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7 張譯:我不是史今

張譯:我不是史今

張譯:我不是史今

“我當兵的最後一張照片”

這些文字,是《士兵突擊》的誕生過程

“我竭力躲避蘭曉龍,一躲就是六年……蘭曉龍用這個故事潛移默化地給我講了六年的課。”

“在我依然沒有參透故事的時候,他又和康師傅把我放進了這個故事裡,讓我找到了信念。”

“我塑造了一個人品比自己好那麼多倍的榜樣,但可能我這輩子也做不到他那樣。”

……………………一號哨位……………………

《士兵突擊》

文 | 張譯

引子

“哪兒去了?都到哪兒去了?”小馬拍著我凹陷的肚子。

我們立在2000年煙花三月的揚州富春茶社門前——他們詢問的是,剛才桌子上熱氣騰騰的十八個富春包子到底哪兒去了。

小馬嘆道:“小太爺,會出人命的。”

可實際上,我還沒有飽,因為傳說兄弟軍區要招待我們在長江邊上吃魚——好多好多魚。一個扛紅牌的部隊學員,幾時過過如此天上人間的日子?

那時候是去參加全國曹禺杯小品比賽——雖然曹先生不寫小品——鬼知道我寫字為什麼總是跑題。哦,那時候是去參賽的。結果是,小品得了編劇獎、導演獎和三個演員獎,還有一個蠢貨演員沒得獎——那個蠢貨正是在下不才吃了十八個富春包子的北京軍區無敵小太爺。

龍小蘭同志

揚州參賽的那個小品寫的是,一個文工團創作員下邊防體驗生活,在每處哨所只待兩個小時,妄圖挖到他理想中的素材,結果,反被哨所的戰士給教育了。那個文工團的創作員叫小蘭——龍小蘭同志。

龍小蘭的原型,就是我們臆想中的團裡編劇蘭曉龍。那時候他剛進部隊,本是話劇編劇,不願寫小品,幾個小品寫下來都不是“部隊的味道”,便被人們取笑不懂得體驗生活。於是,我們的獲獎小品就此誕生了。

我們那會兒是學員,沒有接觸幹部的機會,自然也不瞭解這個長得像鬼、嗓子像鬼、作息時間也像鬼的湖南邵陽鬼。直到他拿出了一個話劇劇本《紅星照耀中國》,全團人馬為之一振。

劇本論證期,在聽了很多專家的意見之後,蘭曉龍突然提出來要和我們學員隊的十幾個人交流一下,他認為畢竟年齡相仿,我們怎樣看“紅星”,於他很重要。

那才是我們第一次說話。

他請走了我們隊裡的領導,那陣勢像極了《士兵突擊》裡的史今去徵兵。十幾個許三多,真正能肆意講話的不多——被管制的壓力在常人是很難想象的——但是,我早已被每日挨批弄到不知臉皮為何物的地步。

那次交流,我和他談了很多。送他走的時候,我們同時想到了一個題目,他卻讓我來完成。佩服他鬼一樣的才華,望著他鬼一樣的背影,我感動得鬼一樣的糊塗。

“當時我覺得這是我最好看的軍裝照,就把照片上的另一個人PS 掉了,她叫張燕。沒有想到,五六年後她車禍去世了,而這是我和她唯一的合影。”

我去東北老林子裡尋訪素材,將大綱寫了出來。那晚,我坐在了2000年秋天蘭曉龍的家,史航也在,兩人看了我的大綱——估計是玩命帶上了感情的因素,才權且認可這叫做大綱。

史航嘴巴極其靈便,蘭哥夥同他幾乎不喘氣地對我說了兩個多小時。末了,我默默地回到宿舍,下定決心:在我的智商以及知識水平達不到他們任何人的一半之前;在我能聽懂更多的湖南話之前,絕不再和他們交流——他們兩個小時說的,我一句沒聽懂。

自此,我竭盡全力地躲避蘭曉龍,一躲就是六年。

《愛爾納•突擊》

哪怕只是一個⋯⋯標點

2001年,蘭曉龍又出爐了一部話劇劇本《愛爾納•突擊》。

這一年,我提幹了,終於能以文職軍官的身份正式參加團裡的工作了,我的職務是場記、畫外音、群眾演員、監獄警察扮演者以及袁朗的B角。

大約兩年後,袁朗A角的演員有事不能參加演出,我興奮了好幾天。可是沒過多久,團裡就命令我接待新來的一位外請演員,出演袁朗。

演不上袁朗我其實不難受,因為那時候,我最喜歡伍六一——話劇版裡只有許三多、班長、連長、袁朗、伍六一、許百順這六個人物。當時舞臺上最爺們的就數班副伍六一了,而且扮演者是我的老師彭澎。

我身為場記,得參與各部門的工作。每次排練,我都坐在導演身邊,時刻記錄導演的指令和各部門的問題。我可以熟記每個人物的臺詞,更不要說某場戲某個人物的調度、服裝、化妝、道具,以及舞臺上燈光、音樂、佈景的切換程序。有時下班了,人們散去,我就一個人悄悄在排練場裡演伍六一過癮。

大的戲劇結構由蘭曉龍和導演在文本上調整,但小的臺詞改動,就是由演員提出,經導演認可,最終場記負責整理的。也就是說:最終的演出本,以及個別的一些字和標點是我的創造。話劇劇本是小說《士兵》的基礎,《士兵》又是電視劇暨再版小說《士兵突擊》的基礎,我常常驕傲地幻想,那麼現在人們看見的也許就有我當年創造的,哪怕只是一個⋯⋯標點。

畢竟我們是⋯⋯專業演員

《愛爾納•突擊》序幕,展現的是熱帶叢林的戰場。白色的煙霧中,我和戰友們全副武裝,舉著帶有紅色激光束的道具槍朝觀眾席上亂晃——也互相照,以晃花戰友的眼睛,令其下場時有機會磕了碰了、挨老演員們罵為樂趣⋯⋯但是臉上都是極其嚴肅的——畢竟我們是專業演員——缺不缺德暫且不論。

於是,這場序幕裡,整個劇場充斥著我自己莊嚴肅穆的畫外音,我本人卻在臺上不苟言笑地搗亂。

當時演班長的人偏胖,每次演到他醉酒徵兵的時候,舞臺兩側都會站滿了人,就為一睹他鯉魚打挺打不起來,或是他誤打誤撞挺起來後,臉色蒼白的窘態。“每次,我都能看見星星⋯⋯”他說。

幾年後,我演了班長,也要鯉魚打挺,幸好我偏瘦,星星沒看見,耳朵卻出現了幻覺——因為當時喝了酒,似乎聽到了腦漿子在顱腔裡晃盪的聲音,站起身後我一直想吐。

許三多的入連儀式那場戲,雖然背景音效裡已經有七連連歌了,導演還是要求我們這些扮演戰士的群眾大聲地跟著喊,以增強演出效果,為此,側臺專門有領導監督。但還是會有人挖空心思地幹張嘴不出聲,我便是其中一位——只為了挑戰制度的快樂。

每場戲結束,我們十幾個小夥子都要在黑暗中摸索著換衣服、裝備和道具,姑娘們則舉著衣裳在側幕條裡隨時準備著為主要演員換裝,整場戲下來,每個人都是通身大汗。

舞臺上和側幕裡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有一次,我偶然瞥見一個主演剛下場,就摔了一個大跟頭,剛爬起來,又被兩個姑娘同時圍住扒衣服。時間緊,姑娘們手勁也大了點兒,那位仁兄險些被扒了個精光。

可是隻要燈光一亮,他就必須站在舞臺上詮釋悲情,我登時樂不可支。在越是不能笑的時候,越是有人控制不住地笑——我不幸又是其中之一。於是,燈光亮起來了,主演準確無誤地站在光區,我卻誤場了。

貴賓室裡的專家

2003年,裁軍的消息被證實了,戰友話劇團即將結束它近70年的歷史,《愛爾納•突擊》也成了這個老團最後的一臺話劇。特別是劇中也有鋼七連解散的情節。

曾經,為了保住這個團,大家希圖用這部戲“說話”——如果《愛》劇拿了大獎,也許就不用那麼多的人離開部隊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個法寶在“第一屆全國舞臺藝術精品工程”的評選當中,以0.1分之差落選。緊接著,在西安參加全國戲劇比賽時,引全體觀眾起立鼓掌的《愛》劇,依舊名落孫山。

人們於是開始盡力學習如何安靜地等待整編——真的很安靜,往常熱鬧的大院,像一下子失了魂,沒有人敢出一口大氣,好似生怕引爆一顆不定時的炸彈。誰也不知道這臺戲最終的結局會怎樣,不知道這個話劇團會怎樣,更不知道自己會怎樣;誰都想知道,但是誰都不敢知道。

就這樣,《愛》劇還在軍區的小禮堂頑強而悲壯地上演著,最後的幾場還有專家來看戲。我那時也必須在每次演出結束時,到貴賓室記錄專家們的意見,站好場記的最後一班崗。

這一天,專家不多,謝幕時,只有一個人上臺和我們演職人員握手。他戴著黑色的帽子,穿著紅色的夾克衫和藍色仔褲,很激動地和大家逐一握手。因為謝幕時,我永遠站在最邊上,握完了手我才知道,這個專家叫康洪雷

帶著對《激情燃燒的歲月》和《青衣》的敬仰,我坐在他附近,記錄著他的意見。只記得他說:

“一個字都不用改,這就是一臺好戲!”

700公里的距離

2004年歲尾,我正在石家莊拍電視劇《青春正步走》,團裡突然通知我回北京排練《愛爾納•突擊》。我差點瘋了,分身乏術啊,但軍令如山,特別是在裁軍這個非常時期。

生活中總有許多事情會糾結在一起,讓人不得喘息。

比如我想看劇本,但在電腦上看頸椎疼,就想打印出來;打印機尚未安裝,計算機又中病毒,必須重做電腦系統;重做系統前一定要找到殺毒軟件,否則白做,但該死的軟件被埋在書架的上千本書裡,必須先整理書架;書太多了,一旦整理、重新分類,必然書架不夠大;再添置一個書架,需有一個更大的書房,就是說最好買套房子⋯⋯換個思路:在書架上做個支架,一個格子變兩個;那就需要木料加木匠,或者泡沫板加我。

為了省錢,我選擇了泡沫板加我。沒有泡沫板,我得去建材城買,建材城一般不賣這種規格的,我得找廠家定製⋯⋯一個多月過去了,我的書房整潔到有家居雜誌想過來拍照,打印機卻一個字也不出來。

時間回到2004年秋天,為了能不斷在石家莊和北京出現,我提前向劇組預支了部分稿酬,準備租車。

不幸遇到十一黃金週,所有正規租車行全沒有閒置車輛了,我只好用高價租了一輛幾近報廢的玩意兒。然後每天硬著頭皮和電視劇組的統籌討論時間、和話劇組的領導們請假。

每天的生活忽然變成了這樣:下午到次日凌晨,我在石家莊拍電視劇;凌晨兩點到早上,我在高速路上開車或者睡覺,或者邊開邊睡,冀中平原秋冬的霧靄奇大,讓我學會了如何在深夜的國道上躲避同樣睏倦的逆行大車;早上八點半,我必須出現在北京的排練廳,在高速路上,因為極度睏倦,幾次險些人車報廢;中午到下午,重新邊開邊睡地回石家莊,我練就了一邊開車,一邊沖泡咖啡、一邊背誦臺詞的本領。

平均一天行駛700公里,有一次,車停在路邊,次日早上,發現兩隻輪胎沒了,車身下面是一堆紅色磚頭。

兩頭不落好地如此往復長達一個月。終於,《愛》劇突然被通知不再演出了,我也病倒了。

張譯:我不是史今

圖片來自張譯《不靠譜的演員都愛說如果》

我愛《愛爾納•突擊》,它要能擁有它該有的認可,我在所不惜。而這種無疾而終的結局卻讓我替它和自己叫屈。

我喜歡《哪吒鬧海》,特別是每次看哪吒借藕還魂,我必熱血沸騰、激動不已。

2006年,在話劇《愛爾納•突擊》逐漸淡出人們記憶的時候,它終於還魂,

在康師傅和蘭曉龍的共同打造下,變作了比話劇版強悍數倍的電視劇——《士兵突擊》。

後來有人問我:“你是怎麼參加《士兵突擊》的?是那份《我的請戰書》使然嗎?”

我是從話劇《愛爾納•突擊》裡走出來的。這個故事,我愛了六年。

康師傅不記得那時候的“獄警”,不記得那個旁邊的場記;蘭曉龍不知道我躲了他六年,也不知道我有多愛這個故事。

但是在這六年裡,蘭曉龍用這個故事潛移默化地給我講了六年的課。

在我依然沒有參透故事的時候,他又和康師傅把我放進了這個故事裡,讓我找到了信念。

這一節,很像是史今讓許三多掄起了大錘⋯⋯就是這樣。

我不是史今

記得有一年,胡玫導演拍著我的腦袋問:“小張譯啊,今年多大了?”我說,27了。她說:“你記著,男演員28歲再不出來,您就洗洗睡吧。”我聽完一身冷汗。

《士兵突擊》播出的時候,我其實已經29歲了。

這部戲改寫了我的一生,有陌生人開始認出我,我不再窮酸,生活壓力變小了,精神壓力變大了。

如果沒有《士兵突擊》,不知道我現在會是怎樣。

觀眾一直把我當成史今,我知道我不是史今。

史今是我個人敬仰的人物,能攤上這個角色是我這輩子的福分。

我塑造了一個人品比自己好那麼多倍的榜樣,但可能我這輩子也做不到他那樣。我一直試圖告訴自己,《士兵突擊》只是你經歷過的一個故事,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張譯:我不是史今

所以我一直在改變自己的表演方式,想盡快從《士兵突擊》裡出來。讓大家知道,我真的不是史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