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4 身“宅”於家,心何往?

有家長問我,單位管得很嚴,小區管得很嚴,復工以來每天兩點一線,上下班進出單位定位打卡四次、進出小區也是四次,哪裡都不許去、不能去。快宅瘋了怎麼辦?

是的呢,溪邊摘蘆花,柳下喜春芽。春天的腳步越來越響亮,春天的氣息愈來愈香郁。然而“宅”這件事,依舊得持續。乍一想,蠻苦的,原本可以如同花兒朵兒在春天的田野與陽光裡自由,今卻不能夠了——身“宅”於家,心何往?

我的心呀,出去了很有些日子了。

輾轉四千餘里,有媚秀的壯麗的千山,有雄渾的纖巧的萬水,有繁華的幽靜的古鎮,有川系的湘系的吃食,有南腔的北調的紅塵……眼耳口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淺灘上蚌兒似的全然張開,卻還是不夠用。難得從針插不進的繁忙與狼狽裡轉身,心懷該是浩蕩飛揚的?竟是不盡然。

身“宅”於家,心何往?

很年輕的時候,發下宏願,所有忙碌、揹負以及支撐,都只是生命的旁顧。只有行走,無疆界的行走,才是生命的本來。

於是,戈壁萬里,大漠孤煙,輾轉數年。等我終能夠,與深深眼眸彎彎黛眉的哈薩克姑娘一樣,烈火紅裙掌上旋轉;終能夠,與天山深處深褐色牧民一樣,指鋒旋轉整隻羊便如雪片兒疊疊落盤;終能夠,與彪悍鐵血蒙古男兒一樣,羊皮囊兒大口灌酒,那達慕上縱馬叼羊,我卻開始寂寞。有一個地方以及那個地方相關的一切,成了一卷兒舊磁帶,單曲無限循環的播放,磕磕絆絆卻無休無止,於夢裡,於夢外。

真惱啊,憑什麼!除了新了舊了、舊了又新生受著的傷口與疼痛,它給了我什麼?

然,生命之所以無垠魅惑,就在時間。時間的有涯與無涯,一經一緯,以寶石結就月光的皎潔,以鮮花著錦陽光的明媚,織呀繡地,就成了淺棉羽緞光華流轉的帕子,輕輕輕地抹過去,陰翳便是帝王綠的翡翠了,疤痕便是羊脂白的老玉了。

還能怎麼辦哪?緩緩歸矣。

身“宅”於家,心何往?

單曲無限循環播放的舊磁帶譁一下被扯開,細細長長飄在眼前,是夢裡的清澈,是夢外的紛繁。小時候天天年年蹦達也依舊新奇百變不厭不倦的大院子瘦成了一個句點;小小堂屋在無人的晌午或暗夜,常常大到無垠,空曠到生怖生懼。此一刻坐進去,逼仄到進門得低頭,坐也得耷腰。塑料環兒舊了損了,卻終究還是軸心。在了這軸心,細細長長的磁帶一圈一圈繞啊繞上去,生命便有了憑依,有了證據。一些或愛或恨的鮮活便能於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撲面來襲。陌生又陌生粗粗樸樸的鄉音,陌生又陌生大大喇喇的作派,陌生又陌生摟摟抱抱的親暱,陌生又陌生直直橛橛的探問——我真的成了旁人,與生我養我最該親最該近的故土,隔了寬而深無涯的河。隔岸而望,隔了時間隔了距離,那細細長長單曲無限循環播放的磁帶,縱然磕磕絆絆,卻依舊是梨花樹下深埋經年的梅花釀,幽幽長長寸寸香,在夢裡夢外,在鼻間心上。

我喜歡隔著點距離與流光的狀態。四方城一兜兜螢火般瀲灩的陽光,木閣樓天井鞦韆架子上的花香,海子連海子波光映波光的九寨,蜜蜂兒追著油菜花漫山漫川漫天漫地漫染了漢江……煙波浩渺詭譎幻奇,重巒疊嶂危峰兀立,雨霽長空夜來江上,燕草如碧花滿徑蹊,那麼多那麼多透骨吸髓魂牽夢縈的美,卻都不曾形之於文字,亦不曾納之於相機。是從什麼時候起?在我的習性裡,形之於文字或攝作了照片,那文字那照片便會以我無法預料的模樣獨具了自己的形貌與靈魂,再不是我或者我的一部分。就如同生了孩子而孩子一天天長大後一天天的遠離,這真是糟糕,也生惶惑。

卻依舊很願意行走。汽車火車輪渡飛機一日千里萬里的那種,一腳一腳見證一株丁香的萌芽、蔥翠、開花、凋謝、枯萎、死去的那種,都喜歡。前一種是超細超高的水晶鞋,是正餐之外的甜點,宜偶爾為之;後一種是軟底布鞋是柴米油鹽,是生命之攝受,是恆常。水晶鞋式行走,或者布鞋式行走,都是細細長長生命磁帶裡最不可或缺的部分,是梨花樹下的梅花釀,冬天裡深埋,春天裡含香,持續經年,只交給時間釀。

梅花釀需得在深深泥土下面,遠隔了紅塵,熬過了流光,才能得清澈得清香,幽幽長長幽幽,在夢裡夢外,在鼻間心上。

生活亦然。隔著些時間和距離,才能得中正和煦,才能得平心靜氣,才能將陰翳釀成帝王綠的翡翠,將傷痕養成羊脂白的老玉。不搜腸刮肚地下筆,不跌腳爬步地抓拍,就只是用心地、一眼一眼看過去,深植於心裡,再經時光砥礪、漂洗,於某個契時某個契機單曲無限循環播放時候,留下來的那些個磕磕絆絆的旋律與記憶,才是生命的真滋味。

人一輩子,需“宅身“處常見,比如疫情或病痛。需”宅心“處不常見,斗室再小,亦可把千年行成剎那,把剎那回眸宅成終生守候。

身“宅”於家,心何往?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