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6 回到帝國時代,潮汕、海陸豐、客家地區的地緣解讀

“潮汕”這個地緣標籤,在近現代史上是很具知名度的,這一方面是由於明清以來就位列中國三大商幫的“潮商”(另二幫為“徽商”和“晉商”)存在;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潮州商人的海洋屬性明顯,以至於潮州人現在遍佈世界每個角落。以現在的行政區劃來看,潮州、揭陽、汕頭這三個呈緊密三角形狀,分佈在潮汕平原上的城市,是潮汕地區的核心區。由於歷史上這一地名的行政區劃為“潮州”,因此在一般概念中,“潮州”與“潮汕”具有同等的地緣含義。

從地理結構上來說,“潮汕”所對應的是主要由韓江、榕江、練江等河流沖積平原組合而成的“潮汕平原”,其中核心平原就是流域面積最廣的“韓江”所沖積而成的“韓江三角洲平原”。曾經開玩笑說過,韓國在將漢城更名首爾後,應該還會覺得需要把“漢江”更名“韓江”,才夠去中國化。只是那樣做了,漢中、湖北人民倒是會開心了,潮汕人民估計又不願意了。

雖然潮汕平原的高峰期是在古典時期末期到來的,但在二千多年前,秦人入主南越時,這一地區就已經明確的成為帝國所重點經營的區域,並以重兵戍守了。也可以說,除了南越郡治所在的珠三角地區以外,潮汕平原在廣東地區的戰略地位是最為重要的。之所以會有這種地位,直觀的感覺當然是因為潮汕平原,在東南沿海那些小型平原中,發育狀況算是相對較好的,也因此能夠容納更多的人口和資源。不過甌越以南直至北部灣的整個東南沿海地區,都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受海洋氣候影響非常大,颱風甚至雷暴一類的災害可以說是非常頻繁的。這種情況下,想穩定的經營農業生產是很困難的,因此以海洋為載體的漁、商生產方式,會佔有更重要的比重(農業生產最多隻能以自給為目標,無法生產出多餘的資源供給戰爭或者調度了)。這也正是為什麼,珠江口這個深入沿海丘陵腹地,能最大程度規避海洋惡劣氣候的海灣,即使在二千多年前遠沒有現在規模的平原面積,依然能夠被帝國選定為南越的地緣中心,並一直持續至今的重要原因。而看似地勢較平,體量也不小(相對)的雷州半島,卻因為沒有合理的地形保護,使其免受海洋災害的影響,變得無法成為地緣重心。

潮汕地區之所以會受到秦人的重視,是因為它位於南越核心區與閩越核心區中間的地理位置。如果你想從南越出發攻擊閩越的話,潮汕可以是前進基地;而如果南越是防守方的話,那麼它就是防禦前線。這樣的地理位置,很自然的會最先被軍事家所看中。回過頭來看看閩越這個大地緣板塊,其位於閩江水系西南側,由完全置身於閩江水系之外的晉江、九龍江水系所覆蓋的“閩南丘陵平原”區,也在承擔類似的緩衝功能(行政為廈門、漳州、泉州,沿海平原可分解為“泉州平原”和“漳州平原”)。而代表這一區域的地緣標籤“閩南”,無論從地理、地緣結構,還是整體的地緣位置都非常類似。

在一些民間為中國重新劃定省級行政區的方案中,潮汕和閩南合併為一個行政區也是一種選項。不過有時候各方面條件接近的兩個板塊,也未必合適合併在一起。因為你無法判斷,到底應該把行政中心放在哪裡,才不至於造成厚此薄彼的後果。這也是經過二千多年的歷史演變,閩南和潮汕,依舊由與它們地理位置相鄰,地緣優勢更明顯的閩江、珠江流域所管轄的根本原因。

事實上在短命的秦帝國之後,漢帝國在重新統一中央之國後,曾經嘗試過將潮汕、閩越兩個板塊合併為一個新的行政區。而這種嘗試的地緣背景就是,當時的漢帝國還沒有精力和時間,來直接征服已經國家化的“南越國”,和更早國家化的“閩越國”。這兩個百越之國與漢帝國的共生方式,就是承認漢朝的宗主國地位,並在不影響他們實際統治的前提下,接受帝國的間接領導。控制這種核心區以外的土地,最為普遍的做法,就是所謂的“以夷制夷”和“分而治之”之術。為了讓帝國在東南沿海有更多的迴旋空間,由南越所分出的潮汕地區,與閩越割出的閩南地區,成立了一個新的越人國家“南海國”。

就當時百越之地與中央之國的政治關係而言,“南海國”在閩越和南越兩國之間獨立出來,並無可能是漢帝國直接操作的結果,而應該是越人內部鬥爭的結果(漢帝國只是順勢承認)。從史書所遺存的珠絲馬跡中可以看到,南海國最初在由閩越國系統中獨立出來,並向南蠶食了南越國的潮汕地區。深究潮汕話也閩南話之間的淵源,其實也有個由北向南演變的過程。倒不一定說這就是當年的這次滲透所造成的後果,但後來的歷史中,土地資源更為緊張的閩越地區,的確是更為主動的沿海岸線向南持續進行的人口遷移。

由於東南沿海地區對海洋的依賴,控制了沿海平原,就等於控制了河流的中上游地區,因此與潮汕平原、閩南丘陵平原對應的上游山地,也自然成為了南海國的國土。最終這兩塊次一級的地緣板塊,整合成為了一個在體量上,可以與閩越、南越相抗衡的獨立王國。

從戰略上看,遠在千里之外的帝國統治者來說,認可這樣一個新的國家,應該可以為今後直接征服百越之地,找到一個可以利用的棋子。就象當年作為四川盆地第三股政治力量出現的“苴國”,所起到的戰略作用一樣。不過後來的南海國,並沒有成為百越的第五縱隊,而是希望保持自己的獨立地位。在這種情況下,帝國當然沒有必要成為它的保護者了,在其獨立20年之後(約前195——前174年),南海國就為帝國所滅(人口內遷,土地則由於成本問題沒有佔據,重歸南越、閩越)。東南沿海地區的地緣政治結構,又恢復了南越、閩越並存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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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區地緣板塊示意圖

一般情況下,連續的山體是劃分地理單元的重要標誌,雖然並不是每一個地緣板塊,都一定擁有這樣明顯的地緣分割線,但潮汕地區與廣東境內的其他地區之間,還是有一條明顯的山體做分割的。這條叫作“蓮花山脈”的山體,是東江與粵東各條獨流入海的河流,之間的分水嶺,其東起閩粵邊境,西至南海的走勢,將潮汕地區有效的從東南丘陵中切割出來,並將之封閉為一個“銳角三角形”狀的邊緣板塊;而作為這個三角形的另一條邊——海洋,卻又讓潮汕有機會對世界展示它的開放性。山、海兩種地理特徵,看似矛盾的相互作用,使潮汕地區成為一個特點鮮明的地緣板塊。

在兩個地緣特點鮮明的板塊之間,總是會有一些亞板塊存在著文化交融,或者說認同之上的困惑。就象夾在長江、黃河兩大強勢文明之間的淮河流域一樣。蓮花山脈與南海之間的這個三角形地帶,也存在這樣一個亞板塊:海陸豐地區。作為潮汕地區的核心區“潮汕平原”,遠離珠三角的地理位置,以及自身的體量,都足以保證它的文化獨特性。而作為這個三角形的東部頂點,就不可避免的會與珠三角地區發生文化交融了。就建制而言,潮汕平原目前是由潮州市、揭陽市、汕頭市三個地級市而覆蓋;而海陸豐地區則是由海豐縣和陸豐縣,加上1988年所析出的“汕尾市”而組成(目前汕尾是地級市,轄海、陸豐地區)。從地理結構來看,汕(尾)海、陸這種“一港兩城”的三角形格局,象是縮小板的汕(頭)、潮、揭的三角關係。而“汕尾”市的得名,也正是來源於這種對應關係。

如果不考慮其他板塊對“海陸豐”地區的影響,海陸豐應該會明確成為“潮汕”文化區的一部分的,雖然不是核心區。只是這個亞板塊雖然體量很小,卻正好處在廣東三大民系(廣府、潮汕、客家)的交匯點,並且又有海岸線來與世界其他地區交流,以保持它的獨立性,所以才顯得有些特別。當然,一定要為它在廣東三大地緣文化中歸附一個的話,那麼將之歸入與其地緣特點更為相近的“潮汕”地區,應該是最符合地理結構的方式了。就象之前提過的“四邑”地區,雖然有著自己獨立的地理結構和地緣特點,但與珠三角緊密的地理關係,還是讓其成為了廣府文化區的一部分。

對於廣東以外的朋友來說,這麼細化的瞭解廣東文化的每一部分,似乎沒有必要。象東南沿海地區這樣的地理結構,其實是很容易誕生體量較小,卻又特點鮮明的地緣板塊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方言的差別)。如果日本列島的位置移到臺灣島與海南島之間,而東亞大陸腹地又沒有華夏文明這樣的強勢文明,這一帶的地緣特點,應該會和大陸另一端的“地中海”地區頗為相似。問題是,造物主似乎更希望地球上出現多樣性的文化,並沒有在東亞地區再造一個“地中海”文明,而是在它的大陸腹地,造就了一個封閉性的“海中地”文明。而這個文明強大性在於,足以讓整個東亞大陸,包括有著更強獨立性的東南沿海地區,淡化它的海洋屬性,而成為農耕文明的一部分。

作為東南沿海的重心所在,廣東地區所呈現出來的地緣結構,正是在華夏文明的一次次衝擊下所形成的。

單從本身的地理結構上看,珠江三角洲平原與潮汕平原,這兩個體量最大的沿海沖積平原,應該形成廣東的兩個地緣文化核心(前者為主),而其他沿海、山地的小型地理單元,不可避免的會成為它們的輻射區。但事實上,廣東地區在這二者之外,卻出現了第三個地緣標籤“客家”。而“客家”這個沒有明確地緣核心的板塊形成,正是在華夏文明向南潮汐般的滲透方式作用之下,得以形成的。換句話說,如果嶺南地區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地區,那麼是肯定不會出現特點如此鮮明、覆蓋面如此之廣的“客家”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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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平原地緣結構圖

之所以要把海陸豐這個體量頗小的點,單獨提出來說,其實主要是因為我們在分析客家核心區內部的幾個亞板塊時,還會涉及到它。所以前面有朋友覺得“海陸豐”部分只說了一半,也是對的。好了,言歸正傳,下面我們需要把視線對準神秘的族群“客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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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陸豐”地緣位置示意圖

相信無論是自認為“客家人”的朋友,還是很多對漢族南遷感興趣的朋友,都對客家族群的形成,抱有深厚的興趣。從族群的源流來看,客家的先祖無疑是從黃河流域的華夏核心區向南遷移而來的。在中國歷史上,由於北方遊牧、漁獵民族的不斷南侵,隨著北方漢族政權的覆滅,曾經發生過幾次大規模的民族遷移。這種由政權組織的遷移,與一般的自然滲透最大的區別就是:前者的規模一般較小,遷移者的社會結構單一(比如商人、失地農民、罪犯),很容易被更佔據人口優勢的土著族群所同化;而後者卻是一個完整的社會遷移,從政治結構,到氏族完整性,都能得到最大的保存。這也就讓特點鮮明的“客家”文化誕生,成為了可能。

當然,並不能說華夏民族的每一次大規模南遷,都是因為那些馬上民族的入侵。最起碼第一次和最後一次,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第一次是因為秦人征服南越,有組織的向嶺南遷移了60萬人口;最後一次則是在60多年前,因國民黨政權在大陸的失敗,向臺灣轉入了上百萬人口。從遷移特點來看,民國政權入臺的那次,倒是和東晉及以後,那些南遷的中原政權有些共同特點,即遷移的組織結構完整,易於形成新的族群。只是客家這個族群概念,在古典時期就已經形成了,所以這批最後南遷(入臺)的北來人口,被貼上“外省人”、“新住民”的標籤了。、

1949年的那次遷移,所造成的臺灣島內地緣結構變化的後果,現在仍在消化之中。拋開政治層面不論,從大歷史的角度看,這可以算的上是華夏民族的又一次成功擴張了。儘管臺灣島的華夏化,在明清時期就已經開始併成熟了,但在被日本佔據將近50年後(算二代了,三代基本可以融合了),為之補充入新的華夏血液,對於中央之國將臺灣島穩定的納入核心區,是非常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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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核心區地理結構示意圖

949年的那次遷移,所造成的臺灣島內地緣結構變化的後果,現在仍在消化之中。拋開政治層面不論,從大歷史的角度看,這可以算的上是華夏民族的又一次成功擴張了。儘管臺灣島的華夏化,在明清時期就已經開始併成熟了,但在被日本佔據將近50年後(算二代了,三代基本可以融合了),為之補充入新的華夏血液,對於中央之國將臺灣島穩定的納入核心區,是非常有必要的。

回頭我們還是來說“客家”的問題。就客家這個族群現在的分佈範圍而言,應該算是全球化了。不過正如我們在“客家核心分佈區地理結構示意圖”中所圈定的那樣,贛粵閩三省交界的幾個地區,是屬於客家的核心聚居區,也可以說是族系形成的原始區域。這樣的話,就會有一個問題出現了,即就中國的南北朝政權而言,南朝所控制的區域,並不至上述幾個省份。一般情況下,四川盆地、兩湖平原(包括江漢、洞庭湖平原)、江東平原幾個重要的地理單元,也都在南朝的控制之下。那麼為什麼在這些地區,沒有形成“客家”文化呢?

要理解這一點,我們首先要明確“客家”這個概念的含義。所謂“客”自然是相對於土著民族而言的,而“客家”中的“客”所對應的土著民族,卻並非是我們理解中的邊緣“少數民族”,而同也是漢族的成員。也就是說,按現在的民族劃分標準,客家並不是一個民族,而是漢族中一個有著自身特點的亞族群。現在大家用行政區域所認知的 “東北人”、“廣東人”等地域概念,其實也可以看作是一種亞族群的劃分。只不過客家分佈區特殊的地理分佈,無法形成一個“客家省”,具體的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罷了。

仔細比較客家分佈區域,和我們剛才所提到的,南朝政權還會包括的幾個地緣板塊,我們會發現。後者在歷史上,一直都是中央之國的博弈焦點。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被納入中央之國的核心區,並開始華夏化了。也正是由於它們處在南北博弈的前沿,這些地區在長達二千多年的時間中,能夠持續不斷的,與中原政權進行大規模的交流。這使得居住於其上的族群,在自我認知上,都形成了帶有自身地緣特點的漢族民系。這些以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國為標籤的亞族群(吳、楚、蜀等),居於長江流域的亞族群,由於一直能夠直接參與中央之國的核心圈的博弈,也因此而擁有更強勢的同化能力,吸收、消化掉那些來自北方的人口。當然,在這持續不斷的融合過程中,北方族群不斷的南遷,也為長江流域的這些地緣板塊,注入了新的文化,在某些方面改變著他們的地緣特點。比如四川盆地就沒有和其他幾個板塊那樣,保留自己獨特的方言,而是成為了官話區,並因此而影響了更為邊緣的“雲貴高原”。

按照遷徙的順序,會從“客家四州”中的贛州寫起。瞭解客家這個地緣概念,有助於加深大家對於閩、贛、粵三省交界處地緣結構認識。儘管這個以丘陵地貌為主,跨越三大行政區的邊緣板塊,在古典時期並沒有機會成為博弈的焦點。但如果你對紅色政權的歷史感興趣,並希望瞭解起中的地緣脈絡的話,看過“客家”這個地緣板塊的解讀,相信一定會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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