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我的故鄉——華州赤水鎮辛村

我的村莊—赤水辛莊

作者 劉正軍

出赤水街東行約三四百米,就到了遇仙河邊的安門前村。安門前村向北有條水泥大道,沿此道北行約四五百米、然後穿過一個古典式“城門”以後,就到我的村莊了。

我的故鄉——華州赤水鎮辛村

辛村地標 宋朝峰攝

我的村莊叫辛村,上世紀五十年代全國實行公社化前,是由三個村民小組組成的——從東到西依次是高家、常家和岳家。1958年公社化後,縣上將我村東南不遠處的瑞凝莊(有瑞南、瑞北、瑞西三個組)併入了辛村,從此辛村就擴大了一倍,成為有六個組的行政村了。2015年全縣進行村鎮調整時,縣上又將辛村和羅家合併成了一個村——遇仙村。於是辛村作為獨立行政村的歷史宣告結束,成了遇仙村的一部分。本文第一部分《“有女不嫁高常嶽”——我村曾經的悲哀》中所說“辛村”,係指1958年公社化前的辛村(含三個組),其餘部分均指公社化後的辛村(含六個組)。

辛村形成於哪個年代?為什麼叫辛村?有什麼典故等,典籍上均無記載,所以關於它的情況,只能從人們的記憶裡去尋找。

“有女不嫁高常嶽”

——我村曾經的悲哀

(一)

在我童年的記憶裡,當時辛村的三個組並不相連,而且規模都很小——都是一道巷,三四十戶人家,一百多人。

三個組裡都有古廟。高家的古廟,一座位於村東路北(高永安家右側),一間寬,是個小廟,上世紀60年代拆除;一座位於村子正中(高振強家左側,緊靠大路),坐北向南,三開間,是三個村中規模最大、保存時間最長的古廟——2013年拆除。常家的古廟只有一座,位於村子西頭,坐北朝南,一間寬,門檻很高,分為兩拱,中間是個小天井;上世紀70年代拆除,莊基劃給了劉智家,廟側的生產路從此東移到村子中間(即現在的位置)。岳家的兩座古廟,一座位於村子東頭(大約在二狗家門前),門朝東,裡面供奉著神像;一座位於村西南角(馬鐵軍老宅之南),門朝南。這兩座廟於1958年被拆除,神像一部分由幾位老太太抬著,埋到了遇仙河中心的河沙裡,一部分打碎後做了肥料。三個組裡的古廟,除2013年高家拆除的那座叫無量廟外,其餘均說不清了。無量廟即真武廟。據傳無量祖師即真武帝君,系道教執掌北方天界之神,負責記錄三界中之功過善惡,職司消災致祥、懲惡揚善。所以那時我村的祈水儀式,歷來都是在這座廟裡舉行的。

除古廟外,那時高家有祠堂,常家有城牆遺址。高家祠堂位於高百瑞家西隔壁,解放後作了村初小,“文革”中(1969年)被拆除,青磚和木料作了新建初小(位於瑞凝莊村西、辛村正南之交匯處)的建材。常家城牆的東南角、東北角、西南角分別位於楊豆豆、劉毅、劉山陽家現宅基地的後邊。城牆地基很高,外面呈坡狀,上面長滿了茅草。小時候,我和玩伴們常在坡上玩耍。聽村裡老人講,以前村裡原本是有城門的。

從有古廟、古祠堂和古城牆遺址看,我們村無疑有著久遠的歷史。

(二)

那時我村周邊除莊稼地外,幾乎全是溼地、水濠、芋子林、蘆葦叢、沙梁、沙丘、荒草灘、亂雜墳等,其間常有野獸出沒。夜半,村裡常有黃鼠狼拉雞的事發生——悽慘的雞啼聲忽然響了起來,熟睡的男人一躍而起,跑到雞窩前把黃鼠狼趕走。冬季田野裡,人們不時會看到老鷹抓兔子的奇景(“兔子蹬鷹”即由此而來)。我家隔壁的來義叔(大名餘志傑,即餘剛的曾祖父、餘非凡的五世祖)有次從赤水街趕集回來,手裡提著幾根麻花。當他走到“洋橋”東邊沙灘地裡時,一隻老鷹猛地從空中俯衝而下,把他手裡提的麻花叼走了。更有甚者,那時還發生過狼襲人或狼吃娃的事。有次來義叔領著幼子餘長江去莊北地裡看莊稼——他走在前,幼子跟在後,走著走著,忽聽背後一聲慘叫,回頭一看,幼子滿臉是血,一隻狼倉皇逃跑了。此後餘長江嘴唇上便留下了一道傷痕,被玩伴們稱為“狼咬”—— 之後此綽號便伴隨了他一生,直至2006年去世。還有一次,變娃(十一二歲)和絨絨(八歲)小姊妹倆(劉力劼的老姑),正在路西地裡拔小蒜,忽然一條餓狼竄到面前。絨絨以為是狗,對姐姐說狗來了。誰知話音剛落,惡狼便撲上去咬住了變娃。絨絨嚇壞了,趕快跑回家,說姐姐被狗叼走了。等爸媽一幫人趕到地裡時,變娃的五臟六腑已全部被餓狼扒出來了——變娃就這樣悲慘地死去了。

我們村北依渭河,西臨遇仙河,是個交通死角,於是一些小商小販及手藝人,常在這裡走村串巷。他們經營的項目繁雜,品種也五花八門。其中有賣雪花膏凡士林的、賣洋鹼(肥皂)洋火(火柴)的、賣瓦盆瓦罐的、賣紙菸煮青的;花籽換油的、爛套子換核桃的、爛銅爛鐵爛頭髮換梨膏糖的;箍摟盆箍摟甕的、纏圃籃纏篩子的、起刀子磨剪子的、焊壺釘鍋吹糖人的;偶爾還有耍猴的、耍魔術的、演扁擔戲的等等。進村後他們招攬顧客的方法也各不相同——有的敲鑼(如耍猴的),有的打鼓(如演扁擔戲的),有的搖撥浪鼓(如賣雜貨的),大多數則是大聲吆喝。那些大聲吆喝的,往往是一進村便拉長嗓音, 放開喉嚨大聲呼喚。那長長的呼喚聲南腔北調,一下子從東傳到西,把全村都穿透了。幾聲吆喝過後,便會很快招來一幫婦女和孩子。小商小販們的這些活動,不失是我村的一道亮麗的風景。

從以上情況看,那時我村及周邊一帶,無疑是很偏僻荒涼的。

(三)

赤水地勢南高北低,我村位於最北端,地勢最為低窪。因它西依遇仙河堤,積水向北向東又無出口,所以每逢澇季,積水便囤積在這一帶,形成大片溼地和水濠——裡面長滿了芋子或蘆葦。當時三個村子之間,均是由芋子林或莊稼地隔開的。有時村民外出,走著走著就被路正中的積水擋住了去路。這時行人會自然脫下鞋子,蹚水而過。行人若是一男一女,則男人會俯下身子讓女人趴在背上,把女人背過去。雨季村民從井中打水,往往不用井繩,只要手提水桶一彎腰,便可打出一桶水。有時人們挖地,一钁頭下去便會挖出個小水坑來。鐵路護坡和遇仙河堤旁的溼地裡,大小水坑連成一片,成了澇池。淫雨季節,那一帶蛙聲如潮,把一切都淹沒了。地下水位高,鹽鹼便不斷上泛,於是冬季很多地段往往是白茫茫一片,成了不宜耕種的鹽鹼地。因為水多、草多、溼地多,極易滋生孑孓,於是蚊子就很猖獗。我村一帶的蚊子,多且不必說,而且個兒還特別大,身上帶著花紋——人稱“花花蚊子”。這種花花蚊子,厲害得爭慫——能隔著衣服咬人,一咬一個大疙瘩,把人癢得實實沒法。外鄉人到了我村一帶,根本撐不住火。為了預防蚊子夜間咬人,一些家庭便在地上堆些麥秸,上面撒層“六六六”(一種粉劑農藥),然後點著麥秸、關上門窗,用濃煙燻上個把鐘頭,最後把地一掃,燻死的蚊子能掃半簸箕。於是久而久之,這裡的蚊子便出了大名,有了“孝義的銀子,赤水的蚊子”一說。

聽村中老人講,那時每逢大旱,周邊各村都有“取水”(即祈水)的習俗。我村的“取水”活動,常由劉力劼的曾祖父組織,在無量廟裡舉行,由“老梁”(一位外鄉人)充當馬仔。他帶領三村男丁先在無量廟裡燒香叩頭,集體跪拜,然後打著彩旗提著瓦罐,敲鑼打鼓步行至三十里外的五龍山下;在那裡行跪拜禮後,從小溪中將溪水一勺一勺地舀進瓦罐提回村。據說當時祈水的村子雖多,但唯獨我村最為靈驗。我曾因此思忖,這大約是待我村都旱得撐不住時,也就該到下雨的時候了。

歷史上我村以農為主,主打產品是苞谷、小麥和棉花。因積水多,生產力低下,所以產量很低。比如小麥,村裡就有“麥不過石”的說法(即畝產不會超過300斤)。因種莊稼不能養家餬口,所以村民只好另謀出路。當時的出路有兩條,一是打箔子,二是學剃頭。“箔子”即用芋子編成的簾子,蓋房時鋪在屋頂用來承載泥巴的。因我村周圍長滿了芋子,於是大家就地取材,幹起了打(即編織)箔子的營生。上世紀70年代前,箔子一直是我村傳統的手工產品,就連很多女人也都會打——我母親就是打箔子的能手,三天打一床丈二箔子絕無問題。村周邊十里八鄉的人們,蓋房時都是來我村買箔子的。“文革”中我回村後,還和興元哥(劉子涵的曾祖父)拉著架子車,去渭河北“細溜村”(即信義)賣過箔子。另外,村裡出外學剃頭的人也很多,以常家為例,劉力劼的曾祖父,楊豆豆的曾祖父、曾祖伯父,常高峰、劉樂、劉躍進兒子、劉煒的祖父等,都曾經從事過剃頭,常年在外奔波。

(四)

因我村生態環境太差,所以祖祖輩輩勞作艱辛,生活清苦。婦女在水裡摘棉花掰苞谷是家常便飯。有些年份,積水多得小麥無法下種,村民只好赤腳在泥地裡撒上麥籽。村民口糧以苞谷為主,常年吃的都是苞谷饃、麩子饃及野菜等;即是兒女很孝順的老人,也很難吃到白饃。青黃不接的時月,斷炊的家庭很多,需四處借糧,甚至還出現過出外討飯的現象。住房也很緊張,以常家為例,當時有33戶,其中24戶都是“間半莊子綹綹房,過來過去都靠牆” ——即兄弟幾家合住一屋①。全村沒一家有院牆的。房屋山牆均以黃土夯成,底部能做幾層“裹磚”就不錯了,上部( 即山花牆)多是用苞谷竿遮擋起來的;簷牆也全部以土坯壘成。因土牆不耐潮溼,所以每逢七八月“淋雨天”,房倒屋塌的情況便時有發生。我的發小劉進安,就是雨天在劉中華( 的爺爺)牆下玩泥巴時,被突然倒塌的土牆塌折腿的。那時村民穿的都是粗布衣服,而粗布全由婦女手工織成,過程非常繁瑣——彈花、搓捻子、紡線、拐線、經布、織布等,最後用煮青染成黑色。所以除田間勞動外,婦女在家一年到頭都忙得很,甚至須在煤油燈下通宵達旦地紡織。其生活之苦,在赤水一帶是很有名的。

那時我村孩子讀不起書,所以有出息的人極少。現在回憶起來,歷史上我村僅出過兩位名人,一位是劉竹軒,一位是高鳳山(小名京山)。劉竹軒出身於常家的大戶人家,是劉新旗的曾祖父、劉文柱的五世祖。他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後受聘於私立華縣鹹中,曾任校長十年之久,土改後去世。高鳳山是高家人,解放前在義父嶽炳光幫助下,赴陝北參加了革命。嶽炳光系我村岳家人,早年參加革命,1922年在華縣鹹中上學時,就和潘自立(華縣高塘鄉人,解放後曾當過我國駐蘇大使)等同學一起,參加了由中共早期黨員王復生組織的馬列主義研究社——青年勵志社,據說後來在兵荒馬亂中脫了黨。解放後高鳳山曾在南京軍區、陝西省貧協、西藏公學任職,後在寶雞師院擔任領導職務至離休。除此之外,我村再未出過任何有影響的人物了。

正因如此,周邊人都笑話我村是個“水窩窩”,流傳著“有女不嫁高常嶽”的說法。

(五)

我村雖然偏僻荒涼、貧窮落後,但卻有個突出特點——民風淳樸,鄰里和諧,尤其是村民純厚善良,包容心強。以常家為例,我們劉姓人家,本是從外地遷入常家的外姓之人,但村裡的常姓原住戶,對我們先祖及其後代,從未有任何非禮之處。因之我們劉姓繁衍很快,現在反倒成了村中的大姓。又如土改那年,流落常家的三個外來單身漢老白、小邦、劉道夫,順利地在常家落戶,分得了房屋和土地,未受任何歧視。再如常家還有楊、餘、嶽四五戶外姓人家,他們姍姍來遲,人寡勢弱,但原住戶均對其禮遇有加,雙方相處得非常友好。所以儘管日子很苦,但三個自然村世代為鄰,和睦相處,從未產生過宗族糾紛。

原文來源:作者供稿《繁華褪盡是鄉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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