意义，就记得在之后的每天早上，都被家里人叫起来看重播，一到我的节目就让我看，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常远15岁时，和爷爷在一所知名大学演出后，爷爷把他叫到后台，当着好几位明星的面，让常远站在大厅中央，“他叫常远，是我孙子，刚才他说了段相声，下来还有脸问我说得怎么样？这位少爷说的就不叫相声，嘴里那么不清楚。”
终获爷爷“肯定”
上了曲艺学校后，常远还有几次被爷爷当众批评的惨痛经历。“我小时候其实挺喜欢舞台的，只是不喜欢跟爷爷一起演，压力太大了。”长大“独立”后的常远开始自己想办法找演出机会，庙会、夜场、酒吧全演过。“我记得50年大庆的时候，颐和园有个游园会，就在飞机检阅的前后，我和哥们儿在台上正卖力地演呢，飞机开始在空中盘旋，台下的观众马上不看我们了。”有年大年三十，常远和哥们儿演到快中午十二点，穴头说还有个活儿，少一个节目，你俩去不去？“也没问价钱，也没问去哪儿，有演出我们就去。我俩最先上了车，坐好之后看见后面迈上来一个50（码）的大脚，抬眼一看是一位人妖大姐，对我们说‘宝贝儿，往里来点儿。’紧接着是一个拿着大蟒蛇的，那个蟒蛇头就在我脑袋边上，我这一路都不敢晃脑袋。我们看人家奇怪，人家看我们还奇怪呢。问穴头这俩干嘛的，穴头说这俩是说相声的。”车把他们拉到一个农村的迪厅，门口有个大垃圾场，还有一个大堤坝，迪厅里面乌泱乌泱全是人，“后来我们才闹明白，原来是有个表演砸酒瓶子的特技演员来不了了，穴头就把我们找来了。人家正蹦迪呢，突然大厅灯亮了，主持人说下面请大家听段相声，底下人全傻了……”
2009年，常远被开心麻花的导演看中，觉得他挺适合演喜剧，就把他留下了。在“麻花”找到自我价值的常远，把默默疏远了很多年的爷爷请来看自己演出。“有些包袱他看不懂，乐不出来，但是他看旁边人都乐了，心里会想这就是他跟孩子们的差距，他也能感觉出来这是适合我的舞台。”
“谢谢您，从没有夸过我”
生活中常远对爷爷常宝华很孝顺。2015年，常宝华先生从艺八十周年的时候，常远精心筹备了四个月，为爷爷安排了一场相声汇报演出。当时常宝华已经离开舞台很多年了，在长孙的帮助下，再回舞台面对观众，这让他非常开心。后来在《欢乐喜剧人》的舞台上，常远还邀请爷爷一同说了段相声。那天，常宝华在舞台上说：“我想多活几年，就为大家。”而常远和爷爷最后一次合影，定格在去年10月4日中秋节那天。当时常宝华先生笑得很开心，还和孙子对着镜头玩了一把新潮的“比心动作”。常远回忆：“当时爷爷问我比划这‘七’是什么意思？我说这是比心，爷爷说那我也比一个……”说着，电话那头哽咽了。
9月11日，常远在微博里写道：我从小就怕您，因为您老数叨我。从我学相声开始，您就说我不是这块料，跟人家差的太远。后来我学了表演，开始自己创作作品，您也从没夸过我。这几年我做的每一个作品都希望让您认可，但您对我的作品从没满意过。您越不认可我就越愿意跟自己较劲，我就不信！我真不是干这行的料吗？怎么让您给我点回头，说回我好就这么难呢？我好像做什么都不能让您满意。可是那天我去医院看您，护士们找我合影，合完影她们跟我说您到医院的第一天就跟她们说:我孙子是常远。说您当时可自豪了。从今以后，那个对我不满意，老骂我，数叨我的老人不在了。但是，爷爷，请您放心，我会像您在的时候一样，永远跟自己的作品较劲。谢谢您，从没有夸过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做出一部让您满意的作品。我相信，那一天您在天上会看到的。 本报记者 李子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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