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9 魯中鄉村記憶——兒歌

單位:淄博職業學院稷下研究院

“風兒輕,月兒明,樹葉兒遮窗欞。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絃聲……”這是陽春白雪版的《搖籃曲》的歌詞,很著名。魯中鄉村的農民大概應屬於下里巴人,雖然也有風清月明、蟲鳥低唱的夜晚,卻斷難聽出絲竹琴絃之聲。不過唱兒歌哄孩子這事,城市和鄉村是共有的。農村破舊的草房裡,常見瘦弱的孩子含著母親乾癟的奶頭,於孃親沙啞的哼唱中沉沉睡去。因此,這些兒歌是斷然不能忘卻的。如今保姆市場勃興,電子產品普及,電視機、手機、IPDA、遊戲機應有盡有,看孩子似乎越來越輕鬆,唯獨缺少了古老的兒歌的浸潤,似乎略有不足。現將魯中地區的鄉村兒歌加以整理,供感興趣者參考。

魯中鄉村的兒歌,老人們叫做“唱唱”,其中一些有曲調,但極為簡單,請教音樂專家,專家表示很難譜出曲子來。更多的兒歌沒有曲調,而且必須用魯中方言說出來才有味道。這些“唱”數量巨多難以具陳,內容豐富卻又雜亂無章,傳唱悠久而又良莠不齊。大致歸一下類,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魯中鄉村記憶——兒歌

第一類:哄孩子睡覺的兒歌

小孩子愛哭愛鬧,尤其是臨睡前不消停,因此哄孩子睡覺的兒歌很多。比如“嗷,嗷,睡覺覺。娃娃睡了覺了,小猴上了吊了。娃娃醒了,小猴跳了井了。”或者是“嗷,嗷,睡覺覺。貓來了,狗來了,嚇得孩子睡著(Zhuo)了。”還有唱的更直白地“嗷,嗷,睡覺覺,小孩睡著了(Liao),大人利索了(Liao)。”大人唱這些兒歌時,邊唱邊用手拍打著小孩的身體,小孩果真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類:逗弄孩子玩的兒歌

小孩子剛剛學會站立、走路,喜歡爬高,顫顫巍巍很可愛,又很容易跌倒。大人在一旁看著孩子,隨時扶住,防止摔著孩子,於是就有這樣的兒歌“小老鼠,爬燈臺。偷油吃,下不來,急的叫奶奶。奶奶!奶奶!抱下來。”稍大一點的孩子愛玩藏東西,大人把一粒花生或者棗藏在手裡,讓小孩猜,兩手快速地交換,嘴裡面唱到“公雞頭,母雞頭,不在這頭在那頭。”如此簡單的遊戲能玩很長時間。沒有東西可藏也不要緊,那就空手進行。“這裡一個灣,那裡一個井,蛤蟆在這裡拱一拱。這裡一個井,那裡一個灣,蛤蟆在這裡鑽一鑽”,說到“拱一拱”“鑽一鑽”時,用手指頭撓孩子的肚子、咯吱窩,孩子就哈哈地笑。或者拿著小孩子的一隻手,將孩子的一根手指戳向自己的手心,唱到“點點,捏捏,黑豆,黃豆,嘩啦啦,石榴!”當說到“石榴”時,快速地抓住孩子的手指頭,當然大多數時候故意抓不住,孩子就恣地咯咯地。既讓孩子高興,又鍛鍊了孩子的反應能力,因此這是些很好的遊戲。

有的孩子長了個大腦門,淄川話叫“大門樓頭”,老人撫摸著孩子的大頭也能唱出“自嘲”的兒歌來“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俺有大頭。”有的人家想要個孫子,卻一連生了好幾個孫女,奶奶會嘟囔著唱“抓饃饃,拾疙瘩,一拾拾了個小‘劈叉’(女孩)。叫啥名,叫XX”不過這不能讓兒媳婦聽見,否則就該鬧婆媳矛盾了。

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老人幸福滿滿,生活充滿了希望和憧憬,於是就唱“打囤囤,賣粉粉,買了個骨頭咱倆啃。爺爺(讀一聲)啃的多,孫子啃的少,打起仗來沒(方音讀Mu)完沒(MU)了。”或者是“打籮籮,買籮籮,下來麥子蒸饃饃。蒸了饃饃給(方音讀Ji)誰吃,給俺寶寶過生日。”

等孩子會走了,跟著老人去趕集,爺爺鍋著腰、揹著手,孫子也有樣學樣,倒背起手亦步亦趨,憨態可掬地像只小狗跟在屁股後面,有一首兒歌就特別形象生動“小巴狗,戴鈴鐺,哐啷哐啷到集上。買菠菜,買白(方音bei,二聲)菜,哐啷哐啷又回來。”奶奶逗弄孩子的兒歌跟爺爺不同,給孩子描繪著會有親戚來,會帶好吃的來“小板凳,拔咕嚕,開開大門迎媳婦。誰來了?他姑父。拿來啥?筐裡挎著個小馬虎。小馬虎,咬人啵?不要人哦,啊嗚!”說到最後一句,小孩子心神領會,張開大嘴裝作要咬人的樣子,於是奶奶孫子樂得“嘎嘎”地。

魯中鄉村記憶——兒歌


第三類:住姥孃家的兒歌

這類兒歌內涵可就豐富了,因為魯中地區認為外甥是外姓人,“外甥狗,外甥狗,吃飽了就走”,姥娘再疼也是白搭,因此這類兒歌更加有趣,似乎還夾雜著一些人情冷暖呢。到姥孃家當然要玩好玩的、吃好吃的:“拉大鋸扯大鋸,姥姥門前唱大戲。接閨女,請女婿,小外甥也跟著去。今掛燈,明掛彩,羊肉包子端上來,不吃不吃吃二百”說得就是在姥孃家吃好玩好。有的姥娘不給做好吃的,就唱“大公雞,爬屋脊,姥娘不給外甥吃。喝糊塗,哈黏粥(方音讀Zhu),老了不看你這老東西。”姥娘不給殺雞吃,就罵姥娘是老東西,這“唱”肯定是奶奶教出來的,所以走姥孃家之前,父母會告誡孩子,到了姥娘門上,這個不能唱,要是姥娘生氣了,恐怕連糊塗也喝不上了!

姥娘是親的,妗子(舅媽)卻沒有血緣關係,在姥孃家呆長了,妗子會給臉色看,於是就有“南瓜葉,編蒲墩,俺在姥孃家待一春。老孃看見就喜(喜歡)俺,妗子看見就瞅俺。妗子妗子你別瞅,麥子開花俺就走。家去做上兩雙鞋,割完麥子就回來。”哼,你還瞅俺,過完麥再回來!

還有一首住姥孃家的兒歌,充滿了教育意義,完全可以算作兒童認識動物接觸家畜的啟蒙教材:“擔杖鉤,嘩啦啦,從小沒住那姥孃家。姥娘說,殺雞吧!雞說‘俺那脖子短又短,怎麼不殺恁的鵝。’鵝說‘俺那脖子長又長。怎麼不殺恁的羊。’羊說‘四根蹄子往前走,怎麼不殺恁的狗。’狗說‘白夜給恁看家,後晌給恁磨牙,這麼不殺恁的馬。’馬說‘推空碾,拉空麩,怎麼不殺恁的豬。’豬說‘殺就殺,宰就宰,我是東家一碗菜’”

類似的兒歌還有“東打籮,西打面,請好孩子來吃飯。吃啥飯?雜麵。誰擀的,老紅眼。誰打水?螞蚱,怎麼走?蹦躂。誰燒火?禿老婆,咋著燒?撥拉著。誰拾柴?豆蟲,咋著走?‘崮擁’(蠕動)”有人,有物,有動作,有情節,完全可以編入兒童讀物或幼兒園的教科書。

魯中鄉村記憶——兒歌


第四類:體育遊戲類的兒歌

此類兒歌適用於年齡稍大些的兒童,一邊玩一邊唱,其樂融融,樂此不疲。

小女孩文靜,做的遊戲也比較文明,如“盤腳(方音讀Jue)連”:“盤,盤,盤腳連。腳蓮花,二百八,青豆芸豆,小腳盤上。滴流燈,滴流線……”點到誰的腳誰收回去,最後剩下的算贏。再比如兩個小閨女面對面站好,雙手前後甩,做出篩篩子的動作,嘴裡唱“篩麥仁”:“篩,篩,篩麥仁,麥仁開花結石榴。石榴籽,我吃了,石榴皮,我賣了,叮噹叮噹花敗了。你搽胭脂我擦粉,咱倆親個溜溜嘴。”如果人多,就玩“揣葫蘆”,一溜七八個孩子,坐在南牆根兒,兩手舉在胸前,棉襖袖口露出來,領頭的孩子一邊唱一邊把一個銅錢挨個往大夥兒袖子裡揣——當然有真踹也有假揣,最後讓一個人猜銅錢落在誰的袖筒裡。唱的內容是“揣,揣,揣葫蘆,葫蘆底下一嘟嚕。挑花的,挑麗(方音讀Li二聲)的,單挑那個沒(方音讀Mu)皮的。噹啷,沒了錢了!”要從七八個人中猜出銅錢落在誰處,猜不中的可能性很大,猜中大多屬於巧合,但也有人觀察仔細,挨個看小夥伴的表情,袖中有錢的會因緊張而露餡,因而猜中的可能性大大增加。這本來是個挺好的遊戲,只是最後的處罰方式不好:猜不中的要接受懲罰,被大家圍住,問“要風還是要雨?”“要風”是大家都向他吹氣,“要雨”則是大家向他吐唾沫星,現在想來很不文明。

男孩子不願跟女孩一起玩,更喜歡能蹦能跳的,如“雉雞翎扛大刀(也叫秫秸葉扛大刀)”之類的遊戲。小夥伴分成兩幫,手拉手面對面,相距十餘米。一邊喊“雉雞翎!”,另一邊回應“扛大刀!”。這邊又喊“恁那邊的人”,那邊又回應“繫著(由著)恁挑!”喊得聲音要大,回應的聲音更大,如此才有氣勢。被挑出來的多是個子小、身體弱的,要負責去衝破對方手拉手組成的人牆,撞開了,就可以將對方一名隊員“俘虜”回來,當然撞不開就被對方“俘虜”了。開始挑出來撞牆的和被“俘虜”過來的大多是隊中較弱者,越往後對手越強,往往是反覆拉鋸戰,一方完全吃掉另一方的情況很少。魯中地區的冬天很冷,這種不需要任何工具器械的遊戲能一玩大半天,熱得解開棉襖釦子敞開懷,頭上的水汽熱騰騰地,完全稱得上是最原始最節約的取暖方式呢!

也有男孩女孩一塊玩的遊戲,如“踢踢腳”:“踢踢腳,拌拌腳,丫尤胡蘆海棠果。粗糠,細糠,點火,放槍。金簸籮,銀簸箕,抬抬小腳俺過去。”過去的算贏,過不去的算輸;再如“小貓小貓,上樹摘桃。摘了一瓢,下來就跑。跑到山上,拾了塊乾糧,跑到井旁,拾了塊冰糖。跑到樓子莊,喝了一碗牛糞湯。”遊戲規則是幾個小夥伴輪著說,看誰說到最後一句,誰就喝“牛糞湯”。最簡單的遊戲莫過於“剪子包袱錘,錯了打十錘。”規則是兩個兒童邊唱邊出剪子、包袱、錘,誰輸了就由對方打身體十次。當然是輕輕地打,如果下重手,一邊的大人就會過來干涉,打人的也就沒人願意跟他一起玩了。

魯中鄉村記憶——兒歌


第五類:關於月亮的兒歌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那是李白喝醉後的感受。老百姓對月亮的感情更接地氣,就像對待自己家裡人,親切地稱之為“月明奶奶”“月亮婆婆”。月亮是村民晚上免費的照明工具,有句俗語叫做“月明地裡拿蝨子——自來有(油)”,雖然粗俗,但說的實在。事實上,三四十年前農村的夜晚,月明地裡是很熱鬧的,大人聚在村口說話拉呱,小孩子鍋伙起來“藏乎眼(捉迷藏)”,一直玩到很晚不願回家。因此農曆十五前後有月明的夜晚對孩子來說十分珍貴,所謂“十七十八坐著等,十九二十沒了影兒”,說的就是十五之後,月明出來的一天比一天晚,可供玩耍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趁著有月亮,要儘可能地鍋伙更多的小夥伴,天剛擦黑就圍著莊子唱“大小孩兒,都出來玩兒(方音讀Wai),羊肉包子哄小孩。你不給(方音讀Ji)我吃,我不跟你玩,咱倆上山蓋屋玩。金豆子,銀豆子,開槍打你個小舅子。花呀花呀花鈴鐺,誰不出來玩,長腚瘡!”最後一句“長腚瘡”要重重地喊,起到勾引、誘惑乃至詛咒的效果。事實上,七八歲的孩子幾乎沒人能抵擋住這“長腚瘡”的召喚。

年長的奶奶和年輕的媽媽也拿月明哄孩子,唱的唱也頗有味道:“光明奶奶,好吃韭菜。韭菜嫌辣,好吃黃瓜。黃瓜有種,好吃油餅。油餅嫌香,好吃麵湯。麵湯嫌爛,好吃雞蛋。雞蛋腥氣,好吃公雞。公雞有毛,好吃仙桃。鮮桃嫌酸,吃了月餅長了天。”不管明天能不能吃上這些東西,反正兒歌裡面是一點都不吝嗇的,還得挑著吃!類似的兒歌還有:“月明圓泛,出來神仙。神仙拜拜,出來奶奶。奶奶燒香,出來姑娘。姑娘磕頭,出來小猴。小猴作揖,出來小雞。小雞嬔蛋,一磕兩半。”

第六類:生活感悟的兒歌

此類兒歌,小時候聽著只覺得有趣,成年後卻感悟到意韻深遠,如“長尾巴郎”:“長尾巴郎,尾巴長,找了媳婦忘了娘。把娘背到山後頭,把媳婦背到炕頭上。擀油餅,燒辣湯,不吃不吃又舀上。”百善孝為先,這是教育孩子要孝順爹孃的。再如“沒牙豁子”:“沒牙豁子,搬石桌子。搬一後晌,掙碗豆湯。過了個門檻兒,傾(撒)了一半兒,過了個天井,傾(撒)了個乾淨。”這“沒牙豁子”的生活著實不易!再如“一個螞蚱寸寸長,蹦蹦噠噠在路旁。飢困吃點嫩青草,乾渴(方音讀Kuo)喝點露水湯。七月八月還好混,九月十月下嚴霜。凍得螞蚱紅了臉,莠草上吊見閻王。”這不就是農民生活的真實寫照嗎?當然也有對未來的憧憬:“咣咣嚓,咣咣嚓,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叫我去當兵,我還沒長大。叫你去扛槍,你還露著大褲襠。”“高樓高,高樓高,高樓頂上賣年糕。年糕黏,年糕甜,年糕不甜不要錢。高樓矮,高樓矮,高樓底下賣皮鞋。皮鞋黑,皮鞋黑,皮鞋不黑不嘎得(方音讀Dei),呢絨襪子一嘚瑟(方音讀Dei sei)。”這是期望將來孩子也能像城裡人一樣,去北京,住高樓,穿上好衣裳呢!

第七類:找媳婦兒歌

婚配是永恆的話題,儘管小孩子還不明白娶媳婦、嫁閨女是怎麼回事,但大人卻是早早地寄與了美好的願望,如“小家雀過門檻兒”:“小家雀兒,過門檻兒。過去門檻兒一口屋,一個小孩在那哭。哭得啥?哭得哥哥無媳婦。找了媳婦幹啥?做鞋,做襪,拉呱,說話。”再如“媒人到俺家”:“小狗小狗你看家,俺到南院摘紅花。一朵紅花沒摘完,聽那小狗邦邦咬。俺問小狗咬的啥,咬那媒人來咱家。東屋搬板凳,西屋搬杌札,媒人媒人快坐下。俺問媒人來幹啥,俺來給你閨女說婆家。說到哪?說到城裡大官(方音讀Guai)家。也有騾,也有馬,也有大車走孃家,也有小車紡棉花。”還有唱給未來的親家聽的“小狗旺旺咬,親家來要瓢。今年雨水大,衝倒葫蘆架,俺是給他點啥?擀油餅,蘸辣蒜,辣的親家一頭汗,出門拉了個驢屎蛋!”

以上對兒歌的整理和分類純粹是為了敘述的方便,不夠全面,也不盡合理。其實還有好多兒歌是不好歸類的,但是也非常有意思,如:

“東旮旯秧,西旮旯秧,誰家的小狗哈了俺那餵狗湯?一擔筐,兩擔筐,多暫到了那王家莊。王家莊,那老狗,汪哧汪哧咬兩口。俺也不吃王大娘那飯,俺也不哈王大娘那水,大娘大娘給俺一個花裡狗。”

“勾勾嘍,打鳴了。王大娘家蒸棋流(一種麵食)。蒸大了,貓拉(叼)了。蒸小了,貓咬了。貓來呢?上山了。山來呢?雪帔[Pei]了。雪來呢?化了水。水來呢?活了泥。泥來呢?拓了坯。坯來呢?磊了牆。牆來呢?豬拱了。豬來呢?扒了皮。皮來呢?糊了鼓。鼓來呢?嘣噔嘣噔敲爛了。”

“小杌扎,一崴快,秫秫面子包韭菜。爹吃了,去趕集,娘吃了,去編席,小孩吃了去和泥。”

“小牛犢,跑得快,抹抹桌子擺上菜。你一盅,我一盅,咱倆喝了拜弟兄。 你一碗,我一碗,咱倆喝得紅了臉。你一甕,我一甕,咱倆喝得紅了腚。”

……

還有一類兒歌,屬於消極頹廢、不健康、不夠正能量的,如:“咱倆好,咱倆好,一個鍋裡煮驢X。我去搲鹽去,你就含著跑。等我攆上了,你就吃沒了。”樹德大哥從年輕時就愛說愛笑,總是講這些“埋汰”段子,如今已是兩個孫子的爺爺,有時心血來潮,還會當街來一段“咱倆好”,把樹德嫂子氣得只翻白眼,一個勁地罵“老東西,不教好孩子!”看來文化這東西,傳統的並非都是優秀的,真的需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有選擇、創造性地繼承和發展,以期古為今用,推陳出新。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