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花生屋: 如何将一副人生烂牌打得风生水起?

花生屋: 如何将一副人生烂牌打得风生水起?

文/陈赛 | By Chen Sai

本文节选自《新知》2015年第12月刊

荒诞人生的变奏曲

从1950到2000年,在50年的世间里,舒尔茨一共画了 17897 张漫画,未曾借助任何助手的协助,一位流行文化学者汤普森(Robert Thompson)称它为“人类历史上一个作家所创作的最长的故事”。

花生屋: 如何将一副人生烂牌打得风生水起?

50年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故事发生,不过是查理·布朗与风筝之间的一次次纠缠,莱纳斯与史努比之间的一次次毯子争夺战,史努比在臆想中与红色男爵之间的一次次战争,查理·布朗一次次到露西的心理咨询亭倾诉焦虑,露西倚在施罗德的钢琴上一次次求爱,施罗德对露西的一次次拒绝,莱纳斯一次次在南瓜地里徒劳地等待南瓜大仙的到来,查理·布朗一次次坐在凳子上一边吃着花生酱三明治,一边遥想红头发的女孩…….

每个人都谈论查理·布朗对红头发女孩的痴迷,但我倒觉得《花生》里最令人心酸的单恋是薄荷帕蒂对查理·布朗的单相思。强硬、有趣、忠诚的像狗一样的薄荷帕蒂,可能也是唯一一个在查理·布朗身上看到优点的姑娘——但他从不当真,也从未关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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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一而再、再而三不断重复的情境中,舒尔茨不断穷尽变化的可能性,就像西西弗推石上山的上千条路径,就像O先生掉落深渊的数万种方法。正是在同一情境无休止的重复与变化之中,这部漫画呈现出无比荒凉的基调与主题——人生的悲哀与徒劳,一个人永远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是人生的失败者,他们都被自己的性格,或者某种奇怪的幻觉,或者被某种宇宙的阴谋所打败。

是的,世间一切无法实现的梦想,查理·布朗的、莱纳斯的、露西的、还有史努比的——在早期的《花生》中,史努比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狗,玩着大部分小狗都会玩的把戏。但几年后,作者赋予了它存在主义式的身份危机,把它变成了一只不想做狗的狗,于是它的倒霉与悲哀甚至超过了查理·布朗——他向往一种不一样的生活,却又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也正是在这样不断的重复和变化中,我们才能真正把握《花生》漫画中潜藏的诗意、温柔和幽默。舒尔茨曾经无数次画到同一片秋天的树叶以同样的姿势落到地上,露西见到了暴跳如累,大骂“愚蠢的叶子”。莱纳斯看到了叹息道,“幸福总是在别处。”查理·布朗看到了说,“我真希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史努比绕着落叶欢天喜地,看完了,鞠躬道谢,“谢谢你,多么美妙的一支舞!”

《花生》之所以是《花生》,并不是因为什么甜美温馨的友谊,而是因为作者舒尔茨真实的展示了日常生活简单平静的表面之下残酷与痛苦的错杂暗流。但他展现得如此轻描淡写,那样幽默的线条和诗意的文字,使痛苦变得可以忍受,让你觉得怒气是好玩的,没安全感很可爱,而悲伤也可以是温暖的。就像史努比说的,将一副人生烂牌打得风生水起,妙趣横生,别管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花生》荒凉的基调与它所诞生的年代和地点有很大的关系。它诞生于一个人类有足够的能力和愚蠢自我毁灭的时代,但对此,除了讲讲笑话,人们别无他法。这是作家的家乡——美国中西部的典型表情:恐怖,但以微笑的形式奉上。

忧伤和黑暗,傻气与滑稽,在早期的《花生》漫画系列(50年代至70年代)中曾经达到非常美妙的平衡。那时候,舒尔茨刚刚从军队退伍,回到家乡,与父亲生活在一起,他描述自己当时的状态“抑郁、孤僻、悲伤”。总体而言,军队的经验对他来说是好的,他从一个内向自卑、一无所有的青年变成一名主管机枪中队的军士。“如果这不算男人,还什么算是男人呢?”他想着。但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只持续了8分钟,他又被打回原形。“我在军队度过的三年时间教会了我关于孤独的一切,我们大家都经历过孤独,我把由此产生的同情心都放在了可怜的查理·布朗身上。”

曾经有人问舒尔茨,你是不是查理·布朗?但舒尔茨说,他是《花生》中所有的角色,查理·布朗、露西、莱纳斯、施罗德、乒乓、富兰克林、玛希,甚至史努比。每一个角色都代表了他灵魂中的不同层面。从这个角度来说,《花生》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丰富的一部自传。

查尔斯·舒尔茨1922年出生于明尼苏达州,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挪威人。他是家中独子,小名叫“史帕基”(Sparky),是当时一部流行漫画里的主人公,一匹马的名字,后来他把这个名字给了史努比的哥哥。

史努比的原型是舒尔茨13岁时别人送给他的一只黑白花的小狗,但名字却是他母亲起的。她去世前曾对舒尔茨说,如果我们再养一只小狗,就叫它史努比,挪威语中“可爱”的意思。

《花生》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地方。在舒尔茨参军期间,他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当时她只有48岁,而且受了很多折磨,对舒尔茨来说,这成了他终身无法康复的情感创伤。他一生几乎没画过大人。他甚至避开一切成年人的活动,不抽烟,不喝酒,不说脏话。他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想象中的童年的院子和沙池里。但是,在一天的挫折与失败之后,史努比也许会来抚慰他,但从来没有妈妈。

舒尔茨读小学时跳了一级,是班里最小的孩子。他所有查理·布朗式的创伤似乎都与那段早年的记忆有关,他的瘦弱和青春痘,不受女孩待见,在男生中也是格格不入,他的画被学校年鉴拒绝。“做小孩并不容易……外面的世界如此可怕,上学也很惨,不是老师找你麻烦,就是被大的同学欺负。如果长大以后都将这些苦恼忘记,那么成年人就会对儿童的问题视而不见。其实,小孩和我们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挣扎求存。”

但《花生》中荒凉的基调显然不只是指向童年的,而是指向成年人的。《花生》世界里没有成年人,只有孩子。但在这些孩子身上,我们能找到成年人世界里的一切苦恼和病症:大众文化、消费文化、弗洛伊德、成功学、抑郁症、自恋症、恋物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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