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5 一位女哲學博士的求職經歷

我是一個愛哲學,不畏艱辛,甚至不惜從零開始的女子。2001年7月我從大學化學系本科畢業,放棄了在化學系直升博士的機會,毅然轉入一個對我來說既陌生又極具魅力的領域——哲學。同年9月,我如願地進入哲學系攻讀倫理學專業的哲學碩士。2004年我又申請到海外留學的獎學金,遠赴歐洲攻讀政治哲學博士。2007年7月,我完成了三年的博士學習,獲得政治哲學博士學位,信心滿滿地回到祖國,計劃由此開啟自己在哲學領域的研究工作。然而,這一心願卻歷經波折,久久難以達成。

回到北京後,我立即向北京設有哲學系的八所高校和研究機構遞交了自己的簡歷,開始準備面試和試講。然而,等待是漫長的,也是令人失望的。於是,我開始給一些我特別想去的學校打電話詢問情況。其中一所高校擁有國內數一數二的哲學系,其主管招聘的領導接了我的電話,並且非常熱情地回應我:“我看了你的簡歷,非常優秀,很好!你來試講吧。”放下電話,我興奮不已,感覺自己的哲學夢馬上就要實現了:如果在中國的哲學界有了一塊立足之地,那麼需要做的就只是辛勤地耕耘,閱讀、思考,並與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們探討學術、進行辯論;而這正是我理想的人生。

試講當天,我做了充足的準備,在十幾個老師面前展示了我博士論文的核心部分。試講結束後,哲學系的領導把我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你的試講很不錯,學術背景和個人素質也都很優秀;但是,我們想招一個男生。”當“男生”這個詞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時候,我似乎還沒有完全從他前半句話的誇讚中回過神來。剎那間,我像突然被一顆子彈擊中了要害,一下子呆在那裡,張口無言。這位領導看我受到了突如其來的打擊,也覺得場面有些尷尬,便匆匆結束了談話。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有些恍惚,怎麼也理不出這位哲學前輩說話的邏輯:我是女生怎麼能成為拒絕我的“理由”呢?這樣做不違法嗎?他們為什麼不要像我這樣優秀的女生,而想要男生呢?我當時應該如何回答才有可能爭取到這個工作機會呢?難道說我應該答應去變性嗎?……一連串的疑問讓我感到困惑而悲哀。

一位女哲學博士的求職經歷

本文作者與牛津大學法理學首席教授張美露

一個月之後,我又接到某研究機構的招聘老師打來的電話,稱因為我各方面條件都非常優秀,所以很想錄取我;並且希望在正式的筆試和麵試之前見面談談。這個電話又一次激起了我實現夢想的激動心情。我按照老師給的地址興沖沖地去面談,但到了地方我才發現,這個地址並不在我投簡歷的研究單位內,而是在該研究單位外一個偏僻的小樓裡。這位老師解釋說,單位正在裝修,所以他們在外面辦公。辦公室裡也沒有見到其他研究人員,而這位接待我的老師似乎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和我交流,只是不停地抽菸,顯得非常不耐煩。我只有在煙霧繚繞中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求學經歷和哲學夢想。最後,這位老師對於應聘求職的事也沒有任何意見和建議,而我只得怏怏地回家了。

幾天之後我參加了該研究機構的英語筆試,內容是一段英譯漢和一段漢譯英。我因為在國外讀博士四年都是英語教學,而且十幾萬字的博士論文都是英語寫作,所以並沒有覺得非常困難。然而,一個星期之後,我被告知筆試沒有通過。我當時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就找到這位主管招聘的老師要求看看卷子,而那位老師卻說:“你考得實在太差了,沒有必要再查卷子了!”這樣的回答如同給我潑了一桶冷水,讓我瞬間清醒過來。我回想起這位老師第一次叫我去他辦公室的情形,只能感嘆自己太單純,居然空著手就去“面談”。大概是讓這位老師大失所望,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前兩次求職的打擊讓我突然意識到,女性在哲學這個行業是受到歧視和排擠的。於是,我在接下來的求職過程中,一律不寫性別;我心想,憑著我男性化的姓名,大概可以僥倖通關。兩個月之後,我仍然沒有在京城的哲學領域找到願意收留我的地方。絕望之際,我突然接到一所不太知名的學校給我打來的電話。負責招聘的老師說:“你怎麼投了簡歷就一直沒和我們聯繫了?”我心想,我投了簡歷,應該是你們和我聯繫才對啊!當然,心裡雖然不樂意,但嘴裡還是連連地道歉。那邊說,“你過來面試吧”。我放下電話,欣喜若狂,想著命運終於眷顧我這個“愛智慧”的女人,要給我一個繼續哲學研究的立足之地了!

一位女哲學博士的求職經歷

本文作者與劍橋大學著名女哲學家奧尼爾·歐若拉

如前幾次一樣,面試效果很好,各位老師都非常滿意。面試結束後,哲學系的負責人告訴我:“你去體檢吧,準備走程序。”當聽到這句話時,我真有如釋重負的感覺,慶幸自己多年的心願終於要達成了,我甚至對世界和命運都充滿了希望。於是,我很快完成了體檢,還搬到這所高校附近住下,等著走程序、辦手續。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我從2007年10月份一直等到2008年1月份都沒有接到讓我辦手續的通知。我當然也不斷地去打聽和詢問,但得到都是一樣的回覆:“請等待”。看著與我同年畢業的同學們都已經紛紛走上了工作崗位,我就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而我在意大利省下的獎學金此時也快花光了。在萬般無賴之下,我只得選擇去另一所高校做哲學博士後,以便儘快結束這種北漂失業的狀態。後來,我才聽說,當時這所高校為什麼會在收到簡歷許久之後突然叫我去面試,後來又遲遲不肯給我辦手續,是因為哲學系兩派老師內鬥,都要進自己的人,而我只不過是雙方爭執不下,藉以攻擊對方的一枚棋子。

兩年博士後的生活暫時繼續了我的哲學夢,然而我仍然時時處在找不到工作的惶恐之中。當時,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留在攻讀博士後的學校。以我的學術背景來說,這樣的想法並不是一種奢求。為此,我努力地發文章、積極幫忙系所的國際會議、賣力地做學術演講的翻譯……可能是看我太拼命了,系裡一位老師語重心長地告訴我,我是不可能留下的。其實,只要看看各大高校哲學系的男女比例就能明白。哲學系裡幾乎沒有女老師,清一色的男士,完全是“紳士俱樂部”。當然,女學生倒是不少。我似乎又一次從迷夢中驚醒,意識到自己的周圍有“隱形的牆壁”,頭頂上有“看不見的天花板”。

兩年的時間過得很快,2009年我又開始到處求職。雖然我仍然心懷夢想,但我再也不敢只投哲學專業的職位了,往政治學、國際關係等相關專業的研究崗位也發了簡歷。很快,我得益於在歐洲留學的背景,在某高校的國際關係學院找到了教學科研的工作。

回想兩年之中的求職經歷,我似乎如當初所願,在中國學術界找到了一塊立足之地,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在這片土地上耕耘、播種、開花結果。然而,我總覺得心有不甘,不僅因為我心中的哲學夢想沒有實現,還因為我知道,有千千萬萬如我一般的女子,在如我一般的境況中不斷地碰壁,不斷地受到打擊和歧視,而這一切都是不公平的!

長久以來,女性與哲學的關係一直被誤解。將這種誤解推到極致的莫過於周國平先生的一句名言:女人做哲學,對女人和哲學都是一種傷害。然而我卻認為,哲學代表著人類對世界最深刻、最終極之原則的思考和規定。否定女人能對人類的終極問題做出思考和判斷,對女人來說,這才是一種真正的傷害。

一位女哲學博士的求職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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