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在19號看了《未擇之路》在上海電影節的展映場，第一幕就抓住我眼球。西北大戈壁，蒼藍的天枯黃的地，馬路上唯一的卡車猛地剎住，一豹頭環眼的糙漢走下來探看——原來是隻迷途的羔羊，陰差陽錯地命喪於車輪下，鮮血淋漓，漢子把羊拾起欲塞入車廂，打開門卻赫然發現一男童，身體微微顫慄。
這奇譎詭異的段落，便奠定了這部電影黑色的主基調。 而關於羔羊的意象還在片中多次出現，它被一遍遍地抬起又放下，被轉賣，被宰殺，這大西北最通行的食物，生來就是人們的盤中餐，彷彿也在隱喻著主人公的命運。
在前不久大熱的新銳導演忻鈺坤新作《暴裂無聲》裡也採用了以羊喻人的戲碼，同樣是取景在西北，而《未擇之路》早在2015年就拍攝完成，手法上也遠比《暴裂無聲》要剋制，缺乏後者的濃墨重彩，卻更具細膩入微的層次感。
這是個群像故事，一部西北戈壁的浮世繪，養鴕鳥的二勇欠下巨資，一直深愛著的前妻疑似另嫁他人；圍繞著他的，是一個來催債的黑社會打手五哥、一個與自己共赴囧途的男童、一次挽回前妻的歸路、一個路上偶遇的憂鬱暴躁女司機……
我們對這樣的公路犯罪片並不陌生，畢竟早有《瘋狂的石頭》、《無人區》、《黃金大劫案》等珠玉在前，而《未擇之路》的故事正是由《瘋狂的石頭》編劇嶽小軍操刀，表面似曾相識，實則拋棄了所有的套路——
當你以為二勇會對男童下狠手，結果二勇對他好吃好喝招待；當你以為男童會對二勇乖乖聽話了，結果一碰到女司機就倒戈；當你以為兩個人都盡釋前嫌心心相印了，最後二勇又把男童賣了一次；當你正在糾結二勇能不能甩開黑社會，一場意外的黑吃黑又猝不及防地發生；當你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錢解決了孩子也解決了之後，命運卻跟二勇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比起《暴裂無聲》里正反兩派鮮明對立，重點放在階級之爭，把萬惡之源歸結為有錢人；《未擇之路》則是消除了所有界限，更加深挖人性，無論是貧苦底層、霸道黑社會還是顯赫高官，最後都沒能逃離人生的無常。
據說《未擇之路》這個片名來自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的同名詩作，意在抒發人們走在十字路口時的焦慮和恐懼，選了一條路，那未被選擇的路就永遠成了個謎團，永遠困擾著我們，迷惑著我們。
弗洛伊德曾提出過“力比多”的概念，即本我最原始的慾望和驅動力，每個人看似是主動地在選擇自己的道路，但血肉之軀都無法擺脫力比多的支配，二勇、男童、五哥、黑社會頭目都為自己安排了完美無缺的計劃，可人心不是機器，就算二勇把男童當成鴕鳥關籠子，也擋不住這娃娃上房揭瓦。人生根本是計劃不過來的。
不過《未擇之路》倒又不是全盤黑色的，總是在快暗透了的時候又洩出一點光來，儘管片中不存在任何親情愛情友情，唯一那一點真情竟只發生於毫不相干的幾個過路人身上——丟了老婆的二勇、單親家庭的男童、長期缺愛的單身女司機；電影最溫馨的一幕是，三個人歪歪扭扭地拍了組全家福，然而誰也不是誰的誰。最後是洗了三張照片各自拿走，誰知就是這照片釀出二勇的慘禍。
很難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那彷彿是力比多剛剛開始昇華，脫離了原始的慾望，但又還沒達到愛，就像是從最暗的土裡生出芽來，即便是人走茶涼，油盡燈枯，你卻不能否認這一點點萌芽的存在。這是人性之光。
二勇終於也成了電影開篇那頭被自己撞死的羊，然而他的死絕不是毫無意義的，那個看到真相的男童，會永遠記得這個大叔不是個壞慫；那個被戈壁風沙摧殘的女司機，從此抹上了口紅，生命從此有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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