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 老姥娘的悠悠岁月


老姥娘的悠悠岁月

文丨高兴福 摄影丨曹新庆


清光绪年间,我村东有一片葱郁的树木,周边土地宽满,杂草丛生,从利津县安家庄迁来一户人家垦荒,就地取材搭建了两间土屋子,人称树林屋子,后来,因屋子的主人姓安,又改成安家屋子, 至1984年成立了河口区 ,才正式命名为安家。安家村老十字街那块儿,曾有一条黄河古道,蜿蜒北去通海,流水不止,船舶停靠,鱼虾肥美,引得客商云集。自从日本鬼子入侵中原,日月开始萧条……

老姥娘娘家姓扈,原住利津县扈家滩,为糊口逃荒定居安家屋子。老姥娘芳华妙龄,经人介绍嫁给了小李村的老姥爷。婚后,夫妻二人恩爱有加,生下三女。那年月,家家贫困,日日食不果腹。没办法,老姥爷为维持生计,带病外出扛活(务工),竟客死他乡。闻此噩耗,老姥娘悲伤过度,几次昏厥,泪湿衣襟。老姥娘忍痛,家中安排妥当,四处讨饭寻夫。一晃三载,尸骨未见,空手而归。娘家人心疼闺女,推木轮车看望去接。无奈,老姥娘窜到田里,恸哭一场,捧些泥土,跟着娘家人,离开了伤心地。

老姥娘25岁守寡,拖家带小,历尽重重磨难。她秉性刚强,在娘家小住几日,就找村干部要了宅基地,街坊帮忙,土台高筑,用秫秸围墙抹泥,盖了三间房,领着孩子艰难度日。那份辛酸,那份苦楚,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她无多言语,白天耕种,晚间缝补。待心平气静,媒婆登门说亲,都被她拒之门外。老姥娘坚信:只要勤劳节俭,不畏困难,砥砺前行,定能过上好日子。

岁月如梭,年复一年,老姥娘的三个闺女相继成人出阁。长女跟了个叫王殿英的,次女找了个姓陈的,小女嫁进高家,成了我的亲奶奶,也就有了我孙辈的今天。

老姥爷姓宋,在世时膝下无子,亲侄过继顶枝,延续香火。我喊他舅姥爷。舅姥爷成家早,孩子多,先行一步来到安家屋子。老姥娘的屋挨着舅姥爷的屋不远。老姥娘想,住近了好,等老了有个照应。可谁也没料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但没有照应,反倒生出了些是非恩怨。

有一年春天,本家四大爷盖屋,看中一棵大树,而大树偏偏长在高、宋两家的地界上。四大爷跟老姥娘打招呼,老姥娘应允。舅姥爷不依,大吵大闹。四大爷刨树时,舅姥爷气呼呼地窜了去,杵着铁锨阻拦,二人圆睁四目,虎视眈眈,各不相让。老姥娘让父亲出面和解,结果谁都不买账。舅姥爷说父亲不公,袒护自家兄弟;四大爷骂父亲不知近远,吃里扒外。四大爷还动了真怒,扬手打了父亲一巴掌。父亲受了委屈,找根绳子搭在了那棵树上,幸亏路人及时相救。老姥娘听说后,气得哆嗦,踮着脚去找村干部。村干部把四大爷和舅姥爷唤去劝导,两人上来犟劲死活不通。最后,村干部说村里正盖仓库,就趁火打了劫。大树充公,两人傻了眼。最想不开的是舅姥爷,他说娘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行,满肚子怨气没出撒,把账记在了老姥娘的头上。


老姥娘的悠悠岁月


邻近荆家村里有个表姑,和父亲是亲姨表。两人从小命苦,各自母亲早逝,老姥娘收揽照料,逐渐成长。收秋季节忙不过来,老姥娘叫父亲雇工;喊表姑买菜,烧火做饭。老姥娘脾气好,舅姥爷冲他使性子,她都忍受回避。老姥娘节约,平时虽然穿得补丁摞补丁,浑身上下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她热爱土地,笃信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姥娘又经营有道,收粮卖钱置田地,生活日新丰盈。老姥娘还乐善好施,接济贫穷人家,全村人多少都吃过老姥娘的粮食。老姥娘帮舅姥爷少,让其图强。因此,舅姥爷更加记恨,人虽近在咫尺,心却遥远。尤其让舅姥爷气愤的是,父亲和表姑围着老姥娘转,怀疑肥水流了外人田。

1927年,黄河决堤发大水,村人接讯息,安全撤离。老姥娘不走。村干部劝说,执拗不过,放弃。很快,河水犹如猛兽般扑来,泛滥成灾。老姥娘围着屋台转了一圈,然后上炕盘腿,神情淡定。突然,里屋传来声响,老姥娘挑门帘巡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条青色大虫蜷在墙边,昂头吐芯,令人毛骨悚然。惊慌之中,老姥娘沉下气,双手合掌,口里念念有词……

我五大爷说,他小时候去老姥娘家玩,亲眼见过那条大虫。大虫碗口粗,通身青,红冠子,无尾巴。老姥娘烧火,它偎在灶窟边上,人蛇自然共处。五大爷害怕,拔腿跑了个踪影皆无。这件事,表姑证实了:大虫守粮,老姥娘不让外人靠近,恐人虫受惊。

河水退去后,街坊们陆续回来。女人承受能力差,瞅着破屋烂墙嚎啕大哭。大灾大难,村人缺衣少吃。老姥娘慷慨放粮,毫不吝啬。自大虫被洪水冲来,老姥娘的囤里没少过粮。既然少了,老姥娘用手一划拉,粮满如初。仙气灵验,老姥娘不外露天机,守口如瓶。事已久远,是真是假?无人考证。村里上年纪的人只是记得清楚:老姥娘放粮,救人于危难,安度灾年。

那场洪水,给人们带来了灾难,也给人们送来福音。土地淤漫后,异常肥沃。老姥娘地多高产,连年五谷丰登,家业兴旺,极像东南角的那棵大柳树,四五人牵手拢不过来,树冠茂盛,如日中天。

我儿时见过晚年的老姥娘,她腰背微驼,银发满头,话语温和,面容沧桑,脚步落地,仿佛充满着自信。她一生信命又与之抗衡,是典型的中国普通妇女形象。


老姥娘的悠悠岁月


表姑说 ,在抗战时期,陈庄驻扎着鬼子,经常扰民。有一次突袭安家屋子,小时候的表姑被凶神恶煞的鬼子,端刺刀挑开衣服,吓得大哭。老姥娘临危不惧,和汉奸周旋:甭吓唬小孩,我有粮食。结果,汉奸跟老姥娘取粮时,塞了几块银元,鬼子伙同汉奸带着抢来的布匹和少许粮食,滚出了村庄。乡亲们险象环生,躲过一劫。

打发走了鬼子和汉奸,老姥娘与表姑连夜把藏着的银元、铜钱,全埋在大柳树下。从那时起,大柳树的上空,时常有乌鸦盘旋,叫声粗劣嘶哑,人心凄慌,忐忑不安。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人民才安享了太平。

1971年,老姥娘撒手人寰,享年85岁。临走,没留下遗言。父亲和表姑进里屋收拾遗物时,已经不见大虫,看见囤后三个瓦罐,封得严丝合缝。父亲叫来不情愿上门的舅姥爷。舅姥爷不吱声,赌气把瓦罐举过头顶,狠狠地摔下去。霎时,随着震响,白花花的银元撒落一地。舅姥爷就地跪下大哭:我的亲娘啊!

冰释前嫌,父亲、表姑、舅姥爷重归于好。表姑借机要块银元,想给我打副银镯,舅姥爷不舍。表姑自掏腰包买一支镯子送我存念。表姑福寿,现仍健在,87岁高龄,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子孙满堂。多年后,四表叔(舅姥爷的小儿子)听村里人说,老姥娘园子里埋着宝贝,他顶着烈日用铁锨镢了个遍,竟然半块银元没找到。据老人讲,宝贝在地下会走,很可能投靠有缘人去了。


作者简介:高兴福,网名,墨海耕夫,生于1963年,河口区六合人,喜欢文学,酷爱书法,现为山东省书法家协会会员,东营市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口区书法家协会理事。

老姥娘的悠悠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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