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0 「觀點」尊卑貴賤之別乃是人類社會之常——差等和平等之辨|餘東海

「觀點」尊卑貴賤之別乃是人類社會之常——差等和平等之辨|餘東海

尊卑貴賤之別乃是人類社會之常

——差等和平等之辨

餘東海

作者賜稿 儒家網 發佈

孔子二五六九年戊戌三月廿三日庚子

耶穌2018年5月8日

儒家尊卑有別的主張,是反儒派批判火力最集中的一個焦點,也是讓一些儒家學者不能理直氣壯的一大難題。其實,人類既要講平等,也要講差等。尊卑貴賤之別乃是人類社會之常,民主社會也不能免,只是有所淡化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權力地位則不可能平等。

《易經繫辭上》開宗明義: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這段話闡述了乾坤二元的重大作用、乾坤兩卦的重要意義,也說明了天地有尊卑、萬物有貴賤的自然特徵。“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天尊地卑,乾健坤順,井然秩序,乾坤兩卦的道理大義,乾坤二元的性質特點,就這樣決定了。尊是崇高,尊貴,尊嚴;卑是,謙卑,卑遜,順從。儒家強調仁愛有差等,天地有尊卑。尊卑也是差等,有尊卑差等方有秩序。

假設天地完全平等,或者天卑地尊,那世界就平面化了,不能成立了。借用繫辭的話說,如果天不尊地不卑,乾坤就不定,也就沒有後面的一切了。

《坤文言》說:“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坤陰雖然具有自身的美質,但不宜表現出來,“含之”為貴,這樣做是為了“以從王事”,為了乾元的事業。坤陰不是沒有條件自成,而是不敢,乾陽有始,坤陰則要代乾有終,完成乾元的事業。這是地道,也是妻道、臣道的道德要求。這就是“卑”。

萬物有貴賤,依次陳列,各得其位。“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從初二到五六,六爻依次排列;從大地到上天,萬物依一定次序陳列,貴賤上下就表示出來了。《周易正義》說:

“卑,謂地體卑下;高,謂天體高上。卑高既以陳列,則物之貴賤,得其位矣。若卑不處卑,謂地在上,高不處高,謂天在下。上下既亂,則萬物貴賤則不得其位矣。此《經》明天地之體。此雖明天地之體,亦涉乎萬物之形。此貴賤總兼萬物,不唯天地而已。”

“此貴賤總兼萬物,不唯天地而已。”意謂天地萬物、包括人類,皆有尊卑貴賤之別。從自然界的天尊地卑,可以引申出人世間的男尊女卑、夫尊婦卑、父尊子卑、君尊臣卑等。人類如果沒有等級差別,沒有尊卑貴賤的區別,會導致社會平面化和無序化。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坤關係即男女關係。《禮記》說:“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董仲舒說:“陽者,陰之合;妻者,夫之合;子者,父之合;臣者,君之合。物莫無合,而合各有陰陽。”又說:“君臣父子夫婦之義,皆取諸陰陽之道。君為陽,臣為陰;父為陽,子為陰;夫為陽,妻為陰。陰道無所獨行,其始也,不得專起;其終也,不得分功。”(《春秋繁露•基義》)

男女、夫妻、父子之道亦同於天地陰陽之道。陰陽關係是“陽尊陰卑”、“陽貴陰賤”,君臣父子夫婦同樣是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和夫尊婦卑。

區別尊卑貴賤,以維護政治、社會、家庭秩序,是禮制的重要功能。《禮記》說:“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非也。”(《禮記曲禮上》)禮是用來判定親疏關係,解決嫌疑問題,區別同異,辨明是非的。朱熹集註:“嫌疑,謂事有同異而可疑者也。”

《禮記》說:“子云:夫禮者,所以章疑別微,以為民坊者也。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禮記·坊記》)禮是用來表明嫌疑、辨別隱微,為人民提供道德規範的。所以貴賤有等級,衣服有差別,朝廷有秩序,人民能禮讓。章疑別微,《禮記集說》:“疑者,惑而未決。微者,隱而不明。惟禮足以章明之、分別之也。”

董仲舒說法類似:“凡百亂之源,皆出嫌疑纖微,以漸浸稍長至於大。聖人章其疑者,別其微者,絕其纖者,不得嫌,以蚤防之。聖人之道,眾堤防之類也,謂之度制,謂之禮節,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制,朝廷有位,鄉黨有序,則民有所讓而不敢爭,所以一之也。(《春秋繁露度制》)

董仲舒又說:“禮者,繼天地、體陰陽而慎主客,序尊卑、貴賤、大小之位,而差外內、遠近、新故之級者也。”(《春秋繁露·奉本》)《禮運》說“禮本於太一”“禮本於天”,故說“繼天地”。君臣、父子、夫婦之義取之於陰陽,故說“體陰陽”。禮施之人我,各有其處,各得其宜,無禮則不合情理,故說“慎主客”。安排尊卑、貴賤、大小之位分,區別外內、遠近、新故之等級,都是禮的功用。

荀子說:“故尊聖者王,貴賢者霸,敬賢者存,慢賢者亡,古今一也。故尚賢使能,等貴賤,分親疏,序長幼,此先王之道也。故尚賢使能,則主尊下安;貴賤有等,則令行而不流;親疏有分,則施行而不悖;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荀子·君子》)荀子將先王之道即王道政治和禮樂制度的要義概括為:“尚賢使能,等貴賤,分親疏,序長幼。”

元朝加封孔子大成至聖文宣王之碑文說:“父子之親,君臣之義,永惟聖教之尊;天地之大,日月之明,奚罄名言之妙。”只要有人類在,就要講父子之親;只要有政府在,就要講君臣之義。天下為公、選賢與能的大同時代,仍然需要政府,仍然存在君臣關係,仍然必須君君臣臣。政府首腦就是君,各級官員就是臣。有父子和有君臣,就有尊卑之別。

君民關係,主權在民,治權在君。論主權,民為貴;論治權,君為貴;論道德,儒為貴。唐太宗在為《晉書·宣帝紀》所作的史論《晉宣帝總論》中說:“天地之大,黎元為本;邦國之貴,元首為先。”說得非常好。主權在民,不影響君民尊卑有別。就是民主制度下的民選總統,自有其巨大權力和崇高地位。

還可以加一句:道德之重,儒家在上。主權在民,治權在君,教權在儒。儒家聖賢道德最高,天爵高於人爵,儒家高於君臣更高於庶民。

或說:“人生於世間,但能享獲人格的平等與自由,而受他人之愛護與尊重,此世便為天國,若再有男男女女的思想,而尊之卑之,是封建思想一大弊病!”

答:平等與自由,都有其適用範圍。反對男男女女,不是平等而是平等主義。所謂男男女女,就是男的要有男的樣子,女要有女的樣子。男男女女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婦婦、兄兄弟弟一樣都是良性秩序的必須,普適於一切時代。反掉這一切,男不男女不女,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不夫婦不婦,兄不兄弟不弟,政治社會家庭無序化,此世便為地獄。

孔子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論語季氏篇》)禮樂是制度,征伐是戰爭,天下有道,君君臣臣,禮樂征伐由國家元首批准,理所當然。如果諸侯卿大夫甚至他們的家臣都能擅自修改制度、發動戰爭,天下就亂套了。

班固說:“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於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繇是列國公子,魏人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資治通鑑漢紀》)西周是禮樂征伐自天子出。進入春秋時期,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齊桓晉文之後,禮樂征伐自大夫乃至自大夫之家臣出。進入戰國,列國公子弄權當政,愈趨愈下,先是諸國戰亂,叢林化;然後暴秦一統,地獄化。

《中庸》說:“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做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不是天子不能議訂禮儀、制訂法度和考訂文字。這是為了保證天下車子輪距一致,文字字體統一,道德規範相同。

雖有天子之位,若沒有相應的德行,不能制禮作樂;雖有天子之德,若沒有相應的地位,也不能制禮作樂。朱熹《集註》引鄭氏說:“言作禮樂者,必聖人在天子之位。”這種規定,有助於保障政治、社會、道德的基本秩序。當然,時代不同了,這個要求太高,只適合於三代,三代多聖賢多聖王也;不適合於後代。秦漢以後,“必聖人在天子之位”才能建設禮樂制度,那就罕有改制建制的希望了。

同時,儒家差等、等級是良性的,尊卑貴賤不是絕對的,男女、君臣、父子、夫婦既有尊卑之別,也有平等之義。

首先,作為人這個類的人高平等,從本性上說,人人皆有良知,人人良知平等,即“人人皆可以為堯舜”。所以,尊卑之中又有平等之義。天尊地卑,然地亦在天,地中有天,乾坤有別而不二。例如夫妻之間,夫尊妻卑,然尊卑中又有一定的平等。《說文解字》解“婦”字:“婦之言服也,服事於夫也。”又解“妻”字:“妻,與己齊者也。”可見夫妻既有差等,又有平等。

《禮記·內則》“聘則為妻”句,鄭玄注:“妻之言齊也,以禮聘見問,則得與夫敵體。”“敵體”也可稱為‘齊體”。《白虎通嫁娶》說:“妻者,何謂?妻者,齊也,與夫齊體,自天子下至庶人其義一也。”齊,即平等、相等義,意謂妻子與丈夫處於匹配齊等的地位。《白虎通嫁娶》又說:

“在家從父母,既嫁從夫,夫歿從子也。《傳》曰:“婦人有三從之義也。”夫婦者,何謂也?夫者,扶也,扶以人道者也;婦者,服也,服於家事,事人者也。配疋者何?謂相與為偶也。婚姻者,何謂也?昏時行禮,故謂之婚也,婦人因夫而成;故曰姻。《詩》雲:“不惟舊因。”謂夫也。又曰:“燕爾新婚。”謂婦也。所以昏時行禮何?示陽下陰也,婚亦陰陽交時也。”

婦人有三從之義,這是卑。但作為母親,在兒女面前,又有尊貴的一面。兒女對父母親要一樣盡孝道。昏時行禮,表示以陽下陰,陰陽交接。

婚姻有親迎之禮,即新婿親往女家迎娶新娘,也是以陽下陰。杜佑《通典·第十八天子納妃後》記載:“夏親迎於庭,殷於堂。周制限男女之歲定婚姻之時,親迎於戶。”《白虎通嫁娶》說:“天子下至士,必親迎授綏者何?以陽下陰也,欲得其歡心,示親之心也。”

漢朝時男女平權觀念較後世濃厚。東漢名士樊英生了病,於是妻子派婢女去探問,樊英竟起身下床答拜。有人不免詫異,樊英就解釋說:“妻,齊也,共奉祭祀,禮無不答。”《後漢書方術傳》雖然一般夫妻日常相處不會如此迂腐拘謹,然窺其一斑,亦可見當時夫妻平等觀念之流行。

陰陽、男女和夫妻之間,偶爾尊卑倒過來,乾坤顛倒,反而吉祥。如泰卦,地天泰,乾下坤上,大吉大利。

其次,卑者自有尊嚴,尊者應該謙卑。《禮記》說:“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禮記·曲禮上》)禮的精神,自我謙卑而尊重他人。即使小攤販也有人格尊嚴,也要予以尊重。

謙虛和威嚴不矛盾。官員一方面要有官威,包括德威和權威,一方面要謙虛謹慎,謙恭敬民,平易近人。謙卦彖辭說:“謙,亨,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謙,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終也。”孔穎達疏:“尊者有謙而更光明盛大,卑謙而不可逾越。”

《韓詩外傳》也強調了謙德的重要,說:“德行寬裕,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祿位尊盛,守之以卑者善;人眾兵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善;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故易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近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

益卦彖辭說:“益,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損上益下,側重於物質和經濟利益,也包括禮賢下士和親民愛眾,體察民意。這是政治王道,光明無限。屯卦初九象辭說:“以貴下賤,大得民也。”自上下下,也是謙德的體現。謙卑和尊嚴,相反相成。這個道理,反儒派和西化派很難理解。

又其次,尊卑貴賤可以因德而變。轉變的關鍵在德。尊貴者缺德就會卑賤化,桀紂就是典型,從天子之尊,因為缺德而性命不保,不如奴隸。卑賤者有德則可以尊貴化。如孟子所說,“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中,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伊尹、傅說從奴隸到宰相,都是卑賤者因為德才兼備而尊貴化。

儒家以有德為尊為貴,以缺德為卑賤。孟子說:“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即使君王,也要尊德樂道。

君王、皇帝、天子及公卿大夫等概念,本是爵稱,也表德才。帝王地位最高,道德要最高,責任也最重。真正的帝王,必須德稱其位,德位相稱。帝王的稱號,是用來表明功德的。帝王號令臣下的資格,根源於其道德的高大。《白虎通》說:

“帝王者何?號也。號者,功之表也,所以表功明德,號令臣下者也。德合天地者稱帝,仁義合者稱王,別優劣也。《禮記·諡法》曰:德象天地稱帝,仁義所在稱王。帝者天號,王者五行之稱也。皇者何謂也?亦號也。皇,君也,美也,大也。天之總,美大稱也,時質,故總之也。號之為皇者,煌煌人莫違也。煩一夫、擾一士以勞天下不為皇也,不擾匹夫匹婦故為皇。故黃金棄于山,珠玉捐於淵,巖居穴處,衣皮毛,飲泉液,吮露英,虛無寥廓,與天地通靈也。號言為帝者何?帝者,諦也,象可承也;王者,往也,天下所歸往。”

爵位高低與德行才幹成正比。除了天子,公爵爵位最高。孔子說:“寬則得眾;信則民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說。”(《論語》)公正無私則人民喜悅。公之下為卿,“卿之為言章,善明理也。”(《白虎通》)特別明白事理,善於彰明道理;卿之下為大夫,“大夫之為言大扶,扶進人者也。”進賢達能,選拔賢能。

公、卿、大夫、士爵位有別,是因為道德不同。董仲舒說:“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也。故號為天子者,宜視天為父,事天以孝道也;號為諸侯者,宜謹視所候奉之天子也;號為大夫者,宜厚其忠信,敦其禮義,使善大於匹夫之義,足以化也;士者事也,民者瞑也;士不及化,可使守事從上而已。”(《春秋繁露》卷十)

天子公卿大夫之所以尊貴,是因為他們德性高尚,所尊所貴者在德。所以孟子說:“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孟子·告子上》)如果沒有仁義忠信,人爵就不值得尊重了。

董仲舒對策說:“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望也。近者視

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患禍必至也。”(《資治通鑑·漢紀》)天子大夫,君子之位。如果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追求財富利益,就是德不配位,難免有後患和災禍。

責任感是道德一大要義,道德意味著尊貴,也意味著責任。尊卑與責任成正比,愈尊貴,責任愈重大。男性、丈夫、父親、君主比較尊貴,所承擔的責任也比較重大,在道德上、事業上和工作生活中,都要起模範帶頭作用,所謂夫為妻綱,父為子綱,君為臣綱,綱舉目張。舜帝說:“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論語·堯曰篇》)天下有問題,人民有問題,天子都要承擔責任。

平等與差等,相反相成,兩面一體。只講差等不講平等,那是極權主義的惡性等級制,有秩序而無自由;不講差等只要平等,那是平等主義的叢林化社會,有自由而無秩序。故儒家既反對等級主義,也反對平等主義。

孟子指出:“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天下萬物沒有相同、同等的。不齊,就是差等,就有尊卑貴賤之別。這句話是孟子批評農家許行時說的。許行依託神農氏“教民農耕”之言,主張“種粟而後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饗而治”,可稱為小農經濟平均主義---屬於平等主義範疇。

帶領門徒數十人,穿粗麻短衣,在江漢間打草織蓆為生。滕文公元年,許行率門徒自楚抵滕國。滕文公劃給他一塊可以耕種的土地,經營效果甚好。儒家陳良之徒陳相及弟陳辛從宋國來到滕國拜許行為師,摒棄了儒學觀點,成為農家的忠實信徒。同年孟軻遊滕,遇到陳相,展開了一場史上著名的儒農論戰。

孟子在批判其思想時說:“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孟子·滕文公上》

孟子指出,物品的價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蓰: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甚至千倍萬倍。倘若把它們合在一起等同看待,是擾亂了天下。孟子舉例說明,如果巨屨(做工粗糙的鞋)與小屨(做工精細的鞋)同價,誰還肯做小屨呢?

墨子也是平等主義者,遭到荀子的批評。荀子說:“慎子有見於後,無見於先。老子有見於詘,無見於信。墨子有見於齊,無見於畸。宋子有見於少,無見於多。有後而無先,則群眾無門;有詘而無信,則貴賤不分;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有少而無多,則群眾不化。”(《荀子·天論》)

荀子同時批評了慎子、老子、墨子、宋子四人學說的錯誤。慎子只有後退沒有前進,群眾就沒有了前進的方向;老子只知委曲求全而沒有進取,高貴和卑賤就沒有了分別;墨子只講平等而不講等級差別,政令就難以實施;宋子只知寡慾而不知人有多欲的一面,就難以教化群眾。

“有齊而無畸,則政令不施。”齊,平等。畸,不齊。大家都絕對平等,地位完全一樣,誰也無權指揮誰,政令自然就無法推行。荀子又說:“分均則不偏,勢齊則不一,眾齊則不使。”(《荀子·王制》)名分相等就無法統屬,權勢相齊就不能統一集中,大家地位相當就誰也不能支配誰。

男女有別,夫婦有別,內外有別,理所當然,禮所當然,天經地義。男主內女主外,這是家庭之內外;春秋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這是政治之內外。

儒家在政治上,一方面強調“王者無外”,天下一家。《公羊傳·隱公元年》:“王者無外,言奔,則有外之辭也。”何休注:“王者以天下為家,無絕義。”這是公羊大義,也是儒家政治共識。《禮記·禮運》說:“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者,非意之也。”這是對“命運共同體”這個概念最好的古典詮釋。

另一方面,儒家又強調華夷之辨,似乎矛盾,實無矛盾。董仲舒說:“春秋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曷為以外內之辭言之?言自近者始也。”王道最終目標是天下一統,但王道的運行和大同的實現有一個由內向外的擴張過程。在此過程中,須有內外之別、嚴夷夏之防。

平等主義者很難理解長幼有序、尊卑有序、男女有別、夫婦有別、內外有別的重要性,不明白平等與差等各有適用範圍的道理。

平等主義在男女間有如下表現:反對從夫居與從父姓,宣揚從妻居的優越性,主張女性冠姓權或自由選擇姓氏,鼓勵女性參軍和參與各種高強度社會勞動,要求女性贍養自己的父母,不主張女性出嫁,鼓勵單身與丁克家庭……諸如此類婚俗改革,貌似尊重女性,其實既不利男更不利女,並製造女性苦難。

平等主義、女權主義的泛濫,並未給女性帶來美好幸福,恰恰相反,讓女性越來越醜陋和悲苦。民國已經男不男女不女,四九之後變本加厲,更加人不人鬼不鬼。女性普遍陽亢化兇狠化,男性大多陰毒化奴性化。男人固無尊嚴,女性更加卑瑣、卑微、卑賤!

平等主義最容易被極權主義利用。兩者貌似相反,其實互依,所謂相反相成。平等主義口號越流行的社會,極權主義最容易成功,原因在此。

很多人知道馬學是極權主義學說,很多人不知道馬學更是民粹主義學說,將平等、民主等概念擴大化、主義化,使它們從自由的價值從屬演變為自由的敵人。民主主義、平等主義、平均主義都屬於民粹主義範疇,與極權主義最為配套。馬學又將兩者結合得特別天衣無縫,圓滿無瑕。文革時人民日報有社論說:

“無產階級和一切剝削階級的意識形態是根本對立的,是不能和平共處的。無產階級革命是要消滅一切剝削階級、消滅一切剝削制度的革命,是要逐步消滅工農之間、城鄉之間、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之間的差別的最徹底的革命,這不能不遇到剝削階級最頑強的反抗。”(1966年6月1日人日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這段話堪稱平等主義的經典表述,後果天下皆知。平等、民主一旦擴大化主義化,往往有極權主義相依而起。古今中外造反派,或以民粹始以極權終,或一開始就是民粹、極權雙軌並行,原因在此。

作者簡介:餘東海,本名餘樟法,男,屬龍,西曆一九六四年生,原籍浙江,現居廣西。自號東海老人,曾用筆名蕭瑤,網名“東海一梟”等,出版有學術著作:《儒家文化實踐史(先秦部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大良知學》(貴州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儒家大智慧》(上海三聯書店2014年版),《論語點睛》(中國友誼出版社2016年版),《春秋精神》(中國友誼出版社2016年版),《四書要義》(中國友誼出版社2016年版),《大人啟蒙讀本》(中國友誼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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