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4 故事:裁縫的女兒錯嫁多年,才知道那個人愛的不是她

1

念奴扯了一截布料——霽青蠶絲布料,那是極好的料子,若是做一身旗袍,定是好看的。


她用指腹輕輕摩挲,生怕動作大了,劃破了面料。念奴又挪了挪身子,離桌上的燭臺遠了些。燭火微晃,將她的影打在陳舊泛黃的牆上,模糊邊緣與周邊漸融一體。

房間狹小昏暗,那燭油早給念奴撇了去。燭火孱弱,念奴看得不真切,覺得手裡的布子也不真切,這一切一切都不真切。

2

這是傅家送來的聘禮中,念奴最喜歡的料子。


念奴摸了摸剪子,卻狠不下心裁剪,只好抖平了布料,收進盒裡去。

她縫製的衣物總是欠缺,像是盈月差幾分未滿,不似母親。母親的針線是活的,那針在母親的手上一上一下,三分裁剪,七分縫製,衣服便成了,同母親一般溫柔。

念奴吹息了燭,脫去繡花布鞋,翻身上了床,卻遲遲不能入睡。

傅家提親,阿姊仍不知。

3

“可是城中鼎有名氣的那個傅家?”阿姊問。


阿妹不涉世,以前也未曾聽阿妹提起與傅家有交結,這一提,竟就是要婚嫁。阿姊拉著念奴的手,這心裡的惆張牙舞爪地肆意蔓延。

念奴點了點頭:“是。”

阿姊不自主加重手中力度,一連串問題簌簌而下:“傅家與我們素不相識,他們為何提親?可有什麼圖謀?念奴,我們雖窮,可不貪富貴,一切且從心來,萬不可做昧良心的事。”

“傅家老先生乃是母親舊識,我想,或是因為這個,才來提了這門婚事。”念奴的眼裡是清澈透亮,是懵懂不知,念奴問阿姊,“阿姊,念奴不該嫁嗎?”

阿姊搖了搖頭,念奴能嫁去傅家是值得歡愉的,這後半輩子吃穿用住都不用擔心了,只要確定念奴沒委屈了自己:“哪有該不該。念奴,這門婚事,乃是你真心願意?”

“念奴願意。”

阿姊鬆了口氣,面上憂愁一抹:“那就好。我們念奴長大了,也要嫁人咯。阿姊該給你準備嫁妝咯。”

4

阿姊出嫁後,念奴仍住在舊屋裡。母親留下來的裁縫店多是阿姊照看,念奴也常去幫忙。念奴的針生硬,不似阿姊心細。

阿姊本想帶念奴一同住在夫家,念奴拒絕了,只是不想拖累阿姊。

念奴和傅老先生的初見不過數日,阿姊有事不在店裡,念奴一個人守店。傅老先生雖穿得樸素,可料子不便宜,一身貴氣。

他見念奴,步伐停頓了許久,眼神直愣:“你母親,可是陳阿嬌?”

念奴好久沒有聽起他人唸到母親姓名了,原來這世間除了她與阿姊,仍有人記著,趕緊回答:“是。”

老先生的喜形諸詞色,忙著追問:“那她現在可安好?”

念奴低垂了眼眸,清冽目光不見,添了幾筆墨濁:“六年前病逝,早已不在人世了。”

“你叫什麼名字?”

“陳念奴。”

“你長得和你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我一見你就想起她來。你現在家中還有幾人?”

“原先和阿姊一同住,前些年裡阿姊婚嫁,搬與她夫家那頭去了。”念奴講完又懊惱,素不相識的人,和他講得這樣細做甚?可那人是母親昔日故人,看著祥善,想必也不會是什麼壞人。

“我姓傅,家在城中,你我有緣,會再見面的。”

5

念奴與傅家二少的婚期定在下月月初,本就打緊得很,傅老先生還嫌時間長。

在等候的這些時日,阿姊把念奴接來自個兒家裡頭,說是嫁人之後就是別人家的了,得趁這時候再好好瞧一瞧。

出嫁那天,念奴穿的嫁衣乃是阿姊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念奴枕在阿姊懷裡,如同幼時枕在母親懷裡。

“這才轉眼年間,我們念奴都長成大姑娘啦。”

念奴往阿姊的懷裡蹭了蹭,額前的小碎髮亂糟糟的:“念奴想一輩子做阿姊的小姑娘。”

6

嫁給傅的那天夜裡,念奴端端正正坐於床前,像根細白木頭。見傅進了屋子,她不好意思地喚了一聲“傅先生”,耳垂都同嫁衣染成一樣的紅色。

傅的眉眼溫潤,他挽起襯衫衣袖,端了一杯溫開水給念奴:“才頭一回見面就成了夫妻,害怕嗎?你也無需害怕,今天我睡書房,你早先歇息就是。”

念奴頭一低,心裡想著:“才不是頭一回見面。”

念奴早早便見過傅了。在母親的裁縫店,傅在光下朝著念奴走來:“要兩根銀針。”

那個乾淨如玉的少年,現如今長成了謙謙君子呀。

7

“念奴,今晚約了人,我就不在家裡吃飯了,你不用等我,怕黑的話可以點著燈,我回來再滅。”

“天氣冷,記得多穿些衣服。

“這是城北的桂花糕,我聽人說很是好吃,捎了點回來,你嚐嚐,要是喜歡,我下次再買點回來。”


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念奴也不知道這成語是不是這樣用的。念奴只知道,傅待她很好很好,好到不像夫妻。


念奴像是這個家的過客,一隻借住在傅家屋簷下的燕子。這裡是她的家,卻又不是她的家。

8

傅不曾碰過念奴,他與念奴到頭來都是分頭睡的。傅是讀書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好像沒有什麼不會的。念奴在傅面前是自卑的,她哪點配得上傅呢?

念奴知道,女人婚嫁,便是要傳宗接代的。她能為傅做的,好像只有這件事了。

“先生,念奴想……”念奴羞紅了臉,燙到耳根子處,她怎得好意思說這種話?若是母親聽見,該說她不知禮義廉恥了。

傅將墨色西裝外套脫了掛在入門的木衣架上,溫和地說:“你講就是。”

“念奴想給你生個孩子。”念奴的頭愈來愈低,那聲音像是蚊子般細,細到最後沒了音,只溜到她耳裡去。

傅只摸了摸念奴的頭,他的聲音是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柔情:“這條旗袍你穿著很好看。”

念奴身上所穿,是那塊霽青蠶絲料子做的衣裳,是念奴自己裁製的,今被先生一誇,倒是羞澀了起來。

9

傅去上海做生意三月有餘,念奴在家中常常提筆寫信,手裡的鋼筆乃是傅買給她的禮物。她的字歪歪扭扭的,不知何處該頓筆,墨總染到別處去。

“今日陽光好,不知先生那兒如何?”

“先生今日可好,會不會思家?”

“聽聞上海落雪,念奴不曾見過,先生可否替念奴一看?”

“我給先生裁了一身衣裳,先生何時歸家?”


信尾句句以問結,就是盼著傅能給念奴捎一封回信應答。可念奴不曾收過傅的回信,定是生意太忙,忙著哪有空閒的時間寫呀;又或是搬了住處,沒收到念奴的來信……

但念奴不曾放棄過等候,她一直在等傅,從年少的第一眼起便開始了這漫長的等候了。

10

傅回來了,攜著異鄉的風土氣息,仍舊那樣溫文爾雅,西裝穿得筆挺,同他一般正直。

“念奴,我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先生直說便是。”念奴心底不安,來自女子不知何處衍生的直覺。

“我在上海遇一女子,我倆是真心相愛,我想娶她為妻。”

“先生要再娶,念奴不介意的。”

“念奴,我知道這樣對不住你,但……你我之間本就是我父親對你母親的虧欠,我希望你再找個好人家。”

念奴驚慌,眸子一抬,對上傅的那雙眼。那雙眼睛溫柔且堅定,藏著揉碎的星河,唯獨不見念奴自己。

念奴唇抵齒關,不想讓那個字漏出去,不知何處窗子未閉緊,進了風,撬了念奴的嘴角,讓她輕輕應了聲“好”。

11

傅老先生聽聞此消息,發怒摔了手邊的茶杯子:“你這臭小子!”

這是念奴頭一次見傅頂撞父親,也是頭一次見到傅銳利中帶著寒氣,甚至還有寥寥狠意夾雜其中:“您要是喜歡您自己娶了當姨太太我也不會攔著,您何苦為難我?”

傅如此出言不遜,讓念奴在一旁看著都心生害怕。

“父親的相冊匣子內側一直藏著一張照片,和念奴長有八分相似,那是父親的初戀情人?讓自己的孩子娶自己的初戀情人,父親您還真是……”

“孽子!你在胡說什麼?”

“父親如今的成就,多少是依著我母親的身份地位得來的吧,父親啊,您從小不是教育我們,做人要懂得知恩啊。”

“跪下!”

12

夠了,念奴不想再聽了。母親這一生溫柔勤勉,與父親攜手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兩人恩愛有佳,皆與傅老先生無關。父親病逝,母親悲痛,也跟著病倒了。

母親和傅老先生是舊友,只是舊友。

念奴小跑到傅老先生身側:“公公,是念奴提的,念奴覺得,做傅家媳婦太累了,想回小屋子去了。念奴和母親一樣,都不喜歡被束縛著。”

念奴放過傅,傅也放過念奴。傅給念奴寫了一封信,是第一封回信,也是最後一封。

信紙上只有八字:“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13

念奴離開傅家,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阿姊將念奴揉在懷裡:“他可是欺負你了?”

念奴搖著頭:“先生待我很好很好,不曾虧待我。”

“那怎麼要休了你?我見你於他可是滿心歡喜,那傅老先生也是向著你的,怎麼這時候偏偏放了手?”

“阿姊,我只是一個裁縫女兒,身世平平,相貌平平,又什麼都不懂。婚嫁不是講究門當戶對麼?傅身邊的人不該是我。”

“傻妹妹。”

“如果是阿姊,阿姊會放手嗎?”

“阿姊才不會,阿姊要鐵了心纏著他,要他這一輩子都擺脫不了我。”


阿姊摸著念奴的發頂,“所以呀,我們念奴是好人家,心這樣善,他錯過了是他的損失才是。”

14

念奴回憶這段婚姻,傅和自己最親密的舉動也就是一起吃飯。


有時在傅老先生面前做戲時,傅還會牽起念奴的手。手中的溫熱,現在回憶,仍舊覺得心底發燙。

與傅的這段婚姻,哪裡稱得上婚姻呀,不過是兩人同住了一段時日,連知己都不算。念奴是傅家的客,從始至終都是。

念奴將那件霽青色旗袍收進箱中。


傅先生,他日再娶,也不要忘了念奴呀。念奴不要先生的一輩子,只求先生有一瞬,是給念奴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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