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8 案件報道|“白銀連環殺人案” 跨越28年的追凶路

案件報道|“白銀連環殺人案” 跨越28年的追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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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本刊記者 沈洋

案件报道|“白银连环杀人案” 跨越28年的追凶路

2018年3月30日,震驚全國的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兇手高承勇一審被判處死刑,並當庭表示不上訴。至此,這起破案跨度長達28年、一度被稱為“世紀懸案”、曾造成巨大社會恐慌的“白銀連環殺人案”,終於塵埃落定。偏居西北的小城白銀,在時隔1年後再次成為國內輿論的焦點。籠罩在這片貧瘠黃土地上的“強姦殺人狂魔”陰霾,如今也在逐漸消散。

14年行兇,11起命案,28年告破。案件審結,終於還了受害人家屬們一個真相,也讓人長舒了一口氣。高承勇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要殘忍殺害那些無辜女性?他為何能“深藏”28年之久?這些謎團隨著案件審結,正在被一點點揭開,其中一些事實著實令人震驚。

一個可怕的“老實人”

高承勇的故鄉在蘭州市榆中縣青城鎮,距離白銀市區約40分鐘的車程。在這個寧靜小鎮上,總計誕生了1名進士、7名舉人和22名貢生。小鎮西行數百米,城河村428號就是高承勇的家。一個院落,大門緊鎖。大門上的對聯垂落下去,顯示這裡很久無人居住。

雖然高承勇高中畢業後去了白銀市等地打工,但直到38歲,他才真正搬離家鄉,因此城河村是他性格形成最重要的地方。他的所有情感支持系統,包括親戚、族人、朋友、老師、同學,幾乎都在這裡。

高承勇有五個姐姐,一個哥哥,他最小,和大姐年齡相差20多歲。二姐多年前去世,二姐夫張田(化名)一個人生活。他說高承勇比他愛人小20多歲,是姐弟數人中最孤僻的人。

“平常他也不來我這,我也不理他。父母都去世了,他和姐姐姐夫們的關係都不好,性格問題,他不愛作聲。”張田告訴記者。

張田說,以前逢年過節,他的愛人及其他姐妹跟高承勇的哥哥有來往走動,但是高承勇幾乎不和他們串親戚。“高承勇跟他哥哥矛盾大,分房子什麼的,亂七八糟的問題。”

按照一些村民的描述,高承勇的哥哥在上世紀80年代就搬離了祖宅。村裡凡有親兄弟的家庭,都習慣大兒子婚後另立宅基地,小兒子陪同父輩住祖宅。高承勇分的是老宅,分家時與他的哥哥有經濟糾紛。

1988年,妻子坐月子時,高承勇常無端消失,並沒有宗族表兄弟等人主動幫忙。村民說,高的妻子只好扯著嗓子勉強要點饃饃飽腹。

有村民回憶,高承勇其實有一個關係很好的雙胞胎兄弟,20歲時拉空船回岸採石,被纜繩打落到黃河裡吞沒,有人見高承勇到失事處哭過。

高承勇的父親1984年去世前癱瘓了好幾年。有村民回憶,那時高承勇守在床前端屎端尿,每天給父親擦洗全身,甚至在父親發病時,半夜騎自行車到距離青城鎮30公里外的白銀市去買藥。

高承勇的好友張武(化名)對外說過他和高承勇的外出經歷,在高考落榜一年多後,1986年,他們結伴第一次出遠門,去青海做倒賣藏刀的生意。沿途扒火車,湊錢買刀,回來時在蘭州和白銀沿途賣刀。那時牛肉麵兩毛九分錢一碗,賣掉一把刀,夠兩人一兩天飯錢。

在和高承勇販刀後,張武說自己還在北京新發地、河北等地做果蔬生意。他強調是自己開店,不是給別人打工。

高承勇和張武一樣,離開村莊,夢想開創一條新路。他去903工廠倒賣廢金屬,煉過爐,做過小生意等。然而錢卻沒那麼好賺。

張武說,他和高承勇在鄉村和城市遊蕩的那些年,教育改變命運的事例衝擊著他們。高中他們那個復讀班,一半同學考上中專、大學,留在了城市,有的成了機關的科長、處長。他和高承勇都很要強,從不跟那些有出息的同學聯繫。

張武也不理解高承勇的行為。高承勇落網前,回村還去他家吃過飯。他認為高承勇不是壞人,只是有難言之隱。張武的微信朋友圈,有自家賣菜的廣告,有農村徵地的政策文件,但沒有關於白銀案的任何信息。

高承勇最大的愛好就是賭博。鄰居高俊偉回憶說:“不管輸贏,他都不在乎。即使是贏了牌,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輸了錢,也是嘿嘿一下。他每年都要輸至少幾千塊錢,印象中他一次都沒有贏過。過完年他就離開城河村打工去了,到了過年又回來打牌,輸了又去打工。打一晚上的麻將,他的話最多超不過十句。”

在高俊偉的印象裡,高承勇經常出門,每次出去都是好幾天。“回來後給我發煙抽,還在晚飯後給大家講述白銀市區發生了什麼樣的殺人案,把哪裡割了,等等。誰也沒去多想,他怎麼那麼清楚。”一些鄰居曾聽過高承勇講述白銀“殺人狂魔”的故事。但直到2016年8月27日的那個下午,大家才知道,高承勇故事的主人公竟然是他自己。

白銀出了個“殺人狂”

法院審理查明,高承勇於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先後在甘肅省白銀市、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共作案11起,其中實施搶劫作案4起,實施搶劫、侮辱屍體作案4起,實施搶劫、故意殺人、強姦作案2起,實施搶劫、故意殺人、侮辱屍體作案1起,共致11名女性被害人死亡。此案破案跨度長達28年,曾一度被稱為“世紀懸案”。高承勇被警方抓獲後,對其在1988年至2002年間殘忍殺害11名女性的犯罪行為供認不諱。

2016年是白銀市建市60週年。在短暫的歷史中,這個小城有近28年的時間被聳人聽聞的連環殺人案的陰影籠罩著,白銀人都有一段共同的驚恐記憶。自1988年起,這座小城,在長達14年的時間裡,同樣類型的入室殘害女性殺人案發生9起。彼時的白銀,整個城市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殺人往事,成了人們記憶中最不願觸及的部分。

1988年5月26日,白銀市永豐街白銀公司23歲的女職工白某被害於家中。警方勘驗時發現,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衣被推至雙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傷26處”。

白家的生活也從此發生了變化。1990年,白某的弟弟自殺,母親幾度崩潰,家人再沒好好聚在一起過個春節。5年前,積怨已久的母親去世。“她生前唯一遺憾的就是沒等到兇手歸案。”白某的哥哥嘆著氣對記者說。

“太可惜了,她個子不高,是個非常標緻的姑娘。”據白某的同事劉某回憶,警察連夜從近百公里外的蘭州拉來警犬,偵查現場。“但是警犬好像沒有起到太多的作用。因為它暈車,下車後根本聞不出來。”據法醫勘驗,白某遇害的時間大概是下午5時許,兇手盯準了目標,尾隨溜門進入她的家中作案。

劉某告訴記者,因為兇手把白某屋裡的收錄機開得特別大聲,這樣,“就算是她曾發出過求救,外面也沒法聽見。”兇手作案以後,洗掉手上的血跡,消失在了這座西北重工業城市的人潮裡。

在白某遇害6年之後,白銀陸續出現多起情節相似的殘忍兇案。1994年7月27日下午2時50分許,白銀供電局女性臨時工石某被人殺害於其單身宿舍內,被害時年僅19歲。警方現場勘驗發現,受害人“頸部被切開,上身共有刀傷36處”。

接連的兇案使人們內心被恐懼籠罩。一種反應是迅速搬走,沒搬走的,下了班都會閉門鎖戶。因為門禁森嚴,警方兩度把嫌疑人劃定在供電局內部,一位民警至今還保留著兩大本嫌疑人的資料,記錄了每個人的愛好、外號、跟誰走得近。但要麼沒有作案時間,要麼條件不符,所有嫌疑人均被一一排除了。

1998年,兇手更加肆無忌憚,接連作案4起。有兩起只隔了3天。經常是警方還在開會討論上一個案子,新的命案又發生了。當時電話尚未普及,只見死者家人滿面驚惶,跑到公安局門口大喊:“我家裡人被殺了。”兇殺案引起的恐慌像瘟疫一樣在白銀市蔓延。

1998年11月30日,白銀公司女青年崔某在家中被殺害。事發時,崔某的弟弟還是個高中生;崔某的父親在女兒遇害後鬱鬱寡歡,3年多以後就因病去世了;母親天天以淚洗面,直到次年夏天才能下床。崔某的弟弟甚至燒掉了姐姐的所有照片,以避免勾起母親的傷心回憶。

崔某的弟弟說,這麼多年,這個案子一直沒有破,他們一直在等待破案的一天,然後突然就破了,“真的有些意外”。得知這個消息後,崔某的母親開始哭泣。“一直沒有平復過來,從下午就一直哭,到了晚上也哭,我現在稍微平復過來一點了。”崔某的弟弟低聲說。

對於高承勇,崔某的弟弟說他非常忿恨,他想知道高承勇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姐姐。

從1988年至2002年的14年間,白銀市共有9名女性陸續在家中被殘忍殺害,受害人中年齡最小的僅僅8歲。這些案件的特徵是,兇犯大多選在白天作案,進入所選女子居住地後進行強姦殺害或姦屍。有的死者,甚至還被刀割去生殖器官、人體組織。後經警方確認,案件系同一人所為。除了白銀,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也發生過2起類似案件。

破案的難度出乎意料。雖然嫌犯留下了足印、指紋、DNA等各種身體特徵線索,甚至有模擬畫像,但警方一直沒能將嫌犯抓獲。由於兇犯作案手段殘忍,極具隱蔽性,案件一度讓當地籠罩在恐慌之下。一段時間之內,白銀幾所正規的中學只允許住校學生在學校上晚自習,走讀生一律七點半之前回家。

2001年8月,此案被公安部列為督辦案件。2004年8月5日,公安部組織專家對案件進行會診,將白銀、包頭兩地案件併案,確定為甘蒙“8·05”系列強姦殺人殘害女性案。

2016年8月26日上午,警方在白銀市工業學校的小賣部將高承勇抓獲,經初步審訊,高承勇對其在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間實施強姦殺人作案11起、殺死11人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被抓後“平靜”得可怕

高承勇被抓獲的地點—白銀市工業學校位於白銀市北面,佔地70多畝。一名當地人告訴記者,從位置上看,白銀工業學校已經算是城鄉結合部了,“就跟城中村差不多,附近住的人挺多,人流量比較大。”

另一位當地人回憶稱,高承勇給人的感覺挺安靜,有些木訥,平時幾乎不跟外人打交道。他似乎很不願意說話,說話的時候語氣非常平和,從聲音裡很難判斷出他的情緒是好是壞,某些時候他非常專注,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人來買東西往往需要叫他好幾聲,他才能回過神來,“給人一種很冷的感覺”。

在從警多年的王洋(化名)的職業經驗裡,嫌疑人被放到“鐵凳子”上時,第一反應往往或是抵賴,或是答非所問。從沒有哪個犯罪嫌疑人,像高承勇這樣,如此冷靜地談論起如何殺人、逃跑。

在審訊室裡,王洋等警察看到,高承勇臉上毫無波瀾,語氣也少有起伏。他事無鉅細地回憶每一起案件的細節,竹筒倒豆子似的,問什麼,他就說什麼。

審訊高承勇的警察們,從震驚、氣憤,到逐漸習慣他的說話方式,花了較長時間。“你想象不到他那種冷靜,人過分冷靜,其實已經是一種機械性的麻木。”

2017年7月18日,該案在甘肅省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

根據檢方指控,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間,高承勇在甘肅白銀市、內蒙古包頭市採取尾隨女性、入室作案等方式,實施故意殺人、強姦、搶劫及侮辱屍體犯罪,共致11名女性被害人死亡。

因為高承勇本人沒有委託辯護人,根據司法程序公平公正的要求,白銀市司法機關為高承勇指定了辯護律師。白銀市律師協會分管刑事專業的副會長、甘肅仁澤律師事務所主任朱愛軍承擔了這份工作。

朱愛軍回憶,幾次交流中,高承勇表現平靜,話不多。當被問及較為尖銳、敏感的問題,他也只是不吭聲,心理素質極好。唯獨在庭審後期,看到受害者家屬在陳述傷痛時頻繁落淚,他最後面對家屬三鞠躬,說了句“對不起”。

相比較高承勇的冷靜,時至今日,其家人也難以接受他殺人的事實。2017年庭審時,高承勇的妻子因心理壓力過大,不知如何面對受害者家屬,沒有出現在現場。

一審死刑讓“懸案”落定

2018年3月30日上午,備受社會關注的甘肅內蒙古“8·05”系列強姦殺人案一審公開宣判,甘肅省白銀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判決被告人高承勇犯搶劫罪、故意殺人罪、強姦罪、侮辱屍體罪,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高承勇當庭表示不上訴。

案件报道|“白银连环杀人案” 跨越28年的追凶路

10點整,宣判開始,在兩名法警的押送下,被告人高承勇戴著手銬、腳鏈緩慢走進場,他身穿深灰色長袖長褲,面無表情。當高承勇作最後陳述時,他大聲回答,“無異議,不上訴。”

宣判結束後,參與案件偵查的一線民警、白銀市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所長張恩偉接受記者採訪時介紹,高承勇面對證據及審訊時都很冷靜,是比較具有反社會性格的人。

本案代理律師朱愛軍表示,高承勇案終於劃上了句號。不管怎樣,維護人權、達到控辯平衡、防止冤假錯案、讓判決經得起時間的考驗,這就是刑事律師的職責。

北京師範大學中國刑法研究所副所長彭新林說,雖然高承勇作案11起,涉及人命11條,但法院也只能根據其觸犯的四個罪名來進行定罪處罰,而不能根據作案數量來定更多罪。至於量刑,死刑已經是最重的刑罰,無法再判處高承勇更重的刑罰了。

如今,案件終於塵埃落定,一直壓在受害人家屬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是搬開了。正義雖然來臨,但是對於受害人的悲劇及受害人家屬們的創傷卻永遠無法彌補。用法治追尋正義,以正義告慰逝者;讓悲劇不再重演,願逝者永遠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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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报道|“白银连环杀人案” 跨越28年的追凶路

《中國審判》雜誌201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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