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2 蘇軾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定風波·南海歸贈王定國侍人寓娘

蘇軾

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

盡道清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清涼。

萬里歸來顏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

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蘇軾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蘇軾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王鞏,字定國,號清虛居士,北宋詩人、畫家。為宋初名相王旦之孫,父親王素,曾為慶曆變法干將,與歐陽永叔等人並稱“慶曆四諫官”。王鞏一生居尺板斗食之位,然勤於寫作,著有《隨手雜錄》、《甲申雜記》、《聞見近錄》、《王定國詩集》、《王定國文集》、《清虛雜著補闕》等書。其以正直的品格和豪氣真情,活躍在北宋中後期的政壇上,為時人所敬重。

當年王鞏與蘇軾兄弟初遇時,風華正茂,一身才氣,又寫得一手好書法,可謂“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一下子就獲得了蘇軾的青睞。蘇軾曾守徐州,黃樓落成,邀鞏往訪之,與客遊泗水,登魋山,吹笛飲酒,乘月而歸。蘇軾待之於黃樓上,笑著對王鞏道:“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

因此,在千年之後的今日,人們提起“王定國”這個名字,所想到的,多半是他與蘇東坡的更唱迭和、患難與共。

蘇軾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元豐二年(1079年),四十三歲的蘇軾被調為湖州知州。上任後,他即照慣例給神宗上了一封《湖州謝表》。這本是例行公事,但蘇軾恃才傲物、口無遮攔,筆端常帶感情,即使官樣文章,也忘不了加上點個人色彩,說自己“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這些話被新黨利用,無中生有,羅織罪名,說他“妄自尊大”、“銜怨懷怒”、“指斥乘輿”、“包藏禍心”,又諷刺朝政,莽撞無禮,對皇帝不忠,如此大罪可謂死有餘辜。一時間,朝野上下倒蘇之聲不絕如縷。

七月二十八日,上任才三個月的蘇軾被御史臺(相當於現在的中央紀委)的吏卒逮捕,解往京師,受牽連者達數十人。當時御史臺又稱烏臺,故有了這著名的“烏臺詩案”

最終,得益於太祖建國時立下了“刑不上大夫”的誓言,這場文字獄因王安石“一言而決”,蘇軾得到從輕發落,貶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受當地官員監視。

因此案而牽連的二十多位與蘇軾交好的士大夫,亦是皆遭貶謫。在20多位“烏臺詩案”案犯中,王鞏是被貶得最遠、責罰最重的。御史舒亶奏曰:“(蘇軾)與王鞏往還,漏洩禁中語,陰同貨賂,密與宴遊。”於是時任秘書省正字,就是國家圖書館編輯的王鞏便被貶到賓州(今廣西賓陽)去監督鹽酒稅。

一千年前的廣西,可不似如今這般山清水秀、物阜民豐。廣西素有“瘴鄉”之稱,正如《桂海虞衡志》所說:“瘴,兩廣惟桂林無之,自是而南,皆瘴鄉矣。”所謂“瘴氣”,也就是熱帶原始森林裡動植物腐爛後生成的毒氣,主要原因就是無人有效地處理動物死後的屍體,加上熱帶氣溫過高所致。

在那個“刑不上大夫”的士人的黃金時代,貶官嶺南,也可是與最高懲罰:貶至海南島不分伯仲了。

蘇軾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王定國不是蘇東坡,他沒有蘇東坡有些沒心沒肺的瀟灑隨性。據蘇軾《王定國詩集敘》中說:“今定國以餘故得罪,貶海上五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於家,定國亦幾病死。餘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在廣西五年,王定國死了兩個兒子,自己也險些一命嗚呼。待到他遇赦北歸時,整個人都幾乎脫了一層皮,昔日的意氣風發、風流儒雅也被嶺南的悽風苦雨、烏煙瘴氣蝕的一乾二淨。

可王定國卻像這事兒從沒發生一樣,為了安慰蘇軾,在給蘇軾的回信中大談道家長生之術,說自己正在賓州修行。除此之外,王鞏與蘇軾的書信更多的是交流詩詞書法繪畫心得。蘇軾說:“(定國)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餘,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志與得道行者無異。”

元豐六年(1083年)王鞏北歸,與蘇軾相會。蘇軾看著眼前與記憶中大相徑庭的老友,不由得感慨萬千,可王定國卻只是笑笑。席間,王定國出歌妓柔奴為蘇軾勸酒。王鞏受貶時,家奴歌女紛紛散去,惟有柔奴一人願意陪伴王鞏共擔風雨、同去賓州。

只見窈窕的柔奴輕抱琵琶,慢啟朱唇,輕送歌聲。蘇東坡以前也見識過柔奴的才藝,如今覺得她的歌聲更為甜美,容顏也更紅潤,心下有些詫異。王定國告訴蘇軾,這幾年來多虧柔奴陪伴他在南疆僻嶺的賓州度過了寂寞艱苦的歲月。

於是蘇軾試探地問柔奴:“嶺南應是不好?”柔奴則順口回答:“此心安處,便是吾鄉。”

蘇軾聽後,愣了片刻,隨即大喜。他沒想到,能在此刻遇上知音。儒家的知識分子推崇“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講究貧賤不能移,即使生活清苦困頓,也自得其樂。哪怕終日嚼著菜根、居在陋巷,也要堅守著心中的詩和遠方,過好當下的生活。當下酒席中卻聽得這女子出如此言語,著實在這一刻驚豔打動了蘇軾。

蘇軾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

隨後,蘇軾便寫下了這首名傳千古的《定風波》贈給柔奴。

上片總寫柔奴的外在美,開篇“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教分付點酥娘”,描繪柔奴的天生麗質、花容月貌。“點酥娘”即謂膚如凝脂般光潔細膩的美女。接著,東坡展開了龍飛鳳舞的奇思妙想:人人都稱道那女子嗓音輕妙,笑容柔美,風起時,那歌聲如雪片飛過炎熱的夏日一般,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涼。這是贊其高超的歌技,更是頌其廣博的胸襟,筆調空靈蘊藉,給人一種曠遠清麗的美感。

下片通過寫柔奴的北歸,刻畫其內在美。柔奴從萬里之遙的“人間絕域”歸來後,反而愈加容光煥發。總是微笑著去面對身邊一切的人與事,那春風般的笑容中還夾雜著嶺南梅花的馥郁清香。最後寫到詞人和她的問答,先以否定語氣提問:“試問嶺南應不好?”這也是我們大多數人的看法吧。然而“卻道”陡轉,引出了全篇的詞眼:此心安處是吾鄉。這句詞出自白樂天的《初出城留別》“我生本無鄉,心安是歸處”一句,不僅是柔奴的回答,也寄寓著東坡自己的人生態度和處世哲學。

也許朝中宵小在詭計得逞,成功將東坡、王鞏等人貶至窮山惡水、不毛之地後,私下裡彈冠相慶,喜不自勝。可是呀,他們不知道,對於東坡、王鞏這些人來說,就算被打入了萬丈深淵,也能悠然自得、童心不泯。

因為他們明白,此心安處,即是吾鄉,只要心安定下來了,在哪兒,都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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