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6 渭南作家關中牛作品:地菜

題目:地菜

在隆冬寒天裡,渭北高原上除了地裡的冬麥,還伴生著一些不知名的野草。如果你細心,就會看見緊緊貼在地皮長有許多葉面各異的小生靈,在瑟瑟打抖的寒冬臘月裡,要死不活地吊著那點天賜的暖陽苟活著。打春時節,當山路邊的麥苗剛剛醒了的時候,它們也偷偷地綠了。一夜間嘩嘩地長出了地面,一眨眼便鋪滿了地塄埝頭。

渭南作家關中牛作品:地菜

北方,開春跟著麥子甦醒的這些野草,一般都沒毒。葉綠莖嫩,鮮活誘人,被當地農人親切地稱做地地菜。其實,這是對許多不知名的野菜的一個統稱。其名諱紛雜,不一而舉。知名的有薺薺菜、油勺勺、貓兒眼、毛萋萋、茵陳、葛莻等多種分目。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仙物兒,無疑是上蒼送給農人們的第一味春鮮。

一場風颳得農家窗欞紙嗚嗚地響過一夜後,當早春的麥田剛有點返青,最先冒頭的都是這些野生雜草。活像被時月一呼啦喚醒了一般,不幾天時間裡,油菜吐苔了,麥子拔節了,地菜們也趕著緊兒長出了小杆兒吐出白的藍的花蕊。於是,剜地菜的時日只有那麼幾天。前後不到一週功夫,它們就老了,變成了一叢叢乾硬的蒿草。

渭南作家關中牛作品:地菜

小時,時常跟著大人剜地菜。有時,也剜過剛長出嫩苔的油菜。就這樣,剜著剜著倒剜出了一門大學問。地菜畢竟只有那麼點短暫的可食期,而那些大量生長的灰灰菜和蘿慄,只有到了入伏才會出土;要熬過二三月這段不短的春荒,指靠那點野菜根本是無濟於事的。於是,剜地菜便被賦予了偷莊稼的新釋義。那個讓人心焦的季節,大田裡還長有一種很好扯、人吃下肚子也很耐飢的莊稼叫苜蓿。當然,這不是野菜,而是生產隊種來喂牲口的飼料。

夏至後,苜蓿長出了粗杆兒,才能收割來喂牛。可是,在開春那陣子,頭茬苜蓿已經不只被農人們看做碗裡的菜蔬,而是蒸了菜團升格成果腹的口糧了。即使苜蓿開出了紫色的老花,麥子還沒灌漿的緊巴日子裡,依然被餓瘋了的社員捋了老葉子和花蕾回去蒸燜飯。於是,種有苜蓿的生產隊在那個漫長的春夏之交都派有專人看護,為了保護集體財產,甚至有些瞎慫人為之想許多缺德的辦法——往苜蓿上撒劇毒的六〇六粉!然而,饑民們將此物偷回去用池水泡過一天一夜,依然敢於冒死做餬口的飯食……

渭南作家關中牛作品:地菜

記得我們巷有個大姑娘叫靈娃,當時大約十七八歲,人長得卻有點過於人高馬大,身材也飽滿地像個奶娃娃的少婦。那時,她已經定親到鄰近的一個村莊。有一天,她那未過門的女婿娃專程騎著自行車給她報來個好消息——他們生產隊長派他那天下午給苜蓿地噴藥,他故意為心上的未婚妻在地心留了一片沒噴藥的苜蓿,讓她晚上無論如何一定得趁此良機去他們村地裡偷偷扯上一些。

一個大姑娘,半夜三更走夜路去偷苜蓿,總得有個壯膽的伴兒。可是,和她一起跟老父親搭鍋做飯的小哥哥當時還在部隊當兵,老父親已經五六十歲的人了,根本不能跟她去做這號伴兒。無論如何,得在左鄰右舍裡物色個合適人選。而且人不能多,伴當也不能手比他快,那點苜蓿肯定不夠扯的。那麼,喊個大點的小夥吧,明顯又有了另外一層更加讓她感到膽怯的憂鬱;說白了,就算一路倆人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這號少男少女半夜相伴偷人的事情,一旦在村莊傳了出去,肯定不是難聽不難聽的事兒。於是,她精心地選擇了我這個十三四歲還沒長出一點壞心眼的半大小夥子給她做了一回伴當。

渭南作家關中牛作品:地菜

那天晚上,月亮也真是不爭氣。夜已經靜了,巷道里卻依然明晃晃的如同白晝。等了許久,那輪討厭的月亮還是下不了西山。沒辦法,她只好安頓我把布包袱纏在衣服下邊,遠遠地跟著她的後影兒一前一後先出村去。到了村外,兩人這才廝跟結伴而行。

走了好大一截路途,我突然對自己的這次盲從有點反悔了。因為平日鬧這號事情都是跟著一群大人集體出行,第一次跟著一個膽子沒有屁大的女娃去走三四里夜路,還真是讓人心生驚悸。她每聽到路邊一丁點聲響,便會飛快地轉頭前後亂看,鬧得我心裡更是有點忐忑。

渭南作家關中牛作品:地菜

我一看,今晚跟著這號師傅肯定沒戲,於是就正式打起了退堂鼓。當我這頭剛表示出要回村的意向,她卻一下子忘了自己剛才那膽小如鼠的樣子,氣勢如虹地跟我打氣說,她家親戚這陣肯定在地頭已經給我們扯了一大堆苜蓿,我們去了不需勞作儘管裝就是了。再說,他看咱們這樣子,還能不往村口送一程?就這樣,在她的不住慫恿下,我只好跟著她繼續往前走。

然而,我們冒著掉下深溝的危險,最終順著溝沿找到了她認為沒噴藥的那片種有苜蓿的地頭,不但沒見到她那女婿娃的鬼影影,腳下一大塊苜蓿梢子已經被人扯了個精光!究竟是她家女婿帶著家人先於我們已經扯走了沒撒藥的苜蓿,還是他把此消息也順便透露給了左鄰右舍讓人先下手為強了,反正一個大溝坪沒給我們這倆遠路客留下哪怕一丁點兒可扯的苜蓿。於是,靈娃決定扯一點打過藥的回去。我說,藥死了人咋辦?她卻很內行地說,瓜慫,不會先讓豬吃一點……

結果是,老牛四十不到,滿頭烏髮脫落得已經無法支援中央。老婆一直十分自信地說 ,這是那年參加七八一作業中了原子輻射。只有我知道,鄙人頭髮這個問題的癥結很多,誰又敢說那些年吃多了的六〇六粉會比今天的褪毛劑效果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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