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2 王羲之——喧囂貴族

邊聊邊玩,不玩味怎麼感興趣,不感興趣怎麼能懂得更多?

回不去的永和九年

東晉永和九年(公元353年),陰曆暮春三月初三,王羲之與東晉名士謝安等四十一人在浙江紹興會稽山蘭亭行修禊(一種祛除疾病和不祥的活動)之禮,東晉當時的頂尖名流們舉行了一場空前絕後的超大party,曲水流觴,飲酒作賦。曲水流觴是古人開party的一種喝酒遊戲,酒杯隨著水流而走,不固定位置,隨手拿起一杯,喝下去,起個韻,作首詩。

魏晉人好酒,“竹林七賢”就可見一斑,恨不得一有機會就聚在山裡酩酊大醉,藉著酒勁唱歌、寫詩、“罵街”。王羲之的這次party也不例外,大家喝美了,詩興大發,匯成詩集。

王羲之是party的主人啊,於是即興揮毫寫下了《蘭亭集序》,作為這詩集的序。

從此以後,這份手稿成為中國書法史上一個至高無上的座標

,千百年之間,被無數名家頂禮膜拜,似乎只有翻過這座高山才能修成書法上的正果。

毫無意外,至今也沒人成功過。就連王羲之酒醒之後,看到自己寫下的《蘭亭集序》也頗為得意,之後,他反覆重寫了上百次,也沒有達到最初版本的水準。

三羲之把最初版的《蘭亭集序》藏起來,成為家族第一傳家寶。後來,真本傳到王氏家族第七代孫智永的手上,由於智永是和尚,沒有兒子,所以他就把《蘭亭集序》傳給弟子辯才。

唐太宗李世民知道以後,派監察御史蕭翼扮成一個窮書生,帶著王羲之和王獻之的一些雜帖拜訪辯才,同他交了朋友。

兩人經常飲酒賦詩,評論二王書畫。在酒酣耳熱之時,辯才終於透露出他藏有《蘭亭集序》的真本。辯才視蕭翼為好友而失去警覺,將蘭亭真跡置於桌案之上,不再藏起來。一天,蕭翼知道辯才外出,便潛入僧房,盜走了蘭亭真跡。

唐太宗得到之後,愛若珍寶,他命當朝書法家臨摹,分賜給皇太子和王公大臣。千年後,這些臨摹之作出現在北京故宮午門的展覽中。《蘭亭集序》的諸多摹本中最精美的版本是馮承素摹本,卷首因有唐中宗“神龍”年號半璽印,而被稱為“神龍本”。

王羲之——喧囂貴族

《蘭亭序》馮承素摹本 局部

至於王羲之自己珍愛萬分的原本,早已隨著唐太宗的死亡而神秘消失了。是在唐太宗的陵寢中麼?只有挖開太宗墓才能知曉了。

能把東晉當時所有名流聚到自己門下,是因為王家是除皇帝之外第一大家族。王羲之的兩位伯父王導、王敦,分別是東晉宰相和鎮東大將軍,一文一武,同為東晉的開國功臣。

王羲之十二歲的時候,在父親王曠的枕頭裡發現《筆論》一書,便偷偷拿走看。父親問他:“你為什麼偷我的書?”王羲之笑而不語。主羲之母親說:“他是想了解你的筆法。”王曠覺得兒子年少,想等他再大點親自教他。王羲之說:“等到我長大,就來不及啦。”王曠聽了特別高興,就把《筆論》送給了他,不到一個月,他的書法水平就大有長進。

生在這樣的豪門望族,“紅二代”,王羲之的啟蒙老師就是當時最著名的書法家衛夫人。

衛夫人的字如“插花美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臺,仙娥弄影,紅蓮映水,碧沼浮霞。”

王羲之字中所帶“翩若驚鴻”便源自衛夫人的教授。慢慢地,他就不滿足於只和衛夫人學習,開始浪跡天涯。

從此,他看遍天下古碑,開始向眾碑學習。他把平生從博覽所得秦漢篆隸的各種不同筆法妙用,悉數融入於真行草體中去,遂形成了他那個時代的最佳體勢,推陳出新,更為後代開闢了新的天地。

王羲之——喧囂貴族

衛夫人的字 《蘭亭集序》馮承素摹本局部

蘭亭集序

王羲之——喧囂貴族

《蘭亭集序》馮摹本局部

王羲之——喧囂貴族

《蘭亭集序》馮摹本局部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鹹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於懷。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入,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慼於斯文。

東床快婿

當時的大將軍郗鑑聽說琅琊王家人才濟濟,便想從王家給自己的閨女挑個好丈夫。

王羲之在去相親的路上看到蔡邕的碑,激動不已,把相親的事情忘得一千二淨。回過神來才匆匆趕往相府。王家來相親的子弟們早都把好位子佔了,等著郗鑑派來的管家看中自己。滿頭大汗的王羲之索性脫掉外衣,躺在東廂的床上,一邊喝茶一邊琢磨古碑。

管家看了一圈,回去告訴郗鑑說,這王家的青年看上去都不錯,就是聽說是相親,大家有些拘謹。只有一個人,衣衫不整地躺在東廂房的床上,太奇怪了。

沒想到郗鑑一下相中了這個“衣衫不整”的年輕人。

“東床快婿”的美談就此而來。

這事兒放到現在,應該會被直接扔出門去吧,魏晉時代的貴族活得恣意瀟灑,天真灑脫,不拘小節,規矩都是他們定的,何必遵守。貴族從古至今,關於家族血統都有嚴格的規矩,首先一條,不是你爸是誰,而是你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是誰,所謂土豪是永遠加入不了這樣的精英階層的。

今天的歐洲,英國的貴族血脈沒有斷,有一部描寫英國貴族的電影:《喧囂貴族》

講述的是在牛津大學裡一小群顯貴弟子為了保護家族權勢財富,維持百年名門正派,私定結盟,設宴狂歡,尋釁滋事,大鬧某蘇格蘭小野酒吧,最後被送入派出所的故事。

故事的原型可以追溯至十八世紀的牛津大學,一個名為“TheBullingdon Club”的團體,匯聚各種顯貴公子哥的派對俱樂部。英國前首相卡梅隆,倫敦市長鮑里斯,財政大臣奧斯本都是該俱樂部成員。

當然不是鼓吹特權精英階層就能胡作非為,他們的party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喝酒鬧事,還要經歷各種考驗比拼智慧和膽量,最後鬧出事,比拼的就是家族和政治手段了,背後的關係錯綜複雜,一張貴族精英的大網仍然牢牢地把控著英國的政治和經濟。這群鬧事的孩子畢業後,個個都將成為英國政府的重臣。

而中國,曾經千年的貴族,早已沒落消亡。魏晉的貴族代表的是魏晉風度,是與文化精神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文人最會玩的,首推魏晉,其次是五代。兩宋以後,文人漸漸變得認真起來,詩詞文章都做得規規矩矩,有使命感了。”

王羲之的老丈人郗鑑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什麼矯情的世俗道德衣冠楚楚,我就看那個袒胸露懷的年輕人好。事實也證明他沒有選錯,王羲之妻子一共生了七個孩子,其中兩個兒子參加了蘭亭集會,名列歷史上最有名的大party之中。小兒子王獻之更是在書法上與老爹王羲之不相上下,史稱“ 二王”

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蘭亭集序》開篇是美好的,講講為什麼在那兒搞這麼一個party,身在永恆美好的大自然之中,自由又爽快,就算當時政治上不得意,也能從這美好的世間萬物之中補充心靈缺失的部分。But,突然氣氛就變了,藝術家嘛,喝著喝著就哭了,大哭:生死真是頭等大事啊!(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什麼都可以面對,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唯一無法逃避的就是死亡,任何人都是。這篇序文也是王羲之短暫與永恆的糾結,對生命有了超越功利的思考。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將來肯定會離開人世,只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千古不會變化。魏晉名士的瀟灑,有時也是逃避、麻醉,甚至失態,是一種與生俱來無法擺脫的孤獨感。

這篇《蘭亭集序》自由飄逸,俊美大氣,千變萬化,最有名的是二十多個“之”字竟無一 字字形重複,再加上文字本身的含義,更顯出一種悽豔的美麗。

王羲之——喧囂貴族

《蘭亭集序》中的部分“之”字

他更有本領寫出這美麗的消亡,這才是生命的本質,這才是令人長久感動的命運的無常。它小到每一個生命的個體,它大到由無數生命個體組成的大幹世界。他又能用委屈、吞嚥、沉鬱的思筆,把感傷與淒涼雕琢得玲瓏剔透。他影響於觀者的有時競不是同樣的感傷,而是對感傷的欣賞,因為他把悲哀美化了,變成了藝術。

這本是揚之水先生用來描寫王沂孫的話,但我覺得沒有比這更貼切的語句可以用來形容王羲之的字了。

“把酒花前,剩拚醉了,醒來還醉”——南宋詞人王沂孫(約1230-1291)

唐代書法家託唐太宗李世民的福,有幸臨摹原作。臨就是臨寫,摹就是用雙鉤填墨的方法制作副本。有點像小的時候用透明一點的紙摹寫毛筆字,這種笨辦法。臨摹對技術要求極高,所以更接近原帖。再後來,元明清時,幾乎所有著名的書法家,包括趙孟頫、文徵明、董其昌都前仆後繼,加入到浩浩蕩蕩的臨摹大軍中,他們的臨摹是對摹本的臨摹,是對複製品的複製,後人以這種方式,完成對《蘭亭集序》的重述。

王羲之的字,成為每一代中國人成長中的必修課。

王羲之——喧囂貴族

王羲之《蘭亭集序》( 唐 馮承素摹本)

王羲之——喧囂貴族

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 卷 紙本

作者 馬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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