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無語送斜陽，家家臨水映紅妝。

春風不知人事改，依舊歡歌繞畫舫。”

明末清初，朝代更替，江山易主。脂粉香濃的秦淮河畔，八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在離亂的時代變遷之中，揮灑下自身的才情風流。

才情膽識羞鬚眉——柳如是

柳如是，明末清初浙江嘉興人，秦淮八豔之一。

因讀宋朝辛棄疾詞“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故自號如是。

柳如是身世不清，幼年聰慧好學，因家貧被輾轉販賣，後為江南名妓徐佛收養。

柳如是詩書畫皆佳，為人性格正直，好儒服男裝，常與東林名士縱論形勢，應酬唱和。

柳如是一適周道登，再愛宋徵輿，三適陳子龍，最終與禮部侍郎、文壇領袖錢謙益白頭偕老。

錢謙益娶柳後，戲稱她為“柳儒士”，雖是老夫少妻，白髮紅顏，兩人讀書論詩卻也相對甚歡。

後來，清軍南下，柳如是勸錢謙益與自己一起投湖殉國，但錢謙益卻以“水太涼”為藉口不肯投水。柳如是氣得奮身欲沉，卻被錢謙益拉住。

錢降清去了北京，柳如是卻堅決留在南京。在柳如是的鼓動下，錢半年後即稱病辭歸。

錢謙益去世後，族人聚眾欲奪其房產，柳如是為保護錢謙益家產，懸樑自盡，享年46歲。

國學大師陳寅恪讚譽柳如是為“女俠名姝”、“文宗國士”，曾置高齡眼盲於不顧，為其作《柳如是別傳》。

西湖絕句

柳如是

垂楊小院繡簾東，鶯閣殘枝蝶趁風。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此詩神來之筆是最後一句“桃花得氣美人中”。桃花得美人之氣，豔麗奪目。亦可謂美人得桃花之氣，明豔動人。總之桃花美人，明媚鮮豔，相得益彰。

桃花扇底送南朝——李香君

李香君，明末清初蘇州人，本姓吳，因家道中落，漂泊異鄉，隨養母李貞麗改姓李，南京秣陵教坊名妓，秦淮八豔之一，絲竹琵琶、音律詩詞亦無一不通。

李香君16歲時，與河南商丘前來趕考的士子侯方域一見傾心，侯以一柄宮扇送給李作為定情信物。

侯方域梳攏李香君時，友人楊龍友資助了他一大筆銀子，但其實這筆錢並不是楊龍友自己的，而是阮大鋮想拉攏侯方域的一個人情。

阮大鋮也是一個很有名的文人，但其人品卻十分低劣。

李香君知道後，罵醒侯方域，變賣首飾，還了阮大鋮這筆錢。

清軍入關後，明王朝覆滅。

明宗室在南京倉促之間又建立了弘光小朝廷，阮大鋮被啟用，於是趁機陷害侯方域。侯方域逃難，李香君閉門謝客，一心等候公子歸來。

阮大鋮又慫恿田仰強娶李香君，李香君誓死不從，血濺宮扇，嚇退田仰。楊友龍在濺有血點的宮扇上順勢畫出了一扇燦爛的桃花。

李香君傷愈後，阮大鋮又借聖諭強徵李香君入宮。無奈之下，李香君抱桃花扇進了皇宮。

後來，清兵南下，南京城破，南明滅亡。

關於李香君的結局，一直是眾說紛紜。

不過下面這個版本的說法似乎可信度稍高：李香君躲進棲霞山，與昔日秦淮姐妹卞玉京相伴為尼。

後來，侯方域輾轉找到李香君，二人攜手回到商丘老家，李香君隱瞞自己青樓身份，與侯方域琴瑟和鳴，過了八年幸福的生活。但最終身份敗露，不容於公婆，被趕到城外居住，鬱鬱寡歡，患肺癆而逝，年僅29歲。

題女史盧允真寒江曉泛圖

李香君

瑟瑟西風淨遠天，江山如畫鏡中懸。

不知何處煙波叟，日出呼兒泛釣船。

天空澄淨，江山如畫，水如明鏡，漁翁在日出之際呼喚兒子打漁。詩歌寫景清麗，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

空谷幽蘭獨自香——馬湘蘭

馬湘蘭，明末清初金陵人，自幼不幸淪落風塵，秦淮八豔之一。

馬湘蘭靈慧秀敏，能詩善畫，尤善畫蘭竹，最拿手的一葉蘭是其獨創的畫蘭技法。

馬湘蘭一生暗戀江南才子王稚登，王稚登一生坎坷，自感不能給馬湘蘭幸福，所以沒有給她什麼承諾，兩人最終也沒有婚嫁。

馬湘蘭對王稚登一往情深，王70大壽時，馬湘蘭集資買船載歌妓數十人，前往蘇州置酒祝壽，“宴飲累月，歌舞達旦”，歸後一病不起，最後強撐沐浴更衣，以蘭花環繞座椅，端坐而逝，年56歲。

延秀閣和顧太湖韻

馬湘蘭

飛閣凌雲向水開，好風明月自將來。

千江練色明書幌，萬疊嵐光拂酒杯。

何處笛聲梅正落，誰家尺素雁初回。

芳尊竟日群公坐，得侍登高作賦才。

如果不看作者姓名，很難想象此詩竟出自女子之手。

詩句飄逸瀟灑，情懷高雅。“得侍登高作賦才”一句更是顯示出她高遠闊大的男兒胸襟。

衝冠一怒為紅顏——陳圓圓

陳圓圓，明末清初江蘇武進人，原姓邢，幼從養母陳氏，故改姓陳。隸籍梨園，吳中名優，秦淮八豔之一。

陳圓圓作為梨園女妓，色藝雙絕，名動江左。

崇禎十五年，陳圓圓被外戚田宏遇劫奪進京。田為結交吳三桂，加上吳本人亦驚豔於陳圓圓，於是將陳圓圓嫁給了吳三桂。

後北京被李自成攻陷，陳圓圓為劉宗敏所奪，吳三桂原本欲投降農民軍，聞聽陳圓圓被奪，衝冠一怒，憤而降清。

吳三桂找到陳圓圓後，一直帶在身邊直到進入雲南的平西王府。

吳三桂要封陳圓圓為平西王妃，但陳圓圓堅辭不受。

隨著歲月的流逝，陳圓圓年長色衰，又與吳三桂正妻不和，日漸失寵。於是脫下華服霞帔，隱入淨修庵中，歸於寂寞。

醜奴兒令

陳圓圓

滿溪綠漲春將去，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風透碧紗。

聲聲羌笛吹楊柳，月映官街，懶賦梅花，簾里人兒學喚茶。

這首詞寫作於雲南平西王府中，一腔落寞，滿懷消沉。

陳圓圓認為滿人入關改朝換代總是與自己有關，深感罪孽深重，所以雖然身享榮華富貴，但心境卻是悲涼無助。

豪擲萬金俠骨香——寇白門

寇白門，明末清初金陵人，出身娼門，秦淮八豔之一。

寇白門“娟娟靜美，跌宕風流，能度曲，善畫蘭”，十八歲時嫁給明朝聲勢顯赫的功臣保國公朱國弼。

清軍南下後，朱國弼投清，後又被清廷軟禁。

朱國弼欲將連寇白門在內的歌姬婢女一起賣掉，寇白門對朱說：“若賣妾所得不過數百金。若使妾南歸，一月之間當得萬金以報公。”

朱同意後寇白門返還金陵籌銀兩萬將朱國弼贖出，此時朱國弼想舊夢重溫，寇白門斷然拒絕。

這之後，寇白門日與文人騷客詩酒唱和，傾慕於一位韓生。

由於年歲已長，韓生看中的是她的錢財，卻無意於她本人。

某日寇白門於病中發現韓生與婢女偷情，不禁怒從心起，於是病情加重，不久即撒手人寰。

蝶戀花

寇白門

眉淡衫輕春思亂，不怪無情，反受多情絆。怕上層樓凝望眼，落花飛絮終朝見。

釵鳳暗敲雙股斷，劃損雕蘭，一一相思遍。香嫋獸爐空作篆，茶麻開謝閒庭院。

落花飛絮，更惹愁思。百無聊賴中，敲斷鳳釵，劃損欄杆。歲月悠悠，爐香嫋嫋，庭院裡茶麻開了又謝，思念的人兒終不歸。一個閒愁深深的思婦形象躍然紙上。

青燈素裳了情緣——卞玉京

卞玉京，又名卞賽，明末清初南京人，秦淮八豔之一，詩琴書畫無所不能，通文史，尤擅小楷。

家庭破敗後，卞賽攜妹妹到秦淮河出賣色藝，看上了大才子吳梅村並大膽表白，但吳聽說田國舅要來金陵選妃，已看中陳圓圓與卞賽等人，就膽怯退卻了。

後來，吳梅村到常熟錢謙益家做客，錢讓柳如是招呼卞賽前來一會。

卞賽雖然來了，卻沒有與吳梅村見面。

第二年，卞賽穿著一襲道袍特意到吳梅村的太倉老家探望，了卻一段情緣。

卞賽後來遁入空門，自號“玉京道人”，隱居無錫惠山病逝。

題自畫小幅

卞賽

沙鷗同住水雲鄉，不記荷花幾度香。

頗怪麻姑太多事，猶知人世有滄桑。

花開花落，雲捲雲舒，盡享太虛之茫茫。在無始無終的浩瀚時間裡，何必知曉人世間的滄桑呢？

詩中勘破紅塵，傳達的似乎是一種莊子般的“逍遙遊”思想。

一身詩意淡如菊——董小宛

董小宛，明末清初蘇州人，秦淮八豔之一。

董小宛才藝出眾，愛寫詩，因家道中落淪落青樓，後嫁給復社才子冒闢疆為妾。

婚後的小宛與夫君潑墨揮毫，賞花品茗，日子過得非常愜意。

最值得稱道的是小宛能把瑣碎的日常生活過得美麗浪漫和詩意盎然。

小宛天性淡泊，不嗜好肥美甘甜的食物。她用一小壺茶煮米飯，再佐以一兩碟水菜香豉，就是一餐。

她曾用芝麻、炒麵、飴糖、松子、桃仁和麻油作為原料製成酥糖，切成長五分、寬三分、厚一分的方塊，這種酥糖外黃內酥，甜而不膩，人們稱為“董糖”。

她醃製的鹹菜能使黃者如蠟，綠者如翠。

她做的秋海棠露是露凝香發，酒後，用白瓷杯盛出幾十種花露，不要說用口品嚐，單是那五色浮動，奇香四溢，就足以消暑解渴。

她喜愛晚菊，特意將花放在床邊。每天晚上，高燒綠燭，用白色屏風圍起三面，放一張小椅子在花間，調整菊影使具參差曼妙之態，然後身入花間，人影菊影皆映入屏風，淡秀如畫。

月色如水，最為小宛所傾心。為領略月色之美，她常隨著月亮的升沉移動几榻。

半夜回到室內，她仍要推開窗戶，讓月光徘徊於枕簟之間。

月亮西去，她又捲起簾櫳，倚窗而望，戀戀不捨。

後來，山河破碎，戰亂頻仍，於顛沛流離中，董小宛與丈夫艱難度日，並且接連幾次長時間照料生病的丈夫，在冒闢疆病癒後，體質極度虧虛的董小宛由於辛苦過度也一病不起，終至不治，年僅27歲。

綠窗偶成

董小宛

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獨坐撫瑤琴。

黃鸝亦似知人意，柳外時時弄好音。

詩中抒發了自己孤獨寂寥之情。何以排遣深深的憂愁？

權且撫琴一曲。窗外柳樹上的黃鸝鳥亦好像善解人意，賣弄著動聽的聲音，撫慰自己憂傷寂寞的心靈。

詩中其實還有言外之意，黃鸝鳥尚且知道安撫人心，而自己所傾心的人又在哪裡？

這樣一來，表面上好像動聽的鳥鳴聲排解了一些心中的鬱悶，實則愁怨更加深了。

腰妒垂楊發妒雲——顧橫波

顧橫波，原名顧媚，號橫波，明末清初南京人，秦淮八豔之一。

顧媚“莊妍靚雅，風度超群，鬢髮如雲，桃花滿面”。工詩畫，善音律，有“南曲第一”之稱。

在自己的眉樓中，顧媚遇到“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鼎孳，才子佳人相見恨晚，兩年後終得修成正果。婚後的顧媚洗盡鉛華，且改名換姓“徐善持”。

龔鼎孳雖則有才，卻大節有虧，三易其主，先行事明，繼而事李自成的大順，不久又事清。

這其中還有一個小插曲：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後，龔鼎孳攜顧媚投井殉國，未死，後龔鼎孳對外宣稱：“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把責任推到顧媚身上。

龔鼎孳降清後，官至禮部尚書，在夫人封誥時，龔的原配夫人以自己已受明封主動讓位，顧媚則欣然受封，成為名正言順的一品誥命夫人。

這以後，兩人不顧世人的唾棄與鄙視，縱情山水，吟詩作畫，日子過得瀟灑幸福。45歲時，顧媚因病去世。

湖上懷

顧媚

最好西泠月夜路，美人容與放蘭舟。

林梢遠火沉疏磬，橋外明星轉畫樓。

近水雲輕涼露下，遙山夢淺澹煙收。

夭斜蘇小前生是，有約清尊酹莫愁。

此詩寫西湖月夜之景，疏遠淡雅，清麗可喜。

面對湖山勝地、良辰美景，自然憶起當年錢塘蘇小小，想到自己身世飄零，頓起同病相憐之感。還是“莫使金樽空對月”，且飲一杯，以遣愁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