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 若不相遇朱德群,也就没有吴冠中

吴冠中

人渐老,路已远,往事如烟。然而也有不少经历虽经记忆筛选仍永不磨灭。杭州艺专高中部时的学习生活迄今形象鲜明,事事清晰,犹在眼前。

若不相遇朱德群,也就没有吴冠中

朱德群 1987 冬之呈現二

我先学习于浙江大学代办高级工业职业学校,读了一年,正值全省同届学生集中到南星桥军训三月,各校学生混合编队,我和杭州艺专的朱德群被编在同一班里,朝暮相处,不仅成了好友,也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若不相遇朱德群,也就没有画家吴冠中。他带我参观了艺专,我立即入迷,疯了,抛弃珍贵的浙大高工学籍,考入艺专(高中部)一年级,从头学起。德群比我高一班,成了我的小先生,步步跟他学。他将上课时吴大羽老师的每次指导都转达给我。我当时的老师是李超士,李老师很冷静。我们崇拜激情的吴大羽老师,有的同学走路都学他的姿态。上午全部是素描,一开始画石膏模型和希腊、罗马的石膏像,老师要求极严,用垂线检验形象的准确性;西湖边一家美术用品商店专门卖这种悬有尖尖圆铜锥的垂线,我们人手一个。素描用的木炭纸和木炭条都是法国的,较贵,不过长期作业每周只用一张。宿舍门前,每天早晚有一个小贩卖吃食,晚上卖火腿粽子和茶叶蛋,早上卖烧饼油条。我们每早要买一个馒头,吃掉一半,另一半用以当橡皮擦木炭画。下午课程不多,同学们多半出校门画风景,白堤、苏堤一带处处可见有人在写生。那时很少有业余画家,只要是写生的,一定是艺专学生。我几乎天天跟德群一起画水彩风景,画遍了西湖的角角落落。无论春夏秋冬,浓装淡抹总觉新颖。晚间,有的同学自己换个明亮的灯炮,画中国画。因中国画课程较少,我们绘画系、科都是以西画的写生课程为重点,虽然潘天寿老师是大家崇敬的,但仍有些同学不重视国画。

若不相遇朱德群,也就没有吴冠中

朱德群 八仙山

预科的基本功是过硬的,三年下来,人人敢挂“肖像保险公司”的牌子,掌握物象的客观形体确乎满有把握了。再加三年本科,造诣日深,都该进入艺术殿堂了吧。然而回顾母校成立65年来,虽然培育了大量幼苗,但成材、开花结果的毕竟是少数,极少数。社会的、历史的原因摧折了作者的成长,大部分同学迫于环境,抛弃了艺术,唯求温饱,令人慨叹。但也有必须自身反省的方面,这牵涉到教育方针问题。从一个高标准的高中转入艺专,我突出感到一点是艺专同学的文化水平普遍偏低,不少是考不上普通高中才来学艺的,当时社会上轻视美术、音乐和体育课,认为可有可无,学艺似乎也就可降低文化要求了。

若不相遇朱德群,也就没有吴冠中

朱德群 1988 河口灣油彩 89 x 130

数十年后我自己当艺术学院的教师了,招来的新生大多是从附中毕业的,技术基础不错。但有少数直接从普通高中毕业后考入的,进步飞快,往往超过了先已经过三年附中训练的同学们。我想除个人素质外,文化修养是艺术进展的重要因素,尤其到高级阶段,几乎是起决定性因素,是“路遥知马力”的力之体现。因此,我曾有取消附中的观点,认为审美修养决定作者成就的高低,美术之术不同于音乐、舞蹈之技,后者须从小锻炼;因肌体活力在技巧中起主要作用,而老画家,如雷诺尔晚年手颤抖了,黄宾虹患白内障视力模糊了,仍能创造出极高品味的作品;故美术家首先应具有高修养,其基础之“术”学得略早略晚不是关键问题。然而近几年画家满天飞,处处冒出天才来,丑态令人作呕,鲁迅所深恶痛绝的“空头美术家”像蝗虫一样在繁殖,我又深感科班基本功训练的重要了。在基本功前,鱼目混不了珠。

我们必须重视基本功,发扬科班传统,但文化修养同等重要,尤其在附中阶段。附中不制造小专家,只精心育苗;苗圃,须充足的阳光雨露。无奈自己已成枯树,回顾故园,喜看新苗茁壮!

(原题为《忆母校科班》)

若不相遇朱德群,也就没有吴冠中

朱德群(1920—2014),江苏萧县人。自幼随父学习书画,1935年考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术学院前身),得吴大羽指导。194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1949年赴台湾任教。1955年赴法国,长期在巴黎从事绘画工作。作品曾获巴黎春季沙龙银奖。朱德群的抽象油画多从源自大自然的视觉记忆中提炼素材,同时也从中国古典诗词中汲取灵感。画面经营注重线条、色块的冲突对比和交融呼应,变幻多端而法度自在;用笔洒脱大方,气脉连贯,带有传统书法笔势;色彩层次丰富,常于恍惚混沌之中透出神秘玄妙的耀眼之光。作品富于激情、活力和诗意,且意象各异,令人回味无穷。所作水墨、书法、陶艺,也成自家面貌。1997年被选为法兰西学院艺术院院士。


“朱德群先生是我院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老校友,他在艺术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是母校的骄傲,也是全球华人艺术家的骄傲。他的艺术促进了中法之间的文化理解,也加深了中法两国的友谊。作为法兰西艺术院历史上第一位华裔院士,他为母校赢得了辉煌的荣誉,他的艺术是我们后辈画者、学人心中的不灭明灯。我们为失去这样一位可敬的前辈与师长,而感到伤痛与惋惜。他的离去是中国乃至世界艺坛的重大损失,我们为陨落了这样一颗璀璨的艺术之星而感到沉恸与悲伤。

感念先生之情无以言表,唯心怀敬意,遥寄哀思。先生虽驾鹤西去,但他的艺术风范与世长存。”

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 2014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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