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3 愷撒大帝甥孫的傳奇故事

大馬士革的尼古拉烏斯致阿馬西亞的斯特拉波

發自安條克與亞歷山大城(公元前36年)

親愛的斯特拉波,我見證了一件事,只有你——我最親愛的朋友——會理解它有多麼重要。今天,羅馬三雄之一馬克·安東尼成了埃及的大元帥——實際上的國王,儘管他不這樣自稱。他娶了克莉奧帕特拉—伊西斯轉世、埃及女王以及尼羅河全境的君主。

我給你的消息,大概整個羅馬都還無人曉得,哪怕是那位你深深景仰的、常在信上提起的羅馬世界的青年統治者;因為婚事來得突然,在這個東方世界也只是在舉行婚禮前幾天才為人所知。噢,我的老朋友,我幾乎願意放棄一些我們倆多年以來奮力追求的智慧,只要我能看見這一刻你臉上的神情!你一定會露出驚訝——還有一點懊惱?你會原諒這個對你又是責備、又是打趣的人;你在世上的幸運曾經令我這做朋友的豔羨不已,如今我也不禁想讓你羨慕羨慕。因為你一定知道你那些羅馬來信讓我多受刺激。在大馬士革,我常恨不得與你同在,去你喚作“世界中心”的地方與你提到的大人物時時交談,親密無間。現在,我也踏入了這世界;蒙幸運眷顧—我仍感到難以置信—我得到了一個極不尋常的職位。我當上了克莉奧帕特拉的孩子們的老師、王家圖書館的館長,兼王室學校的校長。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令我幾乎不能相信,我至今沒有完全明白何以選中我。也許是因為我名義上是猶太人,又是個沒有宗教狂熱的哲學家,也因為我父親跟希律王的朝廷稍有點生意往來,而馬克·安東尼最近加封希律做了猶太全境的國王,希望與之和平共處。政治會影響一個像我這麼不問政治的人嗎?我希望是我自己太謙遜了;我寧可認為是我作為學者的聲譽敲定了此事。

無論如何,我在亞歷山大城替我父親辦理一件生意上的事,其間也趁便使用王家圖書館的時候,女王的使者找到了我;使者說明來意,我立即接受了。且不說職位的物質利益可觀,王家圖書館是我平生所見之中無與倫比的;那些很少有人用過甚至見過的書籍,將一直能為我所用了。

如今我成了王室的人,隨著女王所到之處旅行;就這樣,三天前我到了安條克,不過她的孩子們仍然在亞歷山大城的宮殿裡。我不完全明白為什麼要在這裡,而不在亞歷山大城的王宮裡舉行婚禮;也許安東尼不希望過於公開地嘲弄羅馬法律吧,即使他似乎將運勢全部押在東方(我暗忖,據說他並未花費力氣跟從前的妻子合法離婚,既然如此,這件事在羅馬又有什麼合法性可言?);也許他只是希望向埃及人表明,他不會篡奪他們女王的權威。也許沒什麼原因。

無論原委如何,婚禮是舉行過了;對於整個東方世界,女王與馬克·安東尼已是夫妻;不管羅馬怎麼想,他們倆是這個世界的聯合統治者。馬克·安東尼公開地宣佈愷撒里昂(據說這是他從前的朋友尤利烏斯·愷撒的孩子)是克莉奧帕特拉的王位繼承人,女王所生的一對雙胞胎則被視為他的合法子嗣。不但如此,他還將埃及控制的領土大加拓展;女王如今統治著整個阿拉伯,包括佩特拉與西奈半島,約旦在死海與耶利哥之間的地帶,加利利與撒馬利亞的部分地區,整個腓尼基海岸,黎巴嫩、敘利亞與奇裡乞亞最富庶的地區,整個塞浦路斯島,以及克里特島的一部分。因此,曾經是敘利亞羅馬人的我,如今可以自視為敘利亞埃及人了;但是我兩者皆非。老朋友,我像你一樣是學者,寧可做個哲人;我不在乎羅馬人或埃及人的身份,正如亞里士多德不在乎希臘人的身份,而對家鄉伊奧尼亞鍾情不渝,自豪不改。我會效法這個最偉大的人,滿足於做大馬士革人。

然而就像你自己常說的那樣,多事的人間是個極其有趣的世界;也許我們就連在年輕氣盛的時候,也不該完全遁入學業,遠離世界的。求知之路是一個漫長的旅程,目標在遠方;如果人抵達目標的時候要認出它來,一路上應該走過許多地方。

雖然我遠遠看到過女王,我還沒有機會得到我這位僱主的接見。馬克· 安東尼到處都能見著——快活、隨和,絲毫不讓人生畏。我想,他有點像小孩——只是頭髮已灰白,身材也有點胖了。

我想我又會像我們求學那時候一樣,在亞歷山大城感到快樂的。上次給你的信裡我應該提過,我只遠遠地見過女王——在她與馬克·安東尼結合,並因此與羅馬的權力結合的婚禮上,那場典禮只有依附於王室的人才能出席。

安條克的宮殿不如亞歷山大城的宮殿宏偉,但是也足夠豪華;在婚禮上,我被擠到長形廳堂的後部,這裡的視野實在有限,只能看見一個烏檀木臺子,克莉奧帕特拉與安東尼站在上面。我所看見的女王,不過是她在火炬的光線中閃亮的鑲珠寶的袍服,和她王冠頂上裝飾的大金盤,代表太陽。她的舉止徐緩鄭重,就像是名副其實的女神。婚禮的儀軌精細繁瑣(儘管我有的新朋友說其實相當簡單),我不懂得內中的含義;祭司四處行走,用只有他們能講的古代語言唱誦各種祈禱文,又是施塗各種膏油,又是揮動法杖。一切都神秘兮兮,而且(實不相瞞)頗為不開化,近乎野蠻。

因此我第一次蒙女王接見,前往時感覺很異樣,彷彿要會晤的是某位美狄亞或喀耳刻,不是十足的女神也不是十足的女人,卻比兩者更加超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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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埃及婚禮

親愛的斯特拉波,我對你形容不出我的驚喜,和驚喜給我帶來的快樂。我滿以為會遇見一個黝黑的、相當壯碩的女人,就像集市上的那種;卻只見一個苗條的女子,淺色皮膚,細軟的褐色頭髮,眼睛很大,風度淡定、莊重而又魅力非凡,使我頓時感到輕鬆,她招喚我到她近旁的一張躺椅上就坐,那椅子相比她的椅子也不減奢華,我就像在一戶友善的普通人家做客一樣。我們久久談著一般待客聊天的話題。她常常笑,笑聲不大,對這場會晤似乎很專心。她的希臘語無懈可擊;拉丁語至少跟我的一樣好;還對僕人們輕鬆地講一種我不懂的方言。她博覽群書,領會深刻——甚至跟我一樣景仰我們的亞里士多德,還向我保證,她熟讀我關於亞里士多德哲學的著作,從中獲益不淺。你知道,我不是虛榮之徒;即便我是,我對這個出類拔萃的女子的感恩與敬佩也會壓倒我的虛榮。很難相信這麼一個可愛的人,會統治著富甲一方的土地。

我回到亞歷山大城三個星期,已經工作起來了;馬克·安東尼與女王繼續留在安條克,安東尼忙於軍事,今年晚些時候要討伐帕提亞人。我的工作不繁重;管理女王的圖書館,我有足夠的奴隸可以使喚,那些孩子沒有怎麼讓我費心。雙胞胎——太陽的亞歷山大與月亮的克莉奧帕特拉——才三歲另幾個月大,所以還不能受業;但是我奉命天天過去,用希臘語,甚至用拉丁語(這是女王堅持的)跟他們說上一會兒話,好讓他們倆長大些的時候,耳朵對這些語言不感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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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歷山大圖書館

但是快滿十二歲的托勒密· 愷撒——民眾稱之為愷撒里昂——就另當別論了。我覺得哪怕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會猜到他應該是偉大的尤利烏斯·愷撒的兒子。他自知是天潢貴胄,躊躇滿志;發誓他記得自己在他母親的羅馬住宅裡見過父親,時為刺殺之前——只是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他肯定還不夠四歲。他一本正經,不苟言笑,無論做什麼都異常地專注。看起來他從來沒有童年,也不想要童年;他說起女王的語氣就像她不是自己的母親,僅僅是掌握國柄的君主;他等待繼承王位的心情並非迫不及待,而是彷彿那和明天日出一般確定。假使他得到了他母親現在擁有的巨大權力,我相信,我會有點懼怕他。

不過他是個好學生,教導他是一種享受。今年冬天對於看重預示的人來說充滿了不祥之兆——幾乎沒有下雨,明年莊稼必定歉收;東邊連番刮來的旋風橫掃敘利亞與埃及的土地,摧毀了一座座村莊才頹然入海。安東尼從安條克進軍去對付帕提亞人,據說他的部隊是自從馬其頓人亞歷山大大帝(聽說克莉奧帕特拉繼承了他的血統)以來最強大的遠征軍——六萬餘名飽經沙場的老兵、來自高盧與西班牙的一萬騎兵,還有從東方行省諸王國招募的三萬輔助部隊,用以支援常規軍。我那年少的愷撒里昂(近來他對兵法感興趣)懷著年輕人純真的無情說,將這樣一支軍隊用在東方蠻族上面是浪費;如果他是國王——彷彿戰爭真是他現在以為的那種遊戲——他就會讓軍隊調頭西進,那邊可以獲取的不止是戰利品。

女王已經從安條克回來,途中曾駐蹕大馬士革,她會留在亞歷山大城,直到安東尼結束對帕提亞人的戰事。她知道大馬士革是我的出生地,體貼地召我去了她的居所,將那邊的消息告訴我。位高權重的人也這樣細緻而重感情,殊不容易。原來她在大馬士革的時候跟希律王晤了一面,協商有關香脂樹田租的事宜;她記起跟我的一次談話,便詢問了我父親的健康,又請希律王向他轉達他兒子與女王的問候。問候轉達以來,我未曾接到他的音信,但他一定是高興的。

他越來越老,已經到了身體虛弱的晚年。想來人活到這樣的年紀都會回顧一生,思忖它值得與否,這時候的人會需要某種寬心的消息。

【內容簡介】

本書以書信體形式寫成,其中也夾雜了日記、回憶錄、會議記錄、軍事傳單等,借羅馬眾人之筆描繪出羅馬皇帝奧古斯都的一生。

奧古斯都本名屋大維,是愷撒的甥孫。公元前44年,愷撒遇刺身亡,遺囑指定屋大維為其養子和繼承人。這個男孩纖瘦的身影在空曠的操場上緩緩而行,方向不定,好像要找出一條路來——他向謀殺者施援,與舊友為敵,和對手結盟,使派系之爭橫行的羅馬恢復了自由。36歲時,屋大維獲得尊號“奧古斯都”。

奧古斯都全力維護著羅馬的秩序與和平,甚至將自己的獨生女稱作“我的小羅馬”。憑著對這二者的愛,他在權謀傾軋的羅馬世界中義無反顧地前行著……

愷撒大帝甥孫的傳奇故事

《奧古斯都》,(美)約翰·威廉斯 著,鄭遠濤 譯,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5月版

愷撒大帝甥孫的傳奇故事

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1922—1994),美國作家、詩人、學者。輟過學,當過電臺播音,從過軍。退役後入大學就讀並獲博士學位,於1954年—1985年間在母校丹佛大學任教,教授大學英語及創意寫作。曾編選《文藝復興時期的英語詩歌》,也創作過兩本詩集。

(來源|《奧古斯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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