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請求
1
有一年春節假期，我一個人去了武漢。
冬日嚴寒中，徜徉在武大校園，對櫻花爛漫的美景只能想象。我沒能趕上武大的櫻花季，只能在每個春天來臨的時候，任櫻花綻放遊人如織的消息，從四面八方傳來。
我們這個城市也是有櫻花的。雖然尚未成林、成片、成知名的景點，春風吹來的時候，也有櫻花聊以養眼。
去年在人民廣場，親眼目睹幾個家長帶領熊孩子折花采花搖落一地櫻花，也有的家長對孩子折花采花搖落花樹視而不見熟視無睹。JASON出面譴責，我則拍照在朋友圈發出“你們不配擁有這春天”的聲音，並通知廣場巡邏車前去制止。
沙益薇老師不像我這般粗魯直接和暴力，她賦詩一首，寫了《春天的請求》留言：
那些晃動著樹幹
讓櫻花紛紛落下來
喜歡看櫻花雨的孩子們啊
請你們停下來
那些花兒
她們燦爛地
在這最美的季節開放
是為著迎接南歸的鳥兒
聽蜜蜂輕輕地歌唱
那些花兒
是比你們還要嬌嫩的生命
她們一年一度
只享受這幾天的溫柔陽光
等風兒一來
等雨兒一下
就會把她們都吹落在地上
停下來吧
不要再去晃動
櫻花一朵一朵地飄落
那棵樹也會悲傷
孩子啊
就讓她們盛開在樹上吧
陪伴著你們
也象花朵一樣
美麗的模樣
我看了很感動。不知道這樣的詩，是否能夠打動那些折花之人？
也許他們知道的，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是“過期不候”的焦灼，和“不折白不折”的佔有慾和私心。
我只知道，沒有接受過真正的“美”的教育的人，沒有跟大自然有聯接的人，是不會相信草木有情的。他們的快樂只在一時，卻不想“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不想花的一生一世，對人類意味著什麼。
2
#武大譴責櫻花雨#上了熱搜，甚至上了人民日報，用了“《這次，武大徹底怒了》”這樣的標題。
櫻花之美，原本應該是清寂、雅緻的。
因為武大的盛名，更因為珞珈山櫻花的聲名，看花之人紛至沓來、蜂擁而至。我能想象的是“人比花多”的紛亂景象，即便有了大把的時間，也寧肯遠觀和想象，絕不會去湊那種熱鬧。
或千里迢迢，或不遠百里，去賞花之人，想來應該是愛花的吧？然而，那人山人海中，總有人折花摧花搖落櫻花雨，甚至有人爬上樹幹作“她在叢中笑”……卻不知，那樣的姿態有多醜陋，多沒有教養，多沒有素質，多讓人想唾罵和詛咒：“你們不配擁有這春天！”
兒時看《秋翁遇仙記》，算是最早樹立起了對花的“三觀”。秋翁愛花如命，好人自有好報；百花叢中有仙子，草木皆有情；摧花折花行惡之人，是會遭到報應的。
為那片刻的歡娛，為那曬櫻花雨的照片，文明和節操都碎落一地！
松尾芭蕉的“無奈櫻花落”是一種美的意境，武大櫻花“紛紛亂我心”卻是感同身受的無奈。
據說櫻花的花期只有七天。等待一年，醞釀一個冬季，風霜雨雪中的經歷，只為那七天的綻放和燦爛，只為不負春天……
櫻花如此短暫的一生，是春天的請求：“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3
20多年前我在一家工廠上班，機修車間門口有棵櫻桃樹，每年都會結一樹櫻桃。我在那裡工作期間，從來沒見過樹上的紅櫻桃，因為不等櫻桃成熟，就被人採摘一空，連樹梢上的都不被放過。那青澀的果子提前採摘，想來是不能吃的。
摘櫻桃的人是什麼心理呢？我寫了篇《你吃過XX廠的櫻桃嗎》發表在廠報上，有個青工看了，訕訕道：“你不摘別人也會摘……”我悲哀地想到——“別人也是他這麼想的”。
摧花折花采花搖晃花樹的人是什麼心理呢？當年的悲哀，再度漫上心頭。
我們公司門前有一池小小的荷塘。每年夏天，可見荷葉“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可觀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我曾在很多夏日的午後坐在池邊體會“香遠益清”；曾在微涼的清晨，看到攝影愛好者架起相機，拍攝荷花“亭亭淨植”的姿態；也經常發現，靠近池塘邊的荷花總是難免被路人、被附近的居民、被孩童採摘的命運。
難免會發不知衝向誰的抱怨和牢騷，譴責誰“不配擁有夏天”。劉總有極好的心態，他說了一句話，讓我在那個當下立刻釋然，他說：“有些花開了，就是讓人摘的……”
我也知道，寫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人，說出“有此花開，就是讓人摘”的人，是真正的愛花憐花惜花之人，不然，又能發出怎樣的請求呢？
初讀龍應臺的《目送》，我印象最深的，不是後來廣為流傳的“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而是開頭的一段：
華安上小學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裡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為負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鉤到過路行人的頭髮。
我們，會有多少榮幸見到蘋果和梨樹的果子出牆而來，體驗枝丫“鉤到過路行人的頭髮”的意境呢？只怕早就被人採折一空了吧？
想起從前所在工廠的櫻桃樹，想起沒有結蓮蓬就被採摘一光只剩一根光桿直立池塘裡的花莖，想起那被搖落的櫻花雨，想起前些日子，在青島棧橋海邊，看海鷗在頭頂翩翩起舞，有遊客向伸出魔爪……莫名，發出春天的請求，和吶喊：
讓櫻花
一朵一朵地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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