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攤上一本書，一本你所愛的書，嶄新嶄新的，打三折，連三分之一的原價都不到，你買不買？買，當然買，如此便宜自是引無數愛書人競折腰！眼下豐衣足食，書錢還是有的，只是多年來工資的增長幅度遠遠落後於書價暴漲的水平，過去可購五本的錢，現在也難買回一冊了。於是買不買書總是躊躇再三，站在書店裡享受新書的時光日增，依偎床枕沉湎書香的良辰漸少。
書價打八折打九折屢見不鮮，打三折方才令人怦然心跳！這本叫《魯迅全集》的書儘管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十幾部頭的《魯迅全集》，但也決非眼下一些冒之以“全”字誘人上鉤的冊子。它以一千餘個頁碼，每頁兩千小字共約兩百萬字的容量，匯熱風、華蓋、三閒、兩心、南腔北調、且介亭、吶喊、彷徨等二十本文集於一卷。一書在手，可盡攬先生的雜文、散文和小說之基本，濃縮形成的方便近乎“文革”時袖珍本的“毛選”；一冊在櫥，厚重如磚，書脊上四個大字曾令我夢想多年，這下多少可彌補家中無“魯全”之憾。加之其封面的包裝設計極為精彩，魯迅身穿白色長袍的半身照浮顯於一道斑駁的磚牆，先生俊秀的手書相襯兩端，越發叫人愛不釋手。
當然好書的關鍵在內容，魯迅的文字除了他的譯作我不敢恭維、他的日記與信函（涉及廈門和廈門大學的《兩地書》例外）我不大覽閱，其他的一概都是極有味道極耐讀的。這本自己的《魯迅全集》在上架之前自然得與我共枕數月，床上貪讀一直是我睡前莫大的享受，而仰躺著美美受用自己買的書感覺就更好了！過去有話，“書是不借不讀”，現在書價漲了，觀念至少於我而言是變成了“買了必立刻讀之而後快”！
可惜快不起來，先是發現了排字有漏，《論雷峰塔的倒掉》裡的“保叔塔”的“叔”字沒有了，而“蛇”字多了一個，變成了“保塔”和“白蛇蛇”，給人以近乎“‘怪哉’這蟲”的感覺。就疑心這三折的《全集》是“天上掉下的餡餅”，但仍很希望這陷餅儘管不是優質味美，至少也還可以食用的。於是便急急翻至《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校看起這題從小背得滾瓜爛熟的課文。這下好了，顛倒與錯漏紛至沓來：“百草園”裡比比皆是，“三味書屋”中更是不勝枚舉！抓來一根紅色的圓珠筆大致清點了一下，密密麻麻三十餘處！新手打出的初校大樣也不至於如此百孔千瘡：“相見”變“想見”，大概電腦用的是雙拼，鼠標點錯了碼位；“樂園”成“東園”，興許不巧眨了一下眼睛；“蒼蠅”敲成“花蠅”反正都是“蠅”；而“蜈蚣”化成“蜈蛇”那才是是鳥槍換大炮了……不過再大的“單發炮”只是小菜一碟，相形跳句漏句的“連珠炮”，那才堪稱“滿漢全席”，叫你吃不了兜著走！魯文中難得有“百草園”這般淺白童真的小兒郎，竟也被敲打得如此體無完膚；那麼“狂人”“阿Q”和“徐懋庸”們則斷斷是萬劫不復的了！！
下次萬萬再不敢隨意亂蹲挑購地攤上的新書了，下次斷斷再不敢神魂顛倒地傾心打折的好書了，Ade，我的《魯迅全集》，Ade，我那打了三折的書款……只是想不通，這好模好樣好紙好皮的盜版書賣三折都有利可圖，那無折的正版書是不是要價太兇（按規定作者去世50年不再付稿酬，魯迅的文字早已越此大限）？有時就因為肥水豐足才引得人家眼睛發紅賊心頓起。書磚一本沉甸甸，壓在胸口，還沒罵盜版賊，竟胡亂地怪罪起書家們來了。嗨，反正盜版正版無不虎視眈眈，橫豎挨宰的只有我們痴心難改的愛書人了！魯迅他老人家在世時大概是沒有盜版的鳥事，否則“魯全”中不會沒有徵討的檄文；只是此時先生九泉有知，“老革命遇上新問題”，不知還敢不敢再作《咬文嚼字》之類的？
198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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