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1 塵封檔案之鎖王斷腕案上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一、深夜遇襲

1952年4月20日夜。武漢。

這是一個月朗星稀的仲春之夜。和如今相比,新中國成立初期的武漢幾乎說不上有什麼夜生活,人們偶爾看場電影或者戲劇,抑或參加一次文娛活動,在《青年友誼圓舞曲》的伴奏下跳一曲交誼舞,九點前回家,那已是一次值得回味的夜生活了。那個年月,一過晚上十點,全城除火車站、長江客運碼頭外,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是一片靜謐。

在這種狀況下,行駛在第三區民意四路上的一輛兩輪摩托車的引擎聲就顯得格外刺耳。路旁暗處的灌木叢後,兩條黑影竊竊私語:“來啦?”

“應該是吧。”

“不會弄錯吧?”

“聽響聲,肯定是那傢伙。”

說罷,兩人扔下抽掉半截的香菸,俯身稍一摸索,合力抬起一個渾身酒氣、爛醉如泥的男子,將其搬到空曠的馬路上,然後重新閃進灌木叢。片刻,前面的彎道處拐過來一輛摩托車,騎車人猛然看見路中間躺著人,馬上一個急剎車。摩托車車輪打飄,在尖利的剎車聲中,險些衝進路基下的水溝裡。幸虧騎車人車技還不錯,就地玩了個“漂移”,卸去了慣性,方才停了下來。騎車人踢下摩托車的支架,剛要繞過車子去看躺在路中間的男子,背後響起一聲口哨。他一個愣怔,正待轉身,一條人影已經來到面前,手中的匕首閃著寒光:“別動!”

幾乎同時,身後又有一隻手勒住了騎車人的脖頸,他還沒來得及掙扎,已被一跤摔翻按在地上,冰冷的匕首貼在臉上:“聽著,問你什麼說什麼,瞎說一個字,要你性命!叫什麼名字?”

騎車人顫顫巍巍道:“汪莘敏……”

“在哪裡上班?”

“我是鐵路局工程師,這一陣在漢口火車站……”

“行了,找的就是你!”

“這……二位,我可不認識您倆,從沒得罪過你們呀!”

“廢話少說!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把胳膊伸出來!”

“是是是!我這塊手錶給您二位,口袋裡還有些零錢……”

“他媽的!咱們不是強盜,不圖你錢財!把胳膊伸出來……快點兒!就這條,伸直!”

說著,其中一人拽直汪莘敏的右臂,用腳踩住手背,咳嗽一聲,另一個從身上抻出一根鐵棍樣的傢伙,用力砸在汪莘敏的右手腕上。汪莘敏淒厲的慘叫聲在靜夜中迴盪……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兩名兇徒立刻放開汪莘敏,轉眼就消失在夜幕中。

隨後駛來的是一輛駐軍部隊的軍用卡車。司機是位軍人,冷不丁兒看到前方的路面上躺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一動不動,另一個滿地打滾兒,嘴裡哀叫不絕。司機隨即剎車,下車前手裡已經抓起了身邊座位上放著的衝鋒槍,打開車門的同時拉開槍栓。下車後,他並沒有馬上去看躺在地上的兩個人,而是先查看馬路兩側的灌木叢中是否有埋伏。確認周圍並無危險,他才來到兩人身前。先去看那一動不動的男子,以手探鼻,不但有呼吸,還帶著一股濃烈的酒味兒,便知道並非被害,而是喝醉了。再看汪莘敏,卻覺有些不解。此人渾身是土,手捂腕部,滿臉痛楚,看情形大概是騎著摩托車疾馳而來,冷不防發現路上倒臥著一具“屍體”,剎車不及發生了交通事故,弄傷了手腕。可問題是,這老兄那輛摩托車卻在一邊停得好好的,不像是翻了車的樣子啊?

汪莘敏看司機猶疑的樣子,便知對方誤會了,強忍疼痛坐起來:“解放軍同志,我遇上歹徒了……”

司機弄清狀況,趕緊把汪莘敏扶起來查看傷勢,見其腕部已經腫脹,知道八成是骨折了,於是從車上找了兩塊小木板,用繩子綁著夾住手腕,把他扶到副駕位置上安頓下來。接著又去喚那醉漢,卻是徒勞,只得把醉漢連抱帶扯地拖進後車廂,這才開車駛往醫院。

經X光檢查,確認汪莘敏右腕橈骨、尺骨均骨折。那時還沒有鋼釘治療,骨折都是石膏固定,醫生就這樣給汪莘敏作了處理,因為傷情比較嚴重,讓其住院觀察。那解放軍司機把人送到醫院後已經離開,醫院方面根據汪莘敏口述的情況,打電話向管段派出所報案。

接到報案的是武漢市公安局第三分局下轄的循禮派出所。當時的派出所警員不多,夜間值班只有三個民警,接到報案時有兩個出警在外,那個留守的民警問明汪莘敏僅僅是受了傷但未遭搶劫,而另一個醉漢跟案件似乎並無關係,也就不大重視,記下汪莘敏的姓名、工作單位和家庭住址後,說派出所會跟他聯繫的,就把電話掛斷了。

汪莘敏擔心久不歸家讓家人著急,央求醫院方面給其家人報個信兒。這使值班醫生有些為難。醫院雖然有電話,汪莘敏家裡卻是沒有電話的。汪家離醫院不算很遠,可畢竟是在外區,騎摩托車也得十幾分鍾,醫生還要值夜班,總不見得專門為他跑一趟吧?汪莘敏倒有辦法,他請醫生給其住所的管段派出所打個電話,請那邊的值班警員代為通知。醫生對此並不抱什麼希望——派出所又不是電話局,而且還是大半夜的,怎麼會幫你傳口信?不過,電話還是給他打了,使醫生感到奇怪的是,那個接聽電話的民警竟然知道汪莘敏其人,而且詳細詢問了其下班途中遇襲受傷的情況,一口答應會轉告其家屬。

沒過多久,兩個刑警來到醫院,自我介紹是第五分局刑偵隊的,奉命前來調查汪先生遇襲之事。這下,值班醫生更覺得奇怪了:先前他給循禮派出所打電話時,那個接受報案的民警顯得不大熱情,愛理不理的;可一轉眼,怎麼分局的刑警就連夜趕到醫院來了解情況了?這種重視程度,顯見得這個汪莘敏並非尋常百姓,即便不是幹部,也是公安方面重點保護的對象。

二、鎖王其人

這位下班途中遭遇兇徒襲擊的汪先生,確實是當地公安的重點保護對象,因為他是聞名兩湖(湖南湖北)的“鎖王”。

汪莘敏祖籍江蘇松江(今上海市松江區),這年四十掛零。其父親汪承道原系英租界洋行的跑街(推銷員),後來做了五金商品代理商,又過了數年,乾脆自己開了一家五金批發行,漸漸成為上海灘一名小有名氣的五金商人。汪莘敏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在學習英語方面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加之自幼聰慧,上的又是教會學校,英語自是十分流利。待到十八歲高中畢業,乾脆直接去英國上大學了。他在英國學的是機械專業,大學畢業後,在英國一家機器製造公司當工程師。過了兩年,他又前往美國,一邊做他的機械工程師,一邊攻讀電氣專業,取得了碩士學位。1937年抗戰爆發,他回到祖國,在兵工總署當工程師,不久又轉到交通部鐵路總局。抗戰勝利後,他在武漢鐵路局當了一名機械、電氣雙料工程師。

汪莘敏這個工程師有些與眾不同,不但精通機械、電氣理論,舉凡設計、工藝、預算他也幹得來,還有一手精湛的實際操作本領,幾乎所有的金工活兒——車、鉗、刨、鏜、磨、焊、電,都達到了高級技工的水平。更令人欽佩的是,因為曾在國外的鎖具公司幹過設計工作,他還有一手高超的開鎖本領。不過,汪莘敏的開鎖手段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為人知,他自己不但從不提及,更是從未施展過。直到抗戰勝利後他定居武漢,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才露了一手。

當時,一家英國公司的老闆亞爾弗列得來到武漢,向國民政府提出請求,希望能收回他在抗戰初期被日本佔領軍沒收、抗戰勝利後又被國民黨政權作為敵產接收的那部分財產。亞爾弗列得是汪家五金行的兩大主要供貨商之一,跟汪承道、汪莘敏父子都是老相識,汪莘敏當初去英國留學就是他當的保人。

國民黨軍方想侵吞這個英國富翁的財產,要求他拿出撤離中國時對其遺留資產所做的公證和資產名冊。這些東西,亞爾弗列得倒是保存著,不過,要他馬上拿出來,卻有些麻煩。當初,他將這些資料交給一位熟識的英國傳教士代為保存。那個傳教士不知從哪裡弄來一口德國製造的保險箱,將亞爾弗列得的一應資料鎖於其內,深埋於其住宅花園的地下。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傳教士逃回了英國,曾與亞爾弗列得見過面,告知了這一情況。傳教士說,他把保險箱的鑰匙和密碼藏於香港一家銀行的保管庫內,提取憑證保存在其倫敦的家中,亞爾弗列得可以隨時去倫敦,他會當面奉還。可是,因為其他生意的拖延,亞爾弗列得直至一年半後才前往倫敦,遺憾的是,傳教士已在兩個多月前死於車禍,其家人也離開了倫敦,不知去向。

儘管亞爾弗列得在抗戰勝利後立刻飛赴武漢,順利找到了那口保險箱,卻無法獲得藏於香港那家銀行保管庫裡的鑰匙和密碼。現在,軍方讓他提供資產憑證,他總不見得把那口保險箱搬到人家面前去。無奈之下,便在報紙上刊登啟事,懸賞招募能夠打開那口保險箱的開鎖高手,開出的酬勞令人瞠目。啟事刊出後,一月之內,來自武漢本地及周邊,甚至南京、上海等地的開鎖工匠、鎖具技師、江湖黑道走馬燈般前往應聘。可是,這些高手面對著那口鏽跡斑斑的德制保險箱,就像猛獸面對著豪豬,不知該如何下口。

這個消息也傳到了汪莘敏耳朵裡。他當時還不知道亞爾弗列得已經從英國來武漢了,只聽說有個英國佬出重金求高手解決這樣一個難題,不禁技癢,便登門拜訪。待見面之後,雙方都激動了。汪莘敏竟然忘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而英國佬呢,也一改連日來的愁眉不展,把保險箱的事拋到腦後。久經戰亂,故人重逢,兩人自是有許多話要講。一直聊到太陽落山,汪莘敏才說明來意。亞爾弗列得從沒聽說過老朋友還有這等本事,不等汪莘敏說完便連連搖頭,嘴裡一迭聲“No”。這也在汪莘敏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帶來了開鎖資格憑證——蘇格蘭場(即倫敦警察廳)出具的“開鎖證書”。

這下,亞爾弗列得大喜過望,趕緊把汪莘敏請到放置保險箱的房間裡。汪莘敏亮出的那些從國外帶回的開鎖器械,更是令一個月來對各路開鎖高手五花八門的開鎖工具早已見怪不怪的亞爾弗列得大開眼界。應該說,這口保險箱確實非常難對付,後來才知道,這竟是一戰後流落民間的德國皇室之物,系著名的韋納伯公司特別為皇家制作的。汪莘敏用了一個多小時,才攻克了這座精鋼堡壘。

事後,汪莘敏關照亞爾弗列得對此保密,以免自己被新聞界甚至政府方面糾纏。亞爾弗列得信守諾言,索回資產後,拒絕向新聞媒體透露是何人幫自己開的鎖。不料,饒舌的管家無意間向記者透露了這段情節,汪莘敏頓時成了名人。

那時,國民黨方面的各路接收人員,每一撥手頭都有不少無法打開的保險箱,因為不知道里面藏的是什麼東西,擔心毀了貴重物品,不敢動用切割手段,只好擱置。其間,也曾請鎖匠、黑道高手之流一試身手,成功的固然有,失敗的仍佔多數。現在,聽說汪莘敏能對付保險箱,紛紛登門拜訪,弄得其供職的鐵路局應接不暇,最後乾脆開出高價:每打開一口保險箱,收十兩黃金,鐵路局與汪工程師二一添作五。

這個價格總算阻止了一部分登門者,但還是不時有前來要求打折降價的,甚至有提出免費協助的——那就是警察局。鐵路局不敢得罪警方,只好同意,好在警察局求助的次數有限,畢竟刑警中有擅長開鎖的專家,有時也可以找身懷絕技的小偷相幫。這股“求助風”差不多颳了半年,從此,汪莘敏的開鎖名聲廣為流傳,黑白兩道送給他一個綽號——鎖王。

武漢解放後,新政權的公安局把汪莘敏作為擁有特種技能者登記在案,除了請其協助打開保險箱外,遇到使用高端開鎖手段作案的疑難案件,也會請其進行技術鑑定,分析案犯的開鎖手法,供警方參考。因此,汪莘敏屬於受警方保護的對象,其住所管段派出所是知道這個人的,並且經常要關照一下。不過,自新中國成立以來,派出所並未發現汪莘敏遇到過什麼麻煩——像汪莘敏這樣的角色,黑道方面輕易不敢得罪。

可是,今晚卻是個例外。案發地所在的循禮派出所接到醫院的電話,由於不知道汪莘敏其人,只當是一般案件,而汪家所在的管段派出所一聽之下就引起了重視,立刻向上級彙報,分局隨即指派兩名刑警紀世貝、張忠友前往醫院。

三、五個情人

紀、張二位偵查員詢問了汪莘敏遇襲的一應情況,做了一份詳細的筆錄,結束時已是次日凌晨兩時許。其間,汪莘敏說到倒臥在馬路正中那個衣衫襤褸形同乞丐的醉漢也被軍車司機一同拉到了醫院,張忠友立刻去急診室找那主兒,卻已不見人影。問了醫生護士,證實軍車確實載來了這樣一個人,醫生稍一檢查,發現只是個醉漢,並未受傷,就將其晾在一旁,忙著處理汪莘敏去了。此後,又有其他急診病人來就診,醫生就把醉漢這事給忘了,直到刑警問起,才意識到這人不知何時已自行離開醫院了。

二位刑警決定先去案發現場看看。勘查下來,除了在灌木叢中發現多個新鮮菸蒂,沒有其他收穫。這天上午九點,紀世貝、張忠友接到刑偵隊領導通知,分局決定對汪莘敏遇襲事件立案偵查,由他們兩人負責,要求儘快查明真相,緝拿兇手。

紀、張兩人接受任務後,第一件事就是佈置耳目尋找昨晚那個醉漢。然後,兩人對案情進行了分析。兇徒為何要對汪莘敏施以如此毒手呢?一般說來,無非是以下幾個原因:一為仇,二為情,三為財,四則是為了警告;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什麼也不為,而是認錯了人。不過,在此案中,最後一個可能性應予排除。據汪莘敏說,二兇徒在下手前曾詢問過他的姓名、工作單位,所以不可能認錯人,而是專門在那裡候著他的。

兇徒下手前不但“驗明正身”,為使汪莘敏停車,還特地設置了路障。案發時段那條馬路上雖然車輛稀少、行人幾無,可畢竟還是不適宜隨便設置“人肉路障”的。可是,二兇徒不但設置了,而且成功達到了目的。這是否可以說明,他們事先已經弄清了汪莘敏下班的路線、時間以及交通工具?如此看來,他們是處心積慮策劃並實施作案的。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這樣做呢?那就只好再詢問汪莘敏了,看他是否能提供什麼線索,以便和上述四個作案動機聯繫起來。

面對刑警的詢問,汪莘敏搖頭苦笑。刑警只得你一言我一句地根據四個作案動機進行提示和引導,比如在平時的生活和工作中,是否跟什麼人產生過矛盾;是否有過婚外戀之類的出軌舉動;是否與他人有過財產方面的糾紛;或者掌握了別人的某些隱私,對方擔心敗露,因而用這種方式發出警告,等等。

刑警一邊說,汪莘敏一邊搖頭。不過,刑警注意到,在說到婚外戀的問題時,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紀世貝、張忠友交換了一個眼色,意思盡在不言中:看來,這汪莘敏在男女關係方面隱藏著什麼秘密。

接下來,二位刑警就調查案件的重要性輪流給汪莘敏做思想工作,好說歹說,總算把工作做通了。不過,汪莘敏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請刑警不要向其家人和單位透露此事。紀世貝、張忠友馬上表示,這是刑警這一行的基本職業準則,即使汪莘敏不說,警方也會守口如瓶,必要時甚至會為汪先生撒點兒小謊。這樣一說,汪莘敏才算放心,終於向刑警道出了自己的婚外情。

截至1946年早春,即汪莘敏因幫助英國佬亞爾弗列得打開那口皇家保險箱而名聲大噪之前,他在男女問題上還算是能守得住底線。而且,以其婚姻情況來說,他所娶的還真是古人所說的“糟糠之妻”。

汪莘敏的妻子名叫郭寶蓮,比他大了整整五歲。當年,汪家是上海灘有些名氣的五金商,家財萬貫,汪莘敏是獨子,他還在上初中時,媒人就已經踏破了門檻,所說的對象都是門當戶對。汪莘敏的老爸青年時代就跟洋人打交道,思想非常開明,讓兒子自己決定自己的婚事。汪莘敏一門心思想去英國深造,對此並不熱心,媒人們都被他冷著一張臉打發了。高中畢業,汪莘敏得償所願,去英國讀大學。父母放心不下,跟汪家老僕郭忠商量,是否可以讓他的女兒郭寶蓮作為女傭隨莘敏一起出國,汪家給她開一份薪水,比她在上海的工錢高出兩倍。郭忠父女自無二話,郭寶蓮就跟著少東家去了英國,後來又去了美國,負責照料少東家的日常生活。

郭寶蓮不但比汪莘敏大五歲,而且長相平平。不過,她是自小跟著老爸在汪家生活的,汪莘敏童年時就是跟著她玩兒的,所以對汪少爺就像對老弟一樣,盡忠盡責固然到位,但根本沒有上下之分,外人看著就像姐弟。不料,汪莘敏跟她相處時間長了,竟然就愛上了這個郭姐。抗戰初期,汪莘敏帶著郭寶蓮回國後,立刻宣佈結婚。當時,老僕人郭忠已經病歿,汪家男女主人卻還健在,聞知後不禁大吃一驚。汪老太太堅決反對,甚至以死相逼。倒還是老爺子開通,跟兒子徹夜長談,最後表示理解,並做通了老伴的思想工作。兩人結婚後,隨著汪莘敏的工作調動,郭寶蓮跟著丈夫到處奔波,兩人生有一兒一女。

在外人眼裡,以郭寶蓮的綜合素質,別說給汪莘敏當老婆,就是做女傭也不夠資格。所以,時不時有心懷異想的各類女子想方設法要跟汪莘敏接近,企圖生米熬成熟飯,搞一出取而代之的家庭政變。可是,汪莘敏就像一座鋼筋水泥築就的堡壘,無論從哪個方向進攻都毫無效果。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1946年早春。此後,汪莘敏就彷彿壓抑太久了一樣,突然間一發不可收拾,居然先後有了五個情人!

其時,汪莘敏已經被譽為鎖王,幾乎天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前往鐵路局求見,大多數開著轎車或者吉普車,有的是空車來接人,有的乾脆把打不開的保險箱裝在上面,請鎖王相幫打開。舊政權的鐵路局也有一整套管理制度,上下班都是拉汽笛的,雖然進門沒有打考勤卡之類的手續,但門口都站著保安或者看門警(民國時的一種職業,從業者屬於警察,有國家編制,穿警察制服,但只能受僱去給機關、企業或者私人住宅看門,相當於現今的保安公司),上班時間一到就把鐵柵欄門拉上,禁止員工進出。可想而知,這些登門求助的人給門衛帶來了多少麻煩。而且,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一方諸侯,得罪不起,鐵路局對此非常頭痛,乾脆張貼出“收取開箱費黃金十兩”的公告。就在這份公告貼出的前一天,汪莘敏結識了一位紅顏知己。

這是一個名叫鬱春蕊的富家女,資本家出身,高中畢業後進了一家美國人開的貿易公司——當時稱為洋行。二戰剛剛結束,陳納德的“飛虎隊”已沒有作戰任務,轉而為聯合國救濟總署運送援華物資。國民黨政權腐敗成風,經辦人員與美方官員沆瀣一氣,盜賣物資,鬱春蕊供職的那家洋行則成為盜賣物資的一個窗口。“飛虎隊”中有一部分中國飛行員,其中一個姓朱的上尉參與盜賣活動,經常出沒於洋行,由此與鬱春蕊相識,兩人很快就墜入了情網。

兩人正如膠似漆打得火熱的時候,南京國民政府監察院院長於右任收到了一封檢舉信。正趕上美國方面對國民黨政府的各路接收人員大肆貪汙提出異議,蔣介石遂下令開展全國性的清查行動。於是,于右任親自寫條子要求空軍方面懲辦一批腐敗分子,其中有朱上尉的名字。空軍當然不會聽於右任的,可也不能一個不辦,沒有後臺靠山的朱上尉就給嚴辦了。沒有人知道嚴辦的結果如何,反正朱上尉從此銷聲匿跡了。對於鬱春蕊來說,這無異於晴天霹靂,情人沒了不說,她還為朱上尉走私黃金墊付了一筆不小的款子。

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過多久,鬱春蕊再次遭遇厄運。一天晚上,竊賊潛入她獨自居住的小洋房,不偷別的,單單把那口存放著貴重首飾的小型保險箱竊走了,顯然是有備而來。好在鬱春蕊的舅舅是警察局的要員,報案後,刑警出動得很迅速,破案也快,不過三四天時間,就把竊賊抓住了,那口保險箱也送了回來。不過,並非“完璧歸趙”,保險箱已經被砸得通體凹坑。

原來,竊賊盜走保險箱後,因為沒有鑰匙,就想自己動手打開。可是,這玩意兒雖然個頭不大,卻比尋常保險箱難對付。他們先是採用小偷的撬鎖手段,用鋼絲、鐵鉤胡亂試了一陣,毫無作用,繼而改用二十四磅的大錘砸,可除了把箱體表面砸得坑坑窪窪之外,沒有任何效果。如此折騰,待到保險箱回到鬱春蕊這邊,她試著用原先的鑰匙開箱門,鑰匙卻插不進鎖眼了!

鬱春蕊只好求助於街頭設攤的鎖匠。一連找了好幾個,人家上門一看,竟是個個搖頭——保險箱已經被砸成這副樣子,別說鑰匙插不進鎖眼了,就是插得進也絕對打不開。鬱春蕊又向舅舅求告,找來一個在押的囚犯,據說曾有“江漢開鎖第一人”之譽。可是,此人看到保險箱,也打了退堂鼓。正當鬱春蕊覺得希望渺茫的時候,聽說了鎖王汪莘敏為英國老闆打開保險箱解決難題之事,便前往鐵路局拜訪。上門那天,鐵路局尚未出臺收取十兩黃金開箱費的辦法,門衛正為絡繹不絕的來訪者不勝其煩,對於像鬱春蕊這樣的非官方來客,一律拒絕入內。

無奈,鬱春蕊只得離開。不過,她的腦子還算活絡,很快就想出了辦法——前往刊登報道的報館去打聽。記者吃了她一頓飯後,不但介紹了汪莘敏的一應情況,還把汪家的地址告訴她了。

次日,鬱春蕊備了一份禮物,趕在汪莘敏下班前去了汪家,佯稱系汪先生老同學的妹妹,聞知他已定居江城,特來拜訪。汪妻郭寶蓮信以為真,熱情接待。不一會兒,汪莘敏下班回到家中,鬱春蕊仍自稱系汪的初中老同學之妹,可她說出的“姐姐”的姓名汪莘敏卻沒有印象。不過,汪莘敏沒想到這是鬱春蕊在耍滑頭,見她長相出眾,穿戴不俗,一口英語流利得可與在國外待過多年的自己媲美,只道對方是初中時同年級而不同班的女生之妹。

鬱春蕊就這樣結識了汪莘敏。幾天後,她向汪莘敏提出了相幫打開保險箱之事,汪莘敏一口答應,於一個星期天帶了工具來到鬱春蕊獨居的洋房。這口保險箱受損嚴重,一般鎖匠的確難以打開,如果用焊割工具破壞箱體,又極易損毀箱內的貴重物品。但汪莘敏手段不凡,又有從國外帶回的特殊工具,一般難題都可迎刃而解,只用了半個多小時,保險箱就打開了。

為表示感謝,鬱春蕊下廚燒了幾樣精緻菜餚,開了一瓶紅酒款待鎖王。此後,兩人見面越來越頻繁,一來二去,鬱春蕊就成了汪莘敏的情人。與鬱春蕊的交往,開啟了汪莘敏出軌的閘門。接下來,他徹底放開了多年的自我禁錮,接二連三拈花惹草。

他的第二個情人名叫陶麗珠,是個三十歲出頭的有夫之婦,在汪家附近的一個私人小醫院當護士。有一次汪妻郭寶蓮生病,不是什麼大病,就是稍微嚴重些的感冒發熱,郭寶蓮自己都沒當回事,倒是丈夫比較重視,反正家裡也不缺錢,就把妻子送進那家小醫院住了三天。出院時,醫生給郭寶蓮開了針劑,囑其繼續注射一個星期。不過,用不著她自己去醫院打針,而是由護士每天上門提供服務。這個上門服務的護士,就是陶麗珠。

陶麗珠的長相初看一般,卻頗為耐看,加上生性風騷,很容易跟男性產生火花。此女還有個隱藏頗深的特點,那就是貪圖錢財。不過,她的貪圖,屬於比較高級的檔次,即小的從來不貪,不但不貪,甚至還會欲取先予。所以,周圍的人們往往都會看走眼,以為她是個慷慨大方的豪爽女子。汪莘敏初時對她看不上眼,但陶麗珠卻是心懷叵測,專選汪莘敏在家的時候前來打針,以便多跟鎖王見面。她顯然知道自己具有耐看的魅力,相信時間稍長,肯定會入汪莘敏的眼。果然,一星期的針打完,汪莘敏看陶麗珠的眼光就跟剛見面時不一樣了。接下來,兩人開始約會,看電影跳舞吃飯諸如此類。都是過來人,升溫速度自然很快,沒幾天,兩人就如膠似漆了。

汪莘敏的第三個情人名叫金淑慧,是個小學老師。兩人相識的時候,金淑慧二十六歲,剛剛結束一段短暫的婚姻,心緒不佳,時不時就神思恍惚。有一天,她不慎把鑰匙忘在家裡,傍晚下課回家時方才發現。這時已經暮色初上,街上修鎖配鑰匙的攤頭都已經收攤,她面臨著打不開門回不了家的窘境。幸好有個鄰居提醒她可以去找鎖王汪莘敏。汪莘敏的兩個孩子都在上小學,其中一個就在金淑慧任級任老師(舊時對班主任的稱謂)的那個班裡。鎖王的名頭金淑慧是聽說過的,卻沒想到鎖王的孩子竟是自己的學生。當下,便登門求助。

像汪莘敏這種鎖王級別的角色,根本不會接這種開啟門鎖之類的小活兒。可是,這回例外,因為對方是自己孩子的老師。鎖王出馬,自然是易如反掌,這種普通門鎖,兩分鐘不到就被他打開了。次日,金淑慧為表示感謝,請汪莘敏去飯館吃飯。汪莘敏是留洋出身,頗有紳士風度,當然不會讓女士付錢,飯局還沒結束就早早把賬結了,此舉更是贏得了金淑慧的好感。此後,兩人就開始了交往。

汪莘敏在國外長期生活,喜歡聽歌劇、跳舞,而金淑慧自小就能歌善舞,會多種樂器,再說又長得漂亮,因此,兩人情投意合,私下外出時儼然夫妻。這下,惹惱了一個人。哪位?金淑慧所在小學的龔校長。龔校長也是有婦之夫,但他對金淑慧這個下屬一向有覬覦之心,金離婚後,他就盤算著如何勾引,沒想到方案還沒形成,竟讓汪莘敏捷足先登了。龔校長惱了,決定棒打野鴛鴦。起初,他想利用職權對汪莘敏的在讀子女進行報復,迫使汪莘敏知難而退。徵求一個狐朋狗黨的意見時,對方提醒他,汪莘敏是鎖王,黑白兩道都說得上話,如果把他給逼急了,憑他的能耐,找白道可能校長交椅不保,找黑道那就要受皮肉之苦了。這一說,把龔校長嚇了個激靈,不敢在汪的子女身上做文章,遂改變策略,把金淑慧調到郊區的分校,以減少二人見面的機會。

汪莘敏的第四個情人,是與他同齡的女老闆於鳴琴。於鳴琴是個寡婦,經營著一家洋酒行。因為汪莘敏喜歡喝洋酒,經常去她開的酒行,兩人很早就認識。當然,去酒行買酒的人多了去了,單憑這一點,他們是不會走到一起的。兩人苟且的誘因還是在汪莘敏成為鎖王之後。

當時,國民黨發動內戰,打仗需要錢,蔣介石下令大印紙幣,導致物價飛漲。老百姓見政府發行的鈔票貶值厲害,就千方百計兌換“黃白綠”(即黃金、銀洋和美鈔)。於鳴琴開著洋酒行,一部分主顧是洋人,以銀洋、外幣購買的居多。於老闆就動起腦筋,炒起了“黃白綠”。這當然是違反政府頒佈的法令的,一旦事發,沒收贓款是小事,弄不好還要吃牢飯。於鳴琴運氣不好,正撞到警察局的槍口上,洋酒行被查封,行裡的幾個夥計悉數被捕。恰逢她本人外出,倖免於難,但隨即就上了通緝令。

於鳴琴成了逃犯,東躲西藏,日夜不得安寧。經人指點,她悄悄拜訪了汪莘敏,請汪莘敏跟警察局方面通融一下。汪莘敏和鬱春蕊的關係還保持著,就通過鬱向其在警察局當頭頭兒的舅舅去說情,自然一說就準。很快,夥計被釋放,洋酒行也解封了,但行裡的近百箱各式洋酒已經蕩然無存,之前沒收的“黃白綠”也全部充公。於鳴琴經此一番折騰老實了,決定還是幹老本行做她的洋酒買賣。不過,洋酒沒了,得重新進貨。進貨得花錢,而且得是“黃白綠”。她只好東挪西借,其中一部分是陸陸續續向汪莘敏借的。由此,兩人的接觸越來越頻繁,終於越過了那條界線。

最後再說汪的第五個情人,那是他同事,鐵路局的女會計隋紫雲。隋當年三十三歲,是個有夫之婦。隋紫雲的出軌也跟汪莘敏的鎖王名頭有關。她是出納會計,負責保管現金。有一天,她糊里糊塗地竟然找不到保險箱鑰匙了,而保險箱卻是每個上班日都得打開的。按照規章制度,會計主任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清點保險箱內的錢款,清點過後還要簽字。如此做法,是為了防止有人挪用公款去倒賣“黃白綠”或者緊俏物資。如果丟了鑰匙,其後果是非常嚴重的,最輕的處罰只怕也要被炒魷魚,嚴重的,坐牢也不是沒有可能。

隋紫雲急得六神無主,好在這天是星期日,還有一天時間可以供她尋找解決辦法。思來想去,隋紫雲想到了同在鐵路局工作的汪莘敏。汪是鎖王,對付這麼一口普通保險箱應該沒有問題。

急匆匆趕到汪家,隋紫雲一說情由,汪莘敏自是願意出手相助。不過,這事得悄悄進行,讓人知道的話,那影響就大了,鐵路局只怕要連汪莘敏一塊兒處理。隋紫雲出主意說下午機關沒人,悄悄進去把保險箱打開,裡面放著備用鑰匙,取出來到街上配一把就是。兩人依計行事,倒還算順利。不過,對於隋紫雲的粗心大意,汪莘敏頗感好笑。他幫別人打開過的保險箱不計其數,還從沒見過把備用鑰匙放在箱子裡面的,放在箱子裡面的鑰匙怎麼備用法兒?

因汪莘敏的幫助,隋紫雲渡過了難關,對汪產生了好感。而且,兩人有了共同的秘密,關係自然越來越近,沒多久就開始約會了。

四、兩個嫌疑對象

聽汪莘敏說了上述五個情人的情況,刑警問:“照你自己看,這五個人中有誰可能對你不利?”

汪莘敏一個個比較下來,最後認為鬱春蕊、金淑慧兩人最有可能指使兇徒傷害自己。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跟鬱春蕊相好之後沒多久,汪莘敏就發現了這個女人的一大堆毛病。畢竟是出身富家,鬱春蕊生就一副公主脾氣,什麼事都得依著她的感覺來。當然,如果她的感覺到位那也無妨,問題是鬱春蕊的主意一會兒一變,而且很少有什麼好主意,汪莘敏若是表示不同意見,她便大發雷霆,甚至威脅要把兩人的姦情告訴郭寶蓮。不說汪莘敏是鎖王,單看其家庭出身和經歷,如若擺譜,那也應在鬱春蕊之上,況且汪莘敏一向心高氣傲,哪裡容得鬱春蕊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小母雞充鳳凰?兩人也就相好了半年多點兒的時間,他就決定分手。鬱春蕊說分手可以,但你得拿一筆分手費。分手費是多少呢?鬱春蕊獅子大開口:一百兩黃金!

這下,汪莘敏火了,別說他拿不出一百兩黃金,就是拿得出也不會給!鬱春蕊冷笑說,不給,那你就等著吃苦頭吧。

前面說過,鬱春蕊的舅舅在警察局當頭頭兒,她就去向舅舅告了一狀,說汪莘敏強姦她,要舅舅把他逮進局子去。她的舅舅還真下令讓刑警調查,幸虧汪莘敏經常受刑偵隊之邀幫他們開鎖或者鑑定盜竊現場的鎖具,跟刑偵隊的關係不錯,有刑警暗地給他支招,讓他跟鬱春蕊談判撤訴。無奈之下,汪莘敏央人去跟鬱春蕊講和,最後議定,由他支付鬱春蕊十兩黃金,從此雙方兩不相欠。

武漢解放後,鬱春蕊的舅舅作為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被人民政府槍斃了,鬱也嫁了人。汪莘敏咽不下這口氣,想把那十兩黃金要回來,就請當初幫他去談判的人給鬱捎話。鬱春蕊得知後,立刻搬家。汪莘敏託人尋訪多時,終於在半年前打聽到鬱春蕊搬到了武昌丁字橋。這回,汪莘敏親自登門了。鬱春蕊知道這事是她理虧,再說她因為以前跟那個被槍斃的舅舅走得很近,又有那段跟國民黨空軍軍官同居的經歷,所以管段民警、居委會幹部將其視為“準另類”,她知道這事見不得官,可又不願交出那十兩黃金,便再次耍花招,當場立下一紙字據,上面寫明七天之內保證歸還,按上指印交予汪莘敏。

汪莘敏尋思這下總算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不料,第八天頭上他騎了摩托車來到丁字橋時,那裡已經人去屋空。詢問房東,原來鬱春蕊早在三天之前就搬走了。至於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汪莘敏抱著一線希望去丁字橋派出所打聽,那十兩黃金的緣由拿不上臺面,他只說有事要找鬱春蕊,不知她遷往何處了。民警告訴他,鬱春蕊的戶口一向不在這邊,而是在漢口。汪莘敏便知沒有希望了,漢口那邊鬱春蕊的原住宅他早已去過,已被政府部門租用,對方肯定有鬱春蕊的聯繫方式,但自己以私人名義登門,人家肯定拒絕透露。而自己和鬱春蕊的糾葛不便見公,他更不敢驚動公安局、法院什麼的,只有責怪自己不該輕易相信了鬱春蕊的鬼話。

當然,十兩黃金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不會白白放棄,於是向一干朋友求助,要求他們相幫打聽鬱春蕊的新住處。沒過多久,大約是3月下旬的一天,他正在漢口火車站指導員工檢修車輛,忽然有人來找他。那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雖是一副白面書生模樣,臉上笑容可掬,但一雙眸子裡卻露著兇光,使人覺得這不是個善主兒。那人自我介紹姓黃,單名一個榜字,一邊說一邊跟汪莘敏握手。一握之下,汪莘敏痛得差點兒失聲大叫,鬆手之後,兀自覺得那隻手麻麻的好似遭了電擊。來人肯定是練過功夫的,而且不是花拳繡腿,汪莘敏心裡有點兒發憷,尋思這主兒多半是受鬱春蕊指使而來的。

果然,黃榜說他受人之託來捎個信兒,請汪先生借一步說話。汪莘敏便撇下手頭的工作,領著黃榜去了一節停著待檢的空車廂。黃榜捎的話是:請汪先生不要為區區些許金子緊追不捨,有能力歸還的時候,不用汪先生催逼,對方自會歸還;否則,恐怕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說完,黃榜揚長而去,留下汪莘敏一個人發呆。這話是什麼意思,只要不是傻瓜,料想都聽得懂。經此一嚇,汪莘敏消停了幾天,卻沒斷了追討那十兩黃金的念頭,繼續託朋友打聽鬱春蕊的下落,但一直沒有結果。

那麼,另一個嫌疑對象金淑慧又是怎麼回事呢?汪莘敏告訴刑警,他所懷疑的其實不是金淑慧本人,而是她的丈夫袁慕天。

金淑慧被校長調離本校去了郊區的分校後,還想跟汪莘敏來往,但不久汪莘敏就有了新歡,主動與其中斷了關係。金淑慧一直待在鄉下,日子過得很不順心,物質條件艱苦倒還在其次,主要是校長大肆散佈她是破鞋的傳言,讓鄉民對她有了看法,背後對其指指戳戳,也有輕薄子弟動她的腦筋,明目張膽進行挑逗。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她半年前嫁給了袁幕天后才停止。

袁慕天原系當地富農子弟,因父母雙亡無人管教,結交了一班地痞。由於他會武術,一人能對付三五條大漢,很快就成了地痞的頭目。鄉民不堪這夥地痞的騷擾,向當時的區縣舊政府告狀,官府遂決定解決這個問題。1947年,袁慕天被國民黨軍方的徵兵人員拉壯丁去了前線,眾地痞沒了頭目,自此歇菜。袁幕天一去數年,一直沒有消息,鄉民們都以為他戰死他鄉了。哪知,正當人們漸漸將其淡忘的時候,去年秋天,這主兒忽然大模大樣地回來了,穿著一身中國人民志願軍的軍裝,兜兒裡放著一紙榮譽軍人證書,身邊還有區政府的民政幹事陪著。頓時四鄉震驚,眾鄉民看著眼前這一幕,幾疑置身夢境!

原來,袁慕天去了前線後,跟解放軍打了將近一年的仗,然後被俘。解放軍對被俘士兵進行教育,想留下的歡迎,想回家的則發給路費。袁慕天表示願意留下,就此成了一名解放軍戰士。1949年10月1日北京舉行開國大典時,袁慕天已是解放軍的一名班長。一年後,袁慕天隨所在部隊前往朝鮮參加抗美援朝戰爭。1951年春,偵察班長袁慕天在執行任務時誤踩地雷,身負重傷,被送回國內治療。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失去了一隻眼睛,左腿殘疾,遂作為榮譽軍人退伍。當時他有兩個選擇,一是去榮軍院,二是回原籍。袁慕天經過考慮,選擇回原籍生活。當地政府自是堅決落實政策,將其安置在鎮上的供銷合作社當了一名倉庫管理員。

按照當時的政策,地方政府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應當關心並協助榮譽軍人組建家庭。於是,區政府民政幹事想起了小學教師金淑慧。在民政幹事的撮合下,金淑慧和袁慕天見了面。金對袁的印象尚可,儘管袁是殘疾,但那是在打擊帝國主義的戰爭中負傷的,是英雄,她也就不予計較,同意先接觸一段時間再說。當然,金淑慧根本不知道袁慕天以前是什麼角色,否則,她多半是要拒絕這門親事的。都說“英雄不問出身”,但讓她嫁給一個曾經的地痞頭兒,她確實缺乏那份勇氣。

袁慕天呢,對如花似玉的金淑慧非常中意,恨不得立刻去領結婚證。這裡面更多的成分倒並非“猴急”,而是擔心夜長夢多,所以只想趕快生米熬成熟飯。他把自己的情況跟金淑慧作了比較,若論綜合分值,他肯定處於下風。因此,在接下來跟女方的接觸中,便顯得信心不足。哪知,可能也是前世有緣,兩人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語言。金淑慧長期生活在武漢,祖籍卻在吉林,只是從未回去過。小時候她經常聽父輩談起長白山、天池、鴨綠江,一直心嚮往之,總想著有機會回去看看。袁慕天呢,在中朝邊境待了十幾個月,見聞頗多,經常給金淑慧講一些當地的風土人情,就這樣,兩人談得投機,很快就建立了感情。六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戀愛鮮有講究“持久戰”的,不到半年,兩人就去區政府領了結婚證。

讓金淑慧沒料到的是,她跟汪莘敏的那段往事竟然會影響到她和袁慕天婚後的生活。袁慕天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以前當過地痞頭兒,手下有一班弟兄。武漢解放後,這些人中有一部分被新政權追究,抓的抓判的判,但大部分都搖身一變成了良民。袁慕天回鄉後,他們都是心照不宣,不能再像舊時那樣拜其為大哥——以袁慕天的軍旅經歷和他在人民軍隊中所受的數年教育,哪裡還看得上這些昔日的弟兄?不過,也不等於就從此不相往來了。都是鄉里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見面後互相打個招呼,抽支菸聊幾句也是常有的事。不知哪位嘴上沒把門的,竟然就把金淑慧的所謂“破鞋”傳聞透露給袁慕天了。

袁慕天又驚又怒,回去立刻逼問金淑慧。金淑慧只好承認曾經有過一段不光彩的經歷。袁慕天還不肯罷休,無端地猜測金淑慧來鄉下教書後仍跟汪莘敏有來往,於是,隔三差五反覆逼問,甚至對金動了手,揚言千萬別讓他看到汪莘敏,否則的話,一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這下,金淑慧慌了,她知道汪莘敏在鐵路局工作,而小鎮旁邊就有鐵路局的一個修理所,難保哪天工程師汪莘敏下來檢查工作、技術指導什麼的。丈夫此刻已是小鎮上的名人,又是偵察兵出身,自有各路耳報神為其效勞。到那時,後果不堪設想!

金淑慧越想越覺得這樁事兒不是鬧著玩兒的,決定給汪莘敏報個信兒,把情況說個明白。半月之前,她往鐵路局發了一封掛號信。正是因為接到了這封信,汪莘敏才得知了金淑慧的近況。

紀世貝、張忠友馬上開始對這兩個嫌疑對象進行調查。先查鬱春蕊那一條,起初是準備直接查鬱的,兩人又商議一陣,認為倒不如先查一查那個替鬱當信使捎話的黃榜。武漢這麼大一個城市,上哪裡去找這麼一號人物呢?對於刑警來說,這倒沒多大難度。既然鬱春蕊喜歡結交紈絝子弟,從這類人中打聽黃榜其人應該沒錯。當然,還得防止打草驚蛇,調查對象最好能夠守口如瓶。找這樣的對象,那就只有去看守所了。這類紈絝子弟精力充沛,遊手好閒,想讓他們不犯事都難,看守所裡從來不缺少這類犯人。

兩人先去本區分局看守所打聽,調查了三個在押犯人,他們都表示沒有聽說過黃榜其人。那麼,聽說過鬱春蕊嗎?也沒有。刑警問了問三人的家境,原來一個家裡是開米店的,一個是做棉布批發生意的,還有一個是開魚行的,都是獨家經營,別無分號。如此看來,可能是家境一般,尚未達到可以跟鬱春蕊結交的標準。接著,二人又去了第五區分局看守所。這回有了經驗,不再翻閱入所登記冊了,而是直接向看守員打聽是否有被關押的大資本家少爺一類的人物。看守員眼珠子都不轉就告訴他們,有一位,是“金茂昌”的大老闆金風雄的侄兒。

“金茂昌”是武漢的一家綜合性公司,集百貨、五金、營造為一體,有店有廠,相當於一個集團公司。新中國成立後,由於國家政策調整,貨源供應緊張,利潤下降,生意蕭條。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底子還在,仍能稱雄一方。金大老闆沒生兒子,把侄子金生福過繼到自己名下,視為親子。金生福這年不過二十二歲,初中畢業後上了一所野雞高中,買了一紙文憑。按照舊社會的情況,他還可以繼續去上野雞大學,臨末再花錢買一紙大學文憑。可是,武漢解放後,野雞大學沒有了,只好輟學在家,終日跟一班跟他情況相似的少爺們廝混。在這之前,金生福已因鬥毆、調戲婦女、私藏槍支被公安局拘留過三次,這回是四進宮——酒後滋事,把人家飯館給砸了。

紀世貝、張忠友瞭解了金生福的上述情況後,認為這主兒應該知曉黃榜其人,就讓看守員把這廝從監房開出來訊問。果不其然,金生福跟黃榜熟識,還曾舉行過結拜儀式。

據金生福說,黃榜本人並不是什麼少爺出身,他是武漢八卦掌名師黃敬煜的義子。黃敬煜沒有兒子,只有三個女兒,原準備把一身功夫傳授給義子的,可黃榜不肯吃苦,經常逃避練功,被黃老拳師掃地出門,公開宣佈今後黃榜所做的任何事都跟他無關。離開黃敬煜那裡後,黃榜自己租了套宅院,掛出了武館牌子。他這個武館頗顯另類,只收少爺學員,尋常家境的子弟一律不收。

這個門檻一設,立刻引起了那些紈絝子弟的好奇,紛紛前來打探。其中有些人曾練過武術、拳擊、摔跤什麼的,要跟黃榜比劃。黃榜的武功在黃敬煜眼裡不入流,但在這些紈絝子弟面前絕對是高手,於是紛紛拜在他的門下。黃榜和這班富家子弟們混在一起,日常揮霍均由別人供奉,倒也逍遙自在。

刑警問金生福是否知道鬱春蕊其人,金說沒聽說過。刑警提醒他,既然你跟黃榜那麼熟,怎麼會沒聽說過黃榜身邊有那麼一個女子呢?金生福解釋說,他跟黃榜已經一年多沒見面了,原因是他看中了一個舞女,不料這個舞女也被黃榜看中了。為贏得舞女的芳心,金生福花了不少錢鈔,還做了些小動作挑撥舞女與黃榜的關係。這樣,就把黃榜得罪了。黃榜聽說自己跟舞女沒搭得上關係竟是金生福從中作梗,就放出話來,說今後只要看見金生福那小子,分秒間就讓他吐血。這話傳到金生福耳朵裡,自此就再也不想見到他的黃大哥了。

離開看守所,刑警立即前往金生福所說的黃榜開的那家武館,哪知早已人去院空。向坊間一打聽,說早在一年前武館就被政府勒令關閉了。那麼,黃館主去了哪裡呢?這個,誰都說不上來。

如此,再要打聽黃榜的下落,只怕仍得把之前走過的程序再重複一趟,去看守所找那些被關押的少爺們。這回,乾脆從市局看守所查起。沒想到,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黃榜本人!

紀世貝、張忠友在市局看守所翻查入所登記名冊時,意外看到了黃榜的名字,一問看守員,證實確是要找的那位。原來,這主兒早已被公安機關鎖定,認為是流氓頭子,4月1日武漢全市拉網搜捕時,就把他作為一條魚兒撈進了看守所。不過,刑警卻歡喜不起來——黃榜是4月1日被捕的,而汪莘敏遇襲斷腕是20日,這人沒有作案時間。

果然,訊問下來,黃榜說他根本不知道此事。那麼,3月下旬去漢口火車站警告汪莘敏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黃榜交代,那是他為討好鬱春蕊主動去做的。

武館關閉後,黃榜仍然跟那班紈絝子弟在一起廝混,日常揮霍均由他們輪流供給,那些人有錢,根本不當回事。通過這些紈絝子弟,他又結識了鬱春蕊。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喜歡拈花惹草,一個擅長招蜂引蝶,一下子就對上了眼。兩人的關係越來越近,鬱春蕊就對黃榜說起了那十兩黃金的事。原以為汪莘敏不會跟她一個女人家較真,哪知這主兒認死理,不撞南牆不回頭,弄得她東躲西藏日夜不寧。黃榜說這事兒簡單,我替你去辦了。他不是要撞了牆才回頭嗎?那老子就去警告他一下。於是,就有了漢口火車站那一幕。

刑警傾向於相信黃榜的這番說法,不過,有一種可能也不能排除。黃榜是開武館的,有一班紈絝子弟當他的弟子,沒準兒在其被警方收捕前已經對下一步行動作出了安排呢?畢竟汪莘敏並未被黃榜的警告嚇退,還是繼續讓人相幫打聽鬱春蕊的下落。這對於鬱、黃二人來說,就是不聽警告了,那就該行動了。現在看來,黃榜的確是沒有作案時間,但他那幫弟子呢?刑警讓黃榜把自己交往的那班紈絝子弟的姓名、住址一個個說清楚,言明要跟他在流氓案中的口供進行核對,以防他順口胡說一通。

經與市局刑警的訊問筆錄和金生福提供的情況進行比對,兩位偵查員認為黃榜列出的名單還是靠得住的,名單中包含了他所有交情甚篤的哥們兒和弟子。以黃榜的社交圈,他如若真要指使別人對汪莘敏採取什麼行動的話,也只能從這些人中挑選了。紀、張二人立刻行動,一個登門調查,一個電話通知調查對象到分局接受詢問,用了一天多時間把三十多人一一查遍,全部排除了嫌疑。然後,他們又找到鬱春蕊,也排除了其涉案的可能。

4月23日,紀世貝、張忠友趕到金淑慧所在的那個郊區小鎮,先去區政府找治保委員。這是當時區一級政府分管公安、民兵兩塊工作唯一的專職幹部,天天忙得焦頭爛額,這天幸好沒有下鄉,被偵查員逮個正著,就請他先派人去把金淑慧悄悄叫來。金淑慧趕到區政府,聽刑警說明來意,不禁大吃一驚:“汪莘敏真的出事啦?”

刑警問她:“如果汪莘敏真的出事,你認為是否跟你丈夫有關?”

金淑慧連連點頭:“那當然,他親口說過,只要看到汪莘敏,就要動手收拾他……”

張忠友問:“你丈夫在鎮上嗎?”

“他這幾天去武漢出差,已經一個多星期了。”

張忠友、紀世貝交換了一個眼色,接著問袁慕天去武漢幹什麼,是誰派他去的,和誰一起去的。這些問題,金淑慧卻答不上來。刑警請治保委員給供銷社打電話詢問,對方答覆,袁慕天去市商業局參加業務培訓,本區就他一個人去,後天才回來。

刑警向金淑慧打聽袁慕天平時跟什麼人來往,金答稱,袁在家的時候,來往的都是供銷社的那些同事,打打撲克、喝喝酒之類。那麼,袁在當地曾有一些稱兄道弟的朋友,這事金淑慧是否知道呢?金淑慧說,結婚前並不知道,婚後才聽人偶爾說起。金也問過丈夫,丈夫說,那時候自己還沒參加革命,不懂事,覺悟低,交往了一些地痞流氓、社會渣滓,現在怎麼還能跟他們來往?要是讓組織上知道了,會挨批評的。

金淑慧離開後,紀世貝、張忠友又去了供銷社,向袁慕天的領導和同事瞭解其平時的表現,得知袁對工作認真負責,從來沒出過什麼差錯;以前的那些狐朋狗黨也從沒到單位找過他。如此看來,可以排除袁慕天指使他人襲擊汪莘敏的可能。

不過,刑警還需要了解袁慕天在武漢那一個星期中的情況。返回市裡,他們隨即去了市商業局,得知袁慕天來武漢後,白天參加培訓,晚上未曾請假外出過,一直和其他人待在一起,也沒有人來找過他。

就此,袁慕天的嫌疑完全被排除。

兩條線索都斷了,往下該怎麼查,刑警心裡沒底。

五、“盯巴大王”的遭遇

4月24日一早,紀世貝騎著自行車去上班,經過分局不遠的路口時,看見一個身穿黑布對襟衣衫的男子站在拐角上探頭探腦,頓時心裡一鬆:王癩子有消息了!

王癩子是個無業閒漢,舊時曾是幫會嘍囉,專為幫會打聽各種小道消息。武漢解放後,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被捕刑事案犯的口供中,不是同案犯,卻是知情者。當時的刑偵隊不設專門收集情報的崗位,由刑警自己物色合適的對象作為耳目,隊裡備案支付費用。於是,王癩子就成了紀世貝的一個消息來源。“上崗”後,這主兒對工作倒是很敬業,在分局刑偵隊掌握的耳目中,王癩子提供的信息的準確度一向名列前茅。

汪莘敏遇襲案發生後,紀世貝與張忠友在分析案情時想到了那個倒臥馬路迫使汪莘敏停車的醉漢,從其衣著判斷,很有可能是個乞丐。如果能找到此人,說不定會順藤摸瓜發現兇徒的線索。紀世貝就通知王癩子留意一下。王癩子受命後,一連數日沒有消息,紀世貝本已不抱什麼希望,沒想到,今天一早王癩子就在約定的見面地點候著了。

王癩子的耳目生涯早在幫會時代就開始了,基礎打得好,工作一向做得很到位,他提供的信息通常都是有頭有尾,比如要了解的對象的基本情況、參與的案子是怎麼個情況、最近此人在哪裡落腳等,他都能打聽得清清楚楚。因此,分局刑偵隊內部戲稱王癩子是“金牌耳目”。那麼,這個“金牌耳目”究竟打聽到了些什麼情況呢?

那個深夜倒臥案發地點的醉漢確實是個乞丐,名叫申王廷。乞丐行乞是有地域範圍的,但申王廷沒有加入任何幫夥,屬於獨來獨往的叫花子。此人好喝酒,可以說已經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這對於一個叫花子來說,其實是一樁很痛苦的事情,試想,靠要飯活命的角色,卻老是想喝酒,這可怎麼滿足呢?不過,申王廷倒是經常能搞到點兒小酒喝,因為他有一項絕活兒——“盯巴”,還因此得了個“盯巴大王”的綽號。

所謂“盯巴”,就是像一團嚼過的口香糖那樣緊緊黏住目標,不討到錢不罷休。不單單是跟,嘴裡還要會唱。申王廷天生一副破鑼嗓子,音量特別大,調門稍稍抬一點兒就算是高分貝噪音了,何況是扯著嗓子唱。當然,這其間他也要受得住目標的辱罵,受得住打抱不平的路人的強烈指責,甚至要受得住警棍的痛毆。

不過,舊時的警察都不怎麼願意管他的事。為什麼呢?因為警察一旦干涉他的工作,他的目標正好藉機溜走,沒了目標,申王廷就跟定了警察。跟到警察局了就等在門口,候得該警察下班繼續跟,跟到家門口才走。但這還不算完。次日他一大早就來了,這回不跟警察了,而是跟警察的家人,包括上學去的孩子。試想,這等韌勁兒誰敢招惹?時間長了,警察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申王廷的這一絕技得到了同行普遍的認可後,就有了意外驚喜——時不時有人僱傭他代為討債,或者某人要給其一個冤家好看,就僱他去“盯巴”,走到哪裡盯到哪裡,即使給錢並且給得比僱主支付的佣金多,他也決不放棄,嚴守職業道德,反正有雙份收入,何樂而不為?也有些紈絝子弟吃飽了閒得發慌,隨意指定一個目標(通常是美女),出點兒小錢或者弄一瓶劣質燒酒讓申王廷去“盯巴”,他們則騎著自行車或摩托車尾隨看好戲。就是憑著這份絕技,申王廷不但很少捱餓,還時常有酒喝。

王癩子將他了解到的申王廷的情況說給紀世貝之後不到一小時,申王廷就被刑警帶到了分局。坐在訊問室裡,申王廷的那份牛皮糖水磨功夫又發揮出來了,遇上這樣的主兒,不管是舊政權還是新政權的刑警都會頭痛。好在紀世貝跟王癩子之流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知道對方的心理——此刻才九點多,申王廷是想磨蹭到中午吃一頓免費午餐。紀世貝乾脆開門見山,把話說清楚了,如果跟你有關,那就要留置審查,看守所有飯讓你吃;如果案子跟你沒有關係,放你走時我會去食堂給你拿幾個饅頭。申王廷的目的達到,眉峰一展,立刻表示問什麼答什麼。

據申王廷說,4月20日晚上發生的情況他直到現在也沒搞明白,讓他說的話,那還要從案發前四天,也就是4月16日說起——

那天午後,他正在漢口火車站前面的廣場上晃盪著物色“盯巴”目標時,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他以為是哪個乞丐夥伴,回頭一看,卻是一個穿淺黃色細帆布夾克的男青年,也就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國字臉,兩道濃眉有些上聳,像是京劇舞臺上勾畫過眉毛的老生,肩膀上掛著一個黑色挎包。

若是尋常乞丐,肯定會覺得奇怪,哪有市民拍叫花子肩膀打招呼的?可是,申王廷不是尋常乞丐,因為他的那身“絕活兒”,一年中總會有若干次類似的邂逅。他神色淡定地問對方:“先生找我有事?”

對方指指一旁的樹蔭:“咱們借一步說話。”

來到樹下,申王廷開腔問:“請問先生貴姓?”

“免貴姓丁。你就是那個‘盯巴大王’申王廷吧?先給你看樣東西——”

那人拉開挎包的拉鍊,申王廷的眼睛頓時瞪圓了,包里居然是兩瓶“樑子大麴”!申王廷知道活兒來了,便問:“丁先生要我幹啥?”

“簡單,給我盯一個女人,盯四天。把這個女人什麼時候去了哪裡、逗留多久、跟什麼人接觸,都一一查清楚。”

“四天?就這兩瓶酒?”

那位丁先生呵呵一笑:“這兩瓶酒是見面禮。你老兄還要吃飯,總不見得把老酒當飯吃吧?先給你飯錢,一天八千元(舊版人民幣,與新版人民幣的兌換比率是10000∶1,下同),今天一次性付清。四天後,也就是20日傍晚,我們還在這裡見面,然後找家小館子吃個飯,喝點兒老酒,順便說說你這幾天看到的情況,完事再給你三萬元。怎麼樣,幹不幹?”

這樣好的活兒,申王廷哪有不幹的道理?那位丁先生就把兩瓶“樑子大麴”給了申王廷,然後招呼他跟著自己往出站口走,同時關照申王廷與自己保持距離,讓他盯哪一位,到時候會指給他看。兩人站在出站口接站的人群裡,一會兒,一班列車抵達了,眾多旅客匯成一股人流洶湧而出。接站眾人有的舉牌,有的揮手,有的呼喊,亂哄哄一片。丁先生朝申王廷看了一眼,迅速指了指站在他斜前方的一個時髦女郎。申王廷點頭表示知道了,丁先生便轉身隨著人群出站離開了。

就這樣,申王廷盯上了那個時髦女郎。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高挑個兒白淨女子,燙著一個獅子頭,前額的劉海留得比較低,塗脂抹粉,看上去有些妖嬈。她是來接站的,對方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見面後兩人當眾擁抱,狀極親熱,然後手挽手走出廣場,叫了一輛三輪車。

這可苦了申王廷,他一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就是肯掏錢,人家三輪車也不肯拉呀。好在這是他以前“盯巴”時經常遇到的狀況,早練就了一雙鐵腳板,當下便邁開大步,在三輪車後頭緊緊跟隨。那兩瓶酒原本放在褲袋裡,跑起來有些礙事,影響速度,不過像他這樣的“盯巴大王”經驗豐富,事先都是有準備的。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軍用乾糧袋——這是武漢解放前夕國民黨軍隊敗退時丟棄的,把兩瓶酒放進去,打了個結搭在肩上,問題就解決了。

從16日到20日,申王廷盯了四天時間。4月20日傍晚,他依約來到漢口火車站站前廣場。那位丁先生已經等候在那株大樹下面了,旁邊還站著一箇中年男子,高大壯實,穿一件灰色獵裝。跟丁先生相比,這人有點兒傲,眼神裡明顯帶著對叫花子的鄙視,他沒有答理申王廷,丁先生也沒有給兩人作介紹。

申王廷跟著兩人去了車站附近的一家排檔。對方顯然事先作過安排,剛一進去,就有人招呼他們在最裡面光線稍暗的一副座頭上落座,然後就端上了酒菜。申王廷一邊吃喝,一邊向丁先生報告這兩天跟蹤的情況。

根據偶爾聽到的那個時髦女郎與所接男子之間隻言片語的對話,申王廷得知該女子小名“阿娟”。兩人的關係可能不是夫妻,而是情人。那天從車站出來,三輪車把他們送到了第四區回龍巷一幢三層樓的公寓。兩人進門後片刻,三樓右數第三個窗戶就亮起了燈。這四天中,阿娟一直與男子一起進出,不過,根據公寓樓裡的鄰居跟這對男女打招呼的情況來看,這裡應該是阿娟的住處,因為鄰居每次打招呼的對象都是阿娟,應答的也是她。四天裡他們出去過七次,到飯館用餐,到戲院看戲、看電影,還溜了一場冰,逛了兩家百貨公司,去了一趟醫院。

在申王廷的印象中,丁先生和另一男子對他報告的情況似乎並不很感興趣,他們心不在焉地聽著,不時向他舉杯敬酒。申王廷的酒量是不錯的,一個人喝光了一瓶一斤裝的白酒,竟然還沒有什麼明顯的醉態,而另一瓶白酒,丁先生兩人連三分之一也沒喝掉。丁先生當即招呼排檔師傅加菜添酒。申王廷原本已經喝得差不多了,但按照乞丐的規矩,別人給吃喝,那絕對是不能拒絕的,給多少就要吃多少。就這樣,他強撐著又喝了半斤多白酒,反倒把那二位喝怕了。他聽見對方低聲嘀咕,好像是在說“差不多了,別把人喝死”之類。

這時,丁先生吩咐上主食,問申王廷要吃米飯還是麵條。申王廷也覺得自己有些撐不住了,想吃點兒主食壓壓,就點了碗麵。等面的工夫,酒勁兒上來了,申王廷的腦子漸漸混沌。等師傅把面端上來,他已經醉得人事不省了……

恢復意識的時候,申王廷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急診室裡。醫生斷定他不過是喝多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受傷的汪莘敏身上,一邊檢查汪莘敏的傷勢,一邊詢問發生了什麼情況。從雙方斷斷續續的對話中,申王廷聽出來,由於自己躺在路中間昏睡不醒,導致汪莘敏被迫停車,繼而遭到歹徒襲擊。他嚇了一跳,尋思別惹上這個麻煩,瞅個沒人注意的空當兒就偷偷開溜了。

出了醫院,涼風一吹,酒醒了大半,申王廷這才回想起先前在排檔上喝酒那一幕。接著就摸口袋,裡面只有很少的一點兒零錢,那是白天行乞所得。那麼,丁先生許諾事成之後給他的酬勞呢……他媽的!沒給嘛!

申王廷終於明白自己讓人給耍了。以他的思維方式,對自己參與了一樁什麼事情根本懶得去考慮,他關心的只是自己吃了虧。試想,他是乞丐中出了名的“盯巴大王”,尋常市民沒有惹他還要被他緊盯不放,直到被迫掏錢施捨;而這姓丁的卻耍了他一把,竟然賴錢不給,這種情況,對於他來說還是破天荒第一回。他越想越惱火,如果這事傳出去,他還怎麼在乞丐圈裡混?不行,一定要把酬勞要回來!之後幾天,申王廷時不時就要到火車站附近溜達一圈,一邊行乞一邊尋找那個姓丁的和他的同夥,直到被請進公安局。

紀世貝、張忠友分析,這申王廷十有八九是被丁先生兩人作為作案工具物色到的。他們實施作案時,需要一個人事不省的醉漢當道具用,這種角色自然不適宜他們自己來扮演,就想到了乞丐。申王廷嗜酒,還擅長“盯巴”,是最合適的人選,兩人就設了這麼一個局。至於讓他跟蹤那個時髦女郎,很可能是丁先生臨場發揮,隨機指定了一個目標。

當然,這只是刑警的分析,是否屬實,還需要驗證。刑警便按照申王廷所說的地址,找到了那個時髦女郎阿娟所住公寓的管段派出所。派出所介紹,阿娟是個寡婦,無業,最近正與一男子戀愛,事實上兩人已經住一塊兒了。那個男子系從事漁具批發生意的老闆,是個有婦之夫,因結識了阿娟,正請律師幫他打離婚官司。這對男女歷史清白,從未涉及過政治,也沒參加過任何幫會組織。

如此看來,通過申王廷追查案犯蹤跡的想法已經變成了肥皂泡,刑警只能另外尋找線索了。

六、新思路

當天晚上,分局刑偵隊集中進行政治學習。學習結束,刑偵隊兩位領導喚住了紀世貝、張忠友,問他們手頭那個案子查得怎麼樣了。聽兩人簡略說了說,領導提示他們,如果具體線索一時找不到,可以從作案動機上去琢磨琢磨。

一語提醒了紀、張二位偵查員。剛接手本案時,他們曾考慮過這個問題,作案動機不外乎以下四點:一為仇怨,二為男女之情,三為錢財,四則是為了警告。可是幾天查下來,這四種動機都排除了。那麼,會不會有當初沒有考慮到的第五種作案動機呢?兩位偵查員分析下來,認為有這種可能,這第五種動機就是——報復。

乍一看,“報復”跟“仇怨”似乎是一回事——因為跟人結下了樑子,所以人家要找本主算賬。可是,二刑警認為在這上面應該還有商榷之處。結仇樹怨其實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明的,雙方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有一種是暗的,一方得罪了另一方,可自己卻完全沒有意識到。

結合本案的受害人汪莘敏的鎖王身份,這所謂“暗的”是比較容易理解的。舉個例子,比如汪莘敏為某方打開了一個保險箱,此舉在汪莘敏以及保險箱的持有人看來並無問題,可是,或許有第三方認為此舉侵犯了他的利益,因為他對保險箱內的物品的所有權有異議,或者儘管沒有異議但早已覬覦。該保險箱如果不曾被打開,那持有方就拿不到箱內的物品,有異議的一方也就可以繼續想辦法獲得保險箱的所有權,可是一旦打開了,那就等於沒希望了。這樣一來,打開保險箱的鎖王就等於得罪了人。

那麼,為什麼一定是跟保險箱有關呢?因為案犯對鎖王實施的報復手段是砸斷其右手手腕,對於一個鎖王來說,這是最殘酷的報復手段!

這樣一分析,破案思路清晰了,紀世貝、張忠友也就找到了下一步的路數:調查最近汪莘敏給什麼人提供過打開保險箱的服務。

第二天,紀、張二位偵查員再次去找汪莘敏。鎖王已經出院,正在家休息。據汪莘敏說,這一年來,登門請他開保險箱的顯著減少,因為戰亂時期留下的保險箱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不慎丟失鑰匙或者忘記密碼的畢竟在少數。而且,武漢並不是只有汪莘敏才能開保險箱,有些名氣的鎖匠少說也有十來個。最近五六個月裡,他只開過兩個保險箱。這兩個保險箱,一個是“藍記糧行”的老闆藍幼和的,另一個是長江航運局下轄的船舶裝備公司的。長航局的那個,先是找了單位附近的鎖匠,未能打開,這才找了汪莘敏;藍幼和則是一上來就想到了大名鼎鼎的鎖王。

新中國成立後,公安機關對於開保險箱有規定,保險箱持有人有開鎖需要時,必須先去住所地派出所備案,經審查該保險箱確實屬於其合法財產,由派出所出具證明。保險箱持有人拿著證明去找鎖匠,開箱費用由雙方協商。至於像汪莘敏那樣的則是個例,他是有供職單位的,通常人家都是先去找鐵路公安處,由公安處通知汪莘敏提供開鎖服務。汪莘敏並非職業鎖匠,沒在公安局辦過特種行業許可證,所以按規定他是不收費的。當然,人家總要有所表示,收與不收那就是汪莘敏自己的事兒了,組織上是不管的。

刑警問汪莘敏:“那兩口保險箱你都給人家打開了?”

“是的,有一口難度比較大,裝了雙密碼鎖,費了老大的勁兒。”

“開箱前後是否有過異常情況,比如有人警告你不要接活兒,或者在開箱後指責你多管閒事之類?”

汪莘敏搖搖頭:“沒有。”

刑警當然不死心,兩人先去了長航局。瞭解下來,該局下轄的船舶裝備公司確有一口舊保險箱因為密碼鎖故障無法打開。根據公安機關的規定,請鎖匠開保險箱得去派出所備案,這對於長航局來說倒是比較方便,因為長航局有自己的公安局,派人去那裡跑一趟就行了。拿到證明,他們先找了公司所在地附近街頭設攤的鎖匠,一連找了三個,都對付不了,只好向鐵路局的鎖王求助。

鐵路局也有自己的公安處,長航方面的人先是拿著長航公安局出具的證明去武漢鐵路公安處接洽,再由公安處通知汪莘敏,約定好時間,由長航局派車把他接過去。

長航局的這口保險箱是英國製造的,出廠日期是1902年,還是清末的產品,不知怎麼留到了現在,而且竟然還能使用——公司提供的鑰匙能夠開啟保險箱上的鎖具,可使用多年的密碼卻失靈了。憑經驗,汪莘敏知道多半是操作人員誤撥了修改密碼的裝置,密碼鎖正處於“待修改”狀態。他問明原先的密碼,撥準後先進行了註銷操作,又設置了新的密碼。前後不過十來分鐘,就把這座鋼鐵堡壘攻下了。

按照開鎖行業的規矩,打開鎖具後,汪莘敏立刻離開現場,絕對不會去窺探保險箱裡放著什麼物品。可是,在場的長航公安局民警卻要了解一下導致密碼鎖被誤撥的原因。調查下來,原來是剛退休的老會計在交接工作時沒向接班的會計交代清楚。這也算不上什麼事兒,今後注意就是了。至於保險箱裡存放的物品,因為在現場待了一段時間,汪莘敏想裝著看不見也不行,不過,也沒什麼特別的東西,無非就是現金和出納賬冊。

接下來,刑警又找到了“藍記糧行”的老闆藍幼和。藍幼和的老爸藍海和曾是武漢糧業大腕,陰曆年前剛剛病歿。藍氏有三女一子,兒子藍幼和順理成章接任老闆。可是,為藍海和辦理喪事時,由於忙亂,竟找不到藍海和留下的保險箱鑰匙了。保險箱裡放著商業合同、家譜以及藍海和生前收藏的珍貴古玩,尤其是那些商業合同,要是拿不出來的話,生意都沒法兒往下做了。藍幼和很著急,動員全家上下找了整整一天也沒找到鑰匙,那就只好請人開箱了。

藍幼和馬上想到了鎖王汪莘敏,便奔派出所開證明。由於政治形勢的原因,派出所對資本家通常缺乏熱情,接待警員說你先得找行業協會出具一紙證明,然後再向派出所申請。不得已,藍幼和又跑了一趟糧業公會,繞個大彎子才拿到了派出所的證明,然後又去鐵路局公安處。幾番折騰,總算把汪莘敏請到了糧行。

藍幼和告訴刑警,汪先生起初沒把這口保險箱放在眼裡,說這是美國費奈禮公司1932年的產品,設計老舊,牢固程度也不是很可靠,這種型號的保險箱,該公司早就不生產了。可是,一搭手,汪先生臉上的神情就嚴峻起來。費了兩個多小時,汪先生才把保險箱打開,說這口保險箱的鎖具已經損壞,不能配鑰匙了。於是,藍幼和就派人到上海購置了一口新的保險箱,那口壞的現在還擱在後堂。

刑警問藍幼和:“你繼承令尊的財產,家裡其他人有什麼異議嗎?或者糧行的其他股東有沒有不同意見?”

藍幼和答稱,他有三個姐姐,都已經出嫁,外甥、外甥女也都參加工作了,大家對老人的這個決定都沒有異議,因為這是按照老規矩辦事,而且老人七年前立遺囑時大家都在場。至於其他股東的意見,那就更談不上了,因為藍幼和家的糧行是獨資。

如此調查下來,證明刑警之前的推測並不準確。在返回分局的路上,紀世貝、張忠友都有些沮喪,再往下應該怎麼查,兩人心裡都沒譜。

4月26日,星期六。雙休日製度出臺還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週六要照常上班。紀世貝、張忠友因為不知道往下該怎麼查,想以彙報工作進展為名,向刑偵隊的領導請教方略。可是,兩個領導一個去市局開會,一個在外面辦案,都不在局裡。兩人只好待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一個冥思苦想,一個拿著市局剛印發的《刑偵工作動態》隨意翻閱。

武漢市公安局當時有三本內部印發的資料小冊子:《敵情通報》、《政保工作動態》和《刑偵工作動態》。《敵情通報》是每天晚上編印,次日上班前由機要通訊員送達市局各處室和全市各分局、派出所;《政保工作動態》和《刑偵工作動態》不定期編印,一般一週一期,前者發送市局、分局的政保部門,後者發送市局、分局的刑偵隊。《刑偵工作動態》這類資料不像《敵情通報》那樣,沒有規定必須閱讀,但偵查員只要有空都會拿來翻閱一下,因為上面有些內容可能對自己手頭正在承辦的案子有幫助。現在,張忠友翻閱了片刻,對《刑偵工作動態》上一則有關保險箱的信息產生了興趣。

這則信息很簡單,大意是市局刑偵處追捕組抓住了一個逃犯,為立功減刑,該逃犯提供了不少犯罪線索,其中有一條說,武漢市有兩夥人,其頭目一個綽號“鄂老三”,一個綽號“都鐵頭”,他們正為一口不知內盛什麼物品的保險箱鬧得不可開交,據說正在準備進行一場毆鬥。

張忠友一看之下,心裡一動,尋思這口保險箱會不會跟正在偵查的案子有關係呢?跟紀世貝一說,紀也來了興趣,拿過《刑偵工作動態》掃溜了一遍,立刻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紀世貝說,之前他們認為案犯襲擊汪莘敏,是對鎖王相幫某方打開保險箱實施的一種報復,可是調查下來,並沒有找到支持這種觀點的證據。現在看來,之所以找不到證據,是因為他們的分析有偏差,把事情的順序弄反了。

假設兩夥人在爭奪一口裡面裝有重要物品的保險箱。其中一夥捷足先登,把保險箱弄到手了,但沒有鑰匙,打不開。另一夥人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對手想方設法開箱子,那麼,他們會怎麼辦呢?去搶?當然也是一種辦法,可如果雙方的實力勢均力敵,甚至對方比自己還強一些,明火執仗去搶的話,成功率就是個問題,因此,搶是最後不得已才會採用的手段。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呢?當然有,但那些手段實施起來需要時間。萬一在這段時間裡對方打開了保險箱,那自己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紀世貝說到這裡,張忠友已經醒悟,一拍腦袋:“對呀,為了不讓對方打開這口保險箱,乾脆去砸斷鎖王的手。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段時間裡,他們可以從從容容地想辦法把保險箱搞到手!”

正說著,刑偵隊的趙指導員回來了,他們趕緊向領導彙報了這一思路。老趙聽了連連點頭,說這個思路靠譜,你倆就繼續辛苦一把,順著這個思路調查吧。

當天下午,紀世貝、張忠友即開始了新一輪的偵查工作。正好刑偵隊來了十名公安學校的實習生,領導把其中的小沈、小史分派給他們,並指示他們成立一個專案組開展工作,由紀世貝擔任組長。

七、逃犯的供述

專案組的第一樁活兒,是去市局看守所提審那個名叫諸志望的逃犯。

諸志望是個木匠,河南信陽人氏,那年三十歲,已經成家。當時,河南泥水木匠的工價比湖北要低,湖北全省則以省城武漢為最高,所以,諸志望就從信陽跑到武漢來做工。他是去年秋後農閒時來武漢的,到1952年春節前返鄉時,兜兒裡已經裝了一百多萬元錢鈔,這在當時已經不算小數目了。沒想到,這筆錢沒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反倒釀成了一場大禍!

諸志望的老家在農村,那裡過年有個習俗——閒著沒事就賭博。諸志望以往在本鄉本土幹木匠活兒的時候,時不時還要賭一把,如今掙了一筆“大錢”,自然更要賭了。事後想來,如果只是在本村或者鄰近幾個村玩玩,倒還不至於闖禍。問題是那時的農村普遍貧困,賭資很小,有了錢鈔的諸志望覺得這樣不過癮,就去鎮上玩牌。他一共賭了三天,頭兩天有輸有贏,基本持平;第三天就慘了,不但把本金輸了個精光,還欠了別人五十萬元。不得已,他當場寫下字據,三天內連同一成利息共五十五萬元一併歸還,否則任憑債主處置。

諸志望哪兒來這麼些錢還債?而那個債主是當地出名的惡棍,人稱“笑面虎”,表面上笑嘻嘻,做起事來心狠手辣。據說,對付欠債不還者,他有三種處置方式:斷指、砍手、挑腳筋。具體採用哪一種,根據欠債多少決定,五十萬元,剛好是砍手的標準。諸志望不想被砍手,只好籌款。借錢行不通的,剛過年,農村人家裡本來就窮,哪裡還有餘錢?五十萬這樣的數目,一個村也不一定湊得出來。那就只好鋌而走險了。

於是,他就選擇了搶劫。當時凡是從事穿街走巷職業的如小販、匠人,只要是犯了侵財類案子的,多半都是登門入室作案。諸志望也是這個犯罪模式,選擇了信陽城裡一戶七八年前曾去給人家打過傢俱的小康之家,青天白日闖入人家家門,正好只有女主人獨自在家,他一斧頭把女主人砍倒,然後翻箱倒櫃洗劫一番,提著金銀細軟逃之夭夭。

次日,正是債期的最後一天。那天上午,諸志望到鎮裡還了賭債,還割了三斤肉,打了兩斤酒,正要回家時,前後忽然閃出四條漢子,在“不許動”的暴喝聲中,對方用手槍將其逼住,當街拿下。抓他的四人中,兩個是刑警,一個是鎮上的治保委員,一個是民兵隊長。當時辦案沒有汽車,從鎮裡到信陽,二十來裡地就靠兩條腿步行。但這個時段已近中午,得先解決了午飯再上路。治保委員在張羅午飯時,正好看見諸志望被捕時手裡提著的酒肉,乾脆就地取材。不過,有一利必有一弊,四人只顧喝酒吃肉,一時竟把諸志望丟在腦後了。等到吃喝完畢,準備押著殺人犯上路時,關押諸志望的那間小屋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扔在角落裡的那截綁繩。

諸志望僥倖脫逃,一路輾轉來到了武漢。他向之前打工時結識的幾個當地朋友籌措了一些零錢,置辦了幾件木匠傢什,就在省城市內和近郊轉悠著找活兒幹,有活兒時就住在東家,沒活兒時,舉凡破廟、車站、橋洞,湊合一夜就是了。

這樣的逃犯生活過到3月底,終於到頭兒了。也是合該他出事。那天,諸志望在一戶人家做短工,製作一個寫字檯。戶主老唐是銀行管安保的,為了打這件木器,他特地調休待在家裡監工。老唐原在市公安局治安處工作,後來據說生活作風上出了點兒問題,才被調到銀行。不過,這老兄在公安局人緣很好,在治安口頗有一些哥們兒,時不時到他家裡來坐坐。

這天,市局治安處有個警察老朱有私事找老唐,電話打到銀行,得知他調休在家。因為事情比較急,下了班他就騎著自行車趕過來了,正好撞上諸志望正在起勁地幹活兒。那個年月,公安機關追捕逃犯很少發那種公開張貼於街頭的通緝令,而是採取向各地公安發協查通報的方式。如果逃犯是有照片的,那就在協查通報上印上照片,沒有的就算了。諸志望逃脫後,信陽警方當即印發協查通報,但沒有照片,通報上只寫了他的外貌特徵、技術特長是木匠以及罪行。這份協查通報早已發至武漢市公安局,繼而又轉到各分局和派出所,當然,警方尚未發現案犯的蹤跡,因為這傢伙此刻正在老唐家幹活兒呢。

要說老朱也不過是一個尋常的治安警察,並無通天徹地之能,記性也一般,協查通報他看得多了,只要不是領導分派給他管的,通常就丟至腦後了。至於信陽的那份追捕殺人搶劫犯諸志望的協查通報,早就不在他的記憶裡了。不過,畢竟是警察,在警務方面的能力肯定比尋常人要強些。老朱記性不咋樣,但觀察力還夠用。進門後,老唐熱情招呼落座,沏茶遞煙。正巧老朱家也想打一口大櫥,木料已經準備好了,老婆早在年前就嘮叨過數次,讓他找個木匠師傅把活兒幹了,因為工作忙加上惰性,老朱總是今天推明天的。此刻,見諸志望在老唐家幹活兒,就想起了這事,尋思這倒蠻好,待老唐這邊完工,請木匠師傅去自己家裡打那口大櫥不就得了。

這樣想著,老朱就跟諸志望嘮上了,問對方是哪裡來的、幹了多少年木工活兒、是不是經常在外面跑以及工價等,都問得非常詳細。須知老朱是穿著一身警察制服去的,而且生就一張秋風黑臉,平時辦案走訪群眾時,他竭力想弄出一副和善樣子來,可一進居民家還是常常把人家的孩子嚇得哇哇大哭,這會兒跟諸志望說話,料想樣子不會很好看。諸志望不是慣犯,也沒有和警察打交道的經驗,心理素質那不是一般的差,當下就被老朱問得神色變異、手抖身顫。

老朱看在眼裡,疑心倏起,暗忖這個木匠可能有問題。啥問題?看他那一臉老實相,老朱沒有和殺人搶劫聯繫起來,只道是參加過反動組織在當地受到追究畏罪潛逃的人員,那年頭社會上流竄的這類人員比較多。那怎麼辦呢?盯著他問個明白?老朱沒有那麼傻。對方身強力壯,還整天干活兒,力氣比老朱這種外強中乾的主兒大得不是一點兒半點兒,再說手裡還有斧頭,如果打草驚蛇那豈不是惹禍?沒準兒捎帶著還連累了人家老唐。所以,老朱就生了個心眼,撇開諸志望,和老唐嘮了會兒他要辦的那件私事,然後告辭,臨走還跟諸志望約定,等這邊的寫字檯完工後就去他家裡打大櫥。

諸志望畢竟沒有這方面的經歷,見老朱神色平靜地離去了,心裡七上八下的吊桶方才放下,繼續幹他的活兒。哪知,也就片刻工夫,派出所就來了幾個民警,手槍手銬法繩一樣不缺——老朱忘性大,他們的記性可是好著哩,聽老朱一說諸志望的年齡體態、木工特長,馬上跟不久前信陽警方的那紙協查通報聯繫起來,斷定這個木匠師傅十有八九就是逃犯諸志望。當下所長親自出馬,點了數名精幹民警,急如星火地趕往老唐家。

諸志望落網後,對其殺人搶劫罪行供認不諱。武漢市公安局隨即給信陽公安局寄發公函通報此事,請信陽警方派員前來將諸志望押解回原籍。信陽警方的感謝信回得倒是挺快的,可不知什麼原因,對“派員”落實得有點兒慢,所以諸志望至今還被關押在武漢市局看守所。這段時間,他跟一些老資格的案犯接觸下來,知道自己此番被押解回信陽後必死無疑,除非走立功贖罪之路。諸志望求生心切,挖空心思想要檢舉他人罪行。按說他一個鄉下木匠,從沒在黑道上混過,哪裡有這方面的線索?誰知,冥思苦想一番,竟真的讓他想到了一樁事兒——

那是3月下旬,他還沒攬到老唐家的活兒。那天晚上,諸志望在一家小酒館裡吃晚飯,要了二兩白酒、一碟小菜,出於下意識的防範心理,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裡喝悶酒。一會兒,從外面進來四個男子,其中一個是四十歲上下的大個子,其餘三位都比較年輕,也就二十來歲,佔了旁邊一副座頭。這夥人點的菜就不像諸志望那樣寒磣了,冷盆熱炒滿滿一桌子,酒水要了白酒、葡萄酒、啤酒三種,還讓跑堂去外面買了一條“大前門”香菸。

酒過三巡,他們的交談漸漸熱烈,言語中多次提到一個叫“都鐵頭”的人。大概是有一件重要物件被都鐵頭搶去了,他們要奪回來,可至今連都鐵頭藏身何處也不清楚。諸志望瞧他們那副氣派,料想是有點兒錢鈔的,當下異想天開地尋思,要是能夠投奔他們就好了。他想弄清楚四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哪個是頭兒,以便找個機會上前問問他是否收人。為此,他又要了二兩酒、一碟花生米,一邊吃喝,一邊留心那幾個人的談話。

這會兒,那夥人聊得更投機了,聲音雖然不大,但被諸志望聽了個清清楚楚。原來,被都鐵頭搶去的那樣物件,乃是一口“銀箱”。諸志望不知道黑道上把保險箱喚作“銀箱”,聽他們這麼說,只道真是銀子做的箱子,就是不知有多大,要是像他經常為主顧們打造的那類臥室用的箱子,那還真值不少錢哩。再往下聽,更是覺得不得了了——那口“銀箱”僅僅是用來盛放金銀珠寶的容器。聽那些人的口氣,箱子裡盛放的金銀珠寶,少說也值上億元的鈔票。

以諸志望一個鄉下人的見識,聽到這裡,幾疑自己置身夢中。悄悄擰了擰大腿,確實不是做夢,於是打起精神繼續聽。往下,那幾個人就開始商議如何打探都鐵頭的下落以及對方是否已經把“銀箱”打開了的問題,認為如果一時半刻找不到都鐵頭的話,那就要先想個法子不讓對方把箱子打開。聽到這當兒,諸志望頗為不解:“銀箱”在人家手裡,你們正主兒都找不到,又怎麼阻止對方開啟那口箱子呢?

這一走神兒,就沒聽清對方接下來幾句說的是什麼。等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幾人身上,只聽中年大個子說:“請弟兄們放心,咱鄂老三在道上混的年頭也不少了,好不容易遇到這麼一個機會,肯定不會白白放棄。我必有法子把那箱子原封不動地奪回來!來,乾杯!”

這下,諸志望終於知道這個背對自己坐著的中年男子是這夥人的老大,名叫鄂老三。正盤算自己是否該去敬鄂老三一杯酒時,那四位乾杯後突然一齊起身,其中一人把幾張鈔票拍在桌上,叫聲“會鈔”,竟悉數離開了!

進了市局看守所,同監房的犯人給諸志望補了補課,他方才知道所謂“銀箱”就是保險箱。他也不算笨,把鄂老三那夥人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又想,認為這可能是一夥犯罪分子,那口保險箱顯然是他們從哪裡偷得的,還沒打開,就被另一夥以都鐵頭為首的傢伙搶去了,鄂老三正盤算著要把保險箱奪回來。如此,諸志望就認為這是一樁可能還不算小的刑事案件,值得向政府檢舉,以圖立功贖罪。繼而,他就向看守員檢舉了此事。看守所對此比較重視,把他檢舉的情況轉給市局刑偵處,刑偵處就將這則信息刊登在最新一期的《刑偵工作動態》上了。

八、鄂老三和都鐵頭

專案組隨即對諸志望所述情況進行調查,重點是收集鄂老三、都鐵頭的情報。這項工作除了佈置耳目打聽,還要分頭去各看守所提審在押案犯。4月27日晚,專案組把各路調查情況進行了彙總——

鄂老三本名鄂貴昌,因排行第三,故人稱鄂老三。鄂老三是滿族人,其父系清廷駐武昌軍隊的一名下級軍官,辛亥革命時與革命黨武裝力量作戰時陣亡。其父的死屬於白死,因為清廷隨即倒臺,家屬按例該領取的撫卹金一文也沒有拿到。其母帶著三個孩子,生計頗成問題,不久就給一個名叫陶新軫的木材行老闆做了填房。

陶老闆嗜酒,經常喝醉,一醉就要打罵老婆孩子。他與前妻沒有生過子女,打鄂老三等三個“拖油瓶”時下手很重。鄂老三不堪打罵,九歲時離家出走,去武當山學了幾年武術。十五歲回來時,繼父已遠遠不是他的對手,終於知道這個當初最小的“油瓶”已是今非昔比,只好甘拜下風。自此,陶老闆悶悶不樂,三年後因喝酒過量,一命嗚呼。

這三年,鄂老三沒有靠繼父生活,而是去長江碼頭做了一名搬運工。三年下來,他結交了幾個朋友。這些朋友都是幫會人士,紛紛勸其入夥,可不知鄂老三怎麼想的,都一一婉拒了。新中國成立後,那幾個幫會朋友都身陷囹圄,鄂老三卻沒有因此受牽連。不過,鄂老三也並非白紙一張,抗日戰爭時期他參加過偽軍,後來還升任班長。好在班長不算官,所以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府追究漢奸罪行時,沒有找他算賬。

當時,偽稅警團的副團長屠登峰因抗戰時抓捕並殺害過“軍統”地下人員,被定為必須緝拿歸案的要犯全省通緝。屠登峰被“軍統”和警察局追得走投無路,有時一晝夜得轉移六七個地方。一天晚上,屠登峰逃到鄂老三處暫避風頭。屠跟鄂老三有點兒特殊關係,他曾當過鄂老三老爸的傳令兵,老鄂戰死後,他盡力照顧鄂家遺屬。鄂老三進偽軍也是他批的條子。可是,鄂老三卻不念舊情,一面穩住屠登峰,一面讓妻子前往警察局密報。結果,屠登峰被捕,不久即被槍決。

不過,鄂老三忘記了一件事,屠登峰還有一個身份,他是武漢青幫的頭目之一。他這一死,原來手下那些弟子對鄂老三恨之入骨,隨即採取報復手段,鄂老三的妻兒被殺,他本人也嚇得連夜逃離武漢。

在外面漂泊了一段時間,鄂老三再次回到武漢時,新中國已經成立。找不到工作,他就收了幾個徒弟教習武術。鄂老三原本就是為非作歹的地痞,收的弟子自然不會好到哪兒去,從此就結成了一個幫夥。鄂老三經歷豐富,善於總結,其幫夥的活動原則是“大事不犯,小事不斷”,而且非常注意反偵查。儘管警方聽說過關於該幫夥的一些情況,一是因為事情都不大,苦主沒報案,二是因為沒有證據,再加上案子多警力緊張,也就暫時將其放在一邊了。

再說都鐵頭。都鐵頭本名都其鑫,時年二十五歲。都家以賣牛羊肉為生,都其鑫十四歲那年就已經操刀宰殺牲口了。至於“鐵頭”的綽號,是因為他跟一位精通少林功夫的鄰居老伯學過幾年硬氣功,能用腦袋撞斷三寸厚的石條。可以想象,都鐵頭有這手絕活兒,身邊肯定圍著一幫粉絲,其中有五人被其視為心腹,系其狐朋狗黨,都是好逸惡勞之徒。這幫人平時聚在一起,習練武藝,惹是生非。

其時都鐵頭的老爸已經去世,老母猶在,看不慣兒子的所作所為,發了狠話,若不痛改前非,就不認這個兒子。都鐵頭尋思自己是改不了的,乾脆離家出走,混跡江湖。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住處,更不用說他幹些什麼了。不過,這廝既然好逸惡勞,肯定不會找什麼正經事做。

那麼,諸志望所說的“銀箱”之事是否屬實呢?這個,無論耳目也好,各分局看守所關押著的案犯也好,都表示不知道此事。當然,專案組是相信有這事兒的,因為這跟他們正在偵辦的斷腕案是能夠聯繫起來的。刑偵隊領導因為該案多半跟市局《刑偵工作動態》通報的情況扯得上,就把這個情況報告上去。分局領導也認為如果在偵查鎖王斷腕案的同時把那口神秘的保險箱查出來,再連帶破獲兩個流氓團伙,那可是在全市公安系統中露臉的一樁好事兒。不過,為穩妥起見,分局領導要求對諸志望在小酒館遇到的那幫傢伙究竟是不是鄂老三團伙進行核實。

專案組跟鄂老三的戶籍地派出所聯繫,要求提供一張鄂老三的照片。當時戶口檔案裡是沒有照片的,派出所又不便跟鄂老三的親屬聯繫,免得打草驚蛇,好在還有日偽時期警察所留下的戶籍檔案,那裡面有鄂老三辦理“良民證”時的照片。專案組拿到照片後,沒去找諸志望,因為他說過,鄂老三始終是背對他坐著的,離去時也是站起來就走,他根本沒看清鄂老三長什麼樣。那麼,該去找誰辨認呢?找申王廷。刑警懷疑,和那個姓丁的年輕人一起灌醉申王廷的中年男子就是鄂老三。

4月29日上午,專案組還沒出門去找申王廷,那主兒倒自己找上來了。門衛把電話打進來,紀世貝一躍而起,說申王廷登門,看來有好事兒!

申王廷既然是乞丐中的“盯巴大王”,自然有一股超乎常人的韌勁兒,他單單認定一點:姓丁的和那個中年人還欠著他一筆錢鈔。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於是他每天一邊行乞,一邊留意路人中是否有那二位。昨天傍晚,他看準了一個“盯巴”目標,從第三區盯到第五區,一直盯到對方快要崩潰,眼見得立馬就要掏錢打發他時,忽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在馬路對面一閃而過——正是那個丁先生!他當即撇下“盯巴”目標,拔腳跟了上去。

申王廷並沒有直接上前攔下對方索要那筆欠款,因為之前刑警跟他談話時關照過,一旦遇見丁先生或者那個中年人,不要驚動他們,盯著就是,看對方去了哪裡。這一盯,還真盯到了丁先生位於半市街的住所。申王廷認準門牌後,轉天上午就來分局報告。

紀世貝、張忠友隨即進行安排,打算暗中監視這姓丁的傢伙,順藤摸瓜,把這夥人連鍋端。不料,還是晚了一步,監視人員趕到時,目標已經不知去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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