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8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筆者在上文剖析了尤二姐愚弱的性格,是禮教的終極產品。(參看 )

她還是一個多重利益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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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賈府權力爭奪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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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和王熙鳳不正常的婚姻關係,決定了尤二姐畸形的二房之路。

書中的已婚夫婦裡,數賈璉這一對最有煙火氣,為什麼說不正常?

以現代人來看,賈璉夫婦最像我們的日常,他們有調情、拌嘴、妻管嚴、藏私房錢、鬥心思、哄妻瞞妻.......

這些我們極熟悉的夫妻樣子,放在那個時代,尤其是豪門府邸裡,簡直匪夷所思!那是男尊女卑的時代,沒有點特殊情況,夫妻間無論如何不會這樣。

其實書裡還寫了一對不正常的夫妻,薛蟠和夏金桂。

夏金桂繼承了夏家全部財產,薛家才會萬里挑一相中她,並迅速成婚。因為這個不可告人的經濟原因,薛家對她多方擔待。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夏金桂腰桿才格外硬氣。

沒有點真東西,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當真只憑撒潑,就讓幾十口人的婆家無能為力嗎?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對這些人間常識,曹雪芹都不明寫,偏偏要給些擦邊球理由——至於有人死執文字嘛,無所謂啦,曹公似乎沒打算讓蠢人做他的讀者。

璉鳳的反常,與蟠桂又不同。他們不是經濟原因,是家族權力。

榮國府的長子是賈赦,他承襲了爵位,按照封建社會嫡長子繼承製,榮國府的財產也應該由賈赦繼承。然而書裡的情況相反,兩兄弟已分家,卻由賈政接管了榮國府的財產。

這個成因,已不可探究,總之現實就是這樣了。

賈赦一家,自然有一萬個不甘心。可他們能染指這龐大財產的機會,幾乎沒有,只有鳳姐這一個渠道。

這便是璉鳳的奧妙所在。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邢夫人曾對鳳姐直言:“大家子三妻四妾的也多,偏咱們就使不得?”這話不光為賈赦開脫,更有敲打鳳姐之意。

封建婚姻奉行父母之命,以邢夫人的思想、以鳳姐不討喜的地位,再加上賈赦一貫的做派,他們老早就應當“命令”賈璉再娶了。

之所以沒下命令,當然有原因,跟薛家遷就夏金桂是一個道理。

書裡用了大段的旁白,寫鳳姐如何一萬個心眼子,如何能幹,賈璉如何退居..........這些,都是幌子。

因為一萬個理由,也撼動不了制度,撼動不了觀念。只有一個理由好使,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就是利益。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尤二姐初入賈府,有這麼一句:

“王夫人正因他(王熙鳳)風聲不雅,深為憂慮,見他今行此事,豈有不樂之理。”

雖然鳳姐是她王家女兒,可各人成家各人過,用不著這麼緊張吧。

其實這正是機關所在——鳳姐所有的叱詫風雲,都不算她個人行為,全部要算做王夫人的。因為沒有王夫人的勢力、特權,鳳姐哪有資格長袖善舞。

賈璉的妻管嚴,不知被外人如何詬病呢,都算她頭上,她當然不樂意。

要說王熙鳳的一生,成也王夫人,敗也王夫人。是王夫人給了她舞臺,但也是王夫人,把她架在火山上。

鳳姐畢竟不到20歲,她只會逞強,懂什麼人生?可王夫人是老江湖啊,她應該明白,古代休妻的七出之條,鳳姐已經全部觸犯,這樣行走在刀刃上,能有幾日好?

鳳姐最終確實被休了,承受了莫大的恥辱(在當時社會,這下場真比死更慘烈)。而王夫人卻深藏鋒刃,借用鳳姐,把自己摘得一光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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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封建婚姻制度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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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蓉騙尤家母女說,鳳姐有病好不了了,這是二姐草率嫁給賈璉的主因。這一點,令很多讀者不喜歡她。

放在今天看,似有惡毒之嫌,至少是不仁道。可放在那個時代,卻理所當然。

貴妾的設置,原本就是赤裸裸的備胎制。她們被賦予的最大職責,就是隨時準備接替正妻。

古代婚姻裡,妻子可是個極辛苦的活,大約只有鐵人十八項冠軍得主,才能完全合格。鑑於如此高難度,制度也給了“出路”,設置備胎,替那些力不從心的妻子分擔責任。

這些,都是社會給予賈璉的特權。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原本也出身不差的貴妾,哪個不幻想做正室?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哦。

不過,幻想歸幻想,不代表他們敢去害正室,敢跟正室較量高低。常規情況下,正室無論有沒有子嗣,地位和權利都有充分保障。

如果璉鳳是正常婚姻,賈璉不需要盼著鳳姐死,他會以正常渠道納妾。以尤二姐懦弱無爭的性格,會比趙姨娘、秋桐這些人安分些。

鳳姐出身武將家庭,又依仗榮國府的權力優勢,便拿出“臥榻之側豈許他人酣睡”的姿態。從人性的角度,當然可以理解;但以社會的角度,卻是螳臂擋車。

封建婚姻給予男性無數特權,可賈璉宥於利益而怯內,這形成一個巨大的扭曲。因扭曲而引發鬧劇,最後為這鬧劇買單的,卻是尤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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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禮教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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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二姐踏上不歸路,起於她的痴心妄想

“我只以禮待她,她能如何?”

王熙鳳如何對付她的呢?

且說鳳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說的,只是心中又懷別意,無人處只和尤二姐說:

“妹妹的名聲很不好聽,連老太太、太太們都知道了,說妹妹在家做女孩兒就不乾淨,又和姐夫來往太密,‘沒人要的,你揀了來。還不休了,再尋好的!’我聽見這話氣的什麼兒似的。後來打聽是誰說的,又察不出來。日久天長,這些奴才們跟前怎麼說嘴呢?我反弄了魚頭來折。”

說了兩遍,自己先“氣病了“,茶飯也不吃。除了平兒,眾丫頭媳婦無不言三語四,指桑說槐,暗相譏刺.......自從裝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飯,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飯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飯都系不堪之物。


秋桐怎麼對付她的呢?

且說秋桐自以為系賈赦所賜,無人僭他的,連鳳姐平兒皆不放在眼裡,豈容那先奸後娶、沒人抬舉的婦女?........·

那秋桐聽了這話越發惱了,天天大口亂罵,說:“奶奶是軟弱人,那等賢惠,我卻做不來!奶奶把素日的威風怎麼都沒了?奶奶寬洪大量,我卻眼裡揉不下沙子去。讓我和這娼婦做一回,他才知道呢。”·鳳姐兒在屋裡,只裝不敢出聲兒。氣的尤二姐在房裡哭泣,連飯也不吃,又不敢告訴賈璉。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大家看,這場宅鬥技術含量雖高,核心武器卻不復雜,就是借用禮教,進行人格摧殘。

尤二姐幻想禮教的保護,鳳姐卻會運用禮教的刀刃。

如果尤二姐沒有婚前失腳,是否能免此災難?不!

只要是人,就會犯錯。只要有錯,都能扣上一頂道德死刑帽。被扣上了帽子,就失去了人格權,進而要失去財產權、生存權、生命權........

尤二姐即便有錯,也罪不致死。

可實際情況是,人人都可以作賤她,包括下人。每一個人,都可以合理的不把她當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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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不講理的禮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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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教事無鉅細,無孔不入,就算是聖人,也免不了道德瑕疵啊。

瑕疵應承擔的後果,卻是彈性的,可大可小,全取決於統治者的心情。或者,取決於幫派勢力的大小。

潑婦秋桐,她的每一個行為,都在肆意踐踏禮法。王熙鳳更嚴重,她手上沾滿鮮血,挑唆訴訟、鬥亂家族、操縱官府、殺人滅口,樁樁件件都觸犯國法。

可是,這些人反而揮舞著道德禮法的大棒。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禮法沒有固定標準,想用它制裁一個人,永遠可以找到依據。想用它維護一個人,也永遠可以找到依據。

秋桐向邢夫人告狀:

邢夫人聽說,便數落了鳳姐兒一陣,又罵賈璉:“不知好歹的種子!憑他怎麼樣,是老爺給的。為個外來的攆他,連老子都沒了。”說著賭氣去了,秋桐更又得意,越發走到窗戶根底下,大罵起來。

“連老子都沒了”,這便是最大的禮法。這一句話,足以抵消秋桐的一切無禮。

可見禮法的本質,就是不講理啊!

仁義禮智信,聽上去很美好,可是溫情脈脈的表皮下,掩蓋的是無限猙獰的面目。

那是階級、是特權、是不公正、是無標準可依,是隨時以偏概全。是誅心,是精神控制和折磨,是靈魂侵蝕,是反人性。

五四運動說封建禮教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確實一針見血。沒有比這個比喻更貼切的。

幾千年的社會,就靠著這套不講理的東西,來調整社會秩序,想想有多可悲。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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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惡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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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在禮教下,不想無聲無息的死掉,必須學會一套特殊本領:表面一套,內裡另有一套。

陽光下的一切,當然要彬彬有禮,這樣才不會被扣上什麼帽子。但見不到陽關的地方嘛,不殫於用最大的惡意和惡能,去製造刀劍。

這便是國人虛偽性格的來源。

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禮教可以做幌子、做保護傘、做刀劍,就是不可信奉。

無論是鳳姐、秋桐,還是王夫人、邢夫人,每一個生存下來的女人,後來都活成死魚眼。

這無法避免,因為這是個無理的世界,無序的世界,全靠血肉搏鬥啊!

唯有尤二姐,不明白這一點。她,竟然誠心誠意的信奉禮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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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賈府加速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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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社會是勇鬥小三的時代,令很多讀者根本無法領會,作者寄予尤二姐的莫大同情。

這個無知的女性,從婚前到婚後,都是一顆被賈府任意碾壓踐踏的塵埃。

尤二姐死後,整個賈府如入深秋,加速衰亡,這便是多行不義的結果。

臺灣作家蔣勳說過:尤氏姐妹受辱、死亡,繁華就急轉直下,好像家族盛旺百年的福分已到盡頭。

諾大的榮國府,處於生育年齡的主子,只有賈璉夫婦。鳳姐如此嚴防死守、趕盡殺絕,榮國府就見不到新生命,這當然是福分到頭了。

尤二姐事件,其實是璉鳳間的一次較量,賈璉試圖找回賈府少爺應有的地位。隨著二姐去世,他們的感情徹底決裂了。

璉鳳的決裂,意味著賈赦、賈政兩家和平的紐帶斷裂,妯娌鬥爭日趨白熱化。

此前隱藏著的各種家族矛盾,漸漸都浮出水面。甚至,賈家和王家的矛盾,也浮出水面.........

一顆看似不起眼的塵埃,壓垮了腐朽風化的山石。

尤二姐:賈府衰亡的催化劑

尤二姐因為服從禮教而死,尤三姐想對抗禮教,也死了。殊途同歸!

因為兩姐妹不是賈府人,作者的筆法才顯出酣暢淋漓。可事實上,她們只是賈府內部的一個影子。

服從禮教的(如元春、迎春)和想對抗禮教的(如黛玉、晴雯)都活不了多久。活下來的,都是把禮教當利器的人(如王夫人、寶釵)。

彆著急,活下來的,最終也會被命運反噬。

走不出的怪圈,互害互戕的人間,這才是最深的悲劇所在。

萬萬千千的眾生,用撕碎的靈魂,鑄就了歷史,鑄就了那個可怕的社會。

所謂千紅一哭,萬豔同悲——早於魯迅百年,曹雪芹就已經發出了最深沉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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