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望深渊越久时，深渊也会回看着你。 ——尼采
我一直认为哲学家尼采的这句名言是2004年国产电视剧《沉默的证人》最好的注解。这部有些年月的刑侦剧豆瓣评分最近已经上升到了8.9，作为一部冷门剧，越来越多的影视爱好者已经认识到了它的价值。
2001年姜伟导演受到好莱坞经典电影《七宗罪》的启发，决心拍一部犯罪心理学题材的电视剧，在查看了大量的书籍和资料后，很快写出了剧本。但是这部电视剧的拍摄和播出经历了一波三折，先是遇到了当年的“涉案剧”禁播令，后来又遇到了剧本和剧名的审查，最后把原来的剧名《死亡日记》改为《沉默的证人》才得以跟观众见面。
《沉默的证人》不仅是我国犯罪心理题材电视剧的开山之作，比经典美剧《犯罪心理》（ Criminal Minds） 第一季还早了1年。
01 刑侦剧黄金岁月里的“奇葩”
国产刑侦剧从1987年的鼻祖《便衣警察》开始，一直都是深受观众喜爱的电视类型。到了2003年前后，刑侦剧的热度达到了顶峰，特别是纪实类部部经典，如《末路：中国刑侦1号案》、《红蜘蛛：10个女囚的临终告白》等，真实大案改编的《征服》、《插翅难逃》，反黑题材的《黑洞》、《冬至》，还有文艺类的《永不瞑目》、《玉观音》，单元剧风格的《重案六组》等等均引发收视热潮，可谓百花齐放，是刑侦剧真正的黄金岁月。
红蜘蛛等写实风格的刑侦剧引发过社会大讨论
凡事盛极必衰，关于刑侦剧特别是纪实类对社会风气的影响，从2003年开始就有过大讨论，机构、媒体、专家学者纷纷下场辩论，直接的影响就是有关部门出台了“涉案剧”限制令，刑侦剧就此元气大伤，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沉默的罪人》和上述的大热剧相比，可谓一个独立于世的“奇葩”。它的题材和风格首先就劝退了很多喜欢热闹的观众，不同于其他刑侦剧的框架，该剧几乎没有大场面的打斗、追车等刺激戏，也很少有犯罪过程的描述，它可以看作是一个社会派推理剧，核心是当下非常时髦的犯罪心理侧写，运用心理学、解剖学、药理学等，通过案件中的一个个细节来加以分析，揭示犯罪动机，而最终的大BOSS也是直到剧终才揭晓，剧本扎实严谨、引人入胜。
它从数个小案来引出点兵山连环杀人案和汽车司机敲诈案2个主线大案的模式，遵从了传统悬疑小说的手法，重悬疑、重推理、重细节，从作案动机、心理分析、警方如何开展排查等细节都一一呈现。值得一提的是，故事发生的云港市当然是虚构的，取景地是最近几天全世界的焦点——武汉，多个武汉地标建筑在剧里出现过。
美国学者爱森斯坦在经典著作《形式主义电影理论》中说，为了获取“真实”（reality），必须摒弃“写实主义”（realism）的手法，要将事件进行分解，再根据“真实的原则”（reality principle）进行重构。
这句话看起来有点费解，但用一句烂俗的话说，就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姜伟显然深得这套理论的精髓，刑侦剧吸引观众最大的地方是什么？真实，还有其中反映的社会问题。《沉默的罪人》有大量的篇幅来讲警队的真实工作环境，和正反两方几位主要人物的生活，再运用剥丝抽茧的故事去完成对人物的刻画、对现实的反思，它并非架空环境、虚化现实设定、将人物当成构筑推理的工具，它是深深根植于当时的中国社会环境的，因此能得到观众的共鸣。
沉默的证人既有奇思，也注重真实感
这剧还有一个与其他刑侦剧区分开来的亮点：文艺范。在台词上剧组做了很多功课，大段大段的对白里信息量很高：当时比较前沿的犯罪心理学理论、现代解剖学、药理学、小说（如垮掉的一代）、摇滚乐、新闻访谈等等，给整部剧带上了浓厚的人文气息，很有“嚼头”，值得回味。《沉默的证人》的台词风格，和之后姜伟的作品《迷雾》、《潜伏》一脉相承。
02 可以写入中国电视史的经典反派，值得琢磨的人物群像
王志飞扮演的陈俊威是整部戏的灵魂，也是最大的亮点。一个功成名就的心理学教授，在学校深受师生爱戴，在社会上风光无限，也是警方犯罪心理的咨询专家，为人温文尔雅、待人谦和、风趣幽默。但在这背后，陈俊威却是一个作案十余年的连环杀手，警方苦苦追寻的点兵山案的变态杀人犯，他是一个矛盾综合体，既杀人又救人，既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在抵抗自己心理恶魔又以挑战警方为乐，他就是尼采深渊理论的典型人物。
我们现学现卖，从剧里提到过的弗洛伊德犯罪心理特征理论试分析这个角色：
1.扭曲的道德意识。这主要来源于陈俊威的原生家庭，本来是个美满的知识分子家庭，幼年目睹母亲因偷情被羞辱般的死去，父亲随后也因病离世，他和妹妹相依为命，悲惨的童年为他埋下了心理扭曲的种子。成年后的陈俊威很清楚自己的不正常，因此上大学专攻心理学是一种医者自救的行为。正如他在剧里的自述：“我最大的痛苦所在，便是与内心的恶魔做殊死的斗争。”陈俊威内心没有常理上的道德意识，但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他显然有很好的伪装和反侦察能力。
2.强烈、畸变的需求。陈俊威是有一定的恋母情节的，自己敬重心爱的母亲，一时之间突然成为人人口诛笔伐的对象，最后上吊自杀，幼年心中的信仰轰然倒下。当自己严厉管教的妹妹也走上母亲的老路时，陈俊威的心理彻底崩溃。当遇到那些受过高等教育又自甘堕落的女性，他心中便有强烈的宣泄需求，失去了自控力，成为一种原始的犯罪冲动。
3.反社会意识。陈俊威无疑是个天才，但是有句俗话：“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从第一个受害者开始，他寻求到了某种刺激，这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开始更多的罪恶，在杀死受害者后他还进行了一些仪式，如手臂交叉、拢住双脚，他认为这些受害者都是堕落的，他觉得自己是处刑人，也是救赎者，是撒旦，也是上帝。
王志飞实在是国内最被低估的实力演员之一，他准确把握住了陈俊威这个复杂人物的性格，前后转变的层次感，以及到最后的疯狂，塑造了一个有个人魅力的“双面人”。而在《大秦帝国之裂变》里的商鞅，《高纬度战栗》里的卲长水，《人证》里的陈世迅、《十万人家》的沈万家等等，这些性格迥异的人物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在人设上，观众可以清晰的看到几个主要角色在剧里的成长曲线。本剧真正的男主周马（林熙越饰），是一个不讨喜的人物。刚出场时是个警局里的宣传干事，因为喜欢刑侦工作申请调到刑警队，在办案上是个新手，性格有些傲，又鲁莽冲动，对待感情自卑被动，毛病一大堆。周马是一个“陪伴式”的主角，和观众随着剧情的推进成长，一步步地成熟，我们体会他的喜怒哀乐，也收获他最后战胜陈俊威的喜悦。
男主周马、女主叶小晶
车晓扮演的叶小晶是个有童年阴影的法医，自卑而内向，不善与人交流，更不会处理人情世故，缺乏安全感。相比叶小晶，我觉得姜伟可能更偏爱冯薇（曾黎饰演）这个女二号。因为她几乎集中了女性最可贵的品质，智慧、勇敢、忠诚，还敢于牺牲，完美得有点不真实。虽然戏份不多，但是后半部分几乎靠冯薇来推动剧情，最后的牺牲是全片的一大泪点之一。
祖峰扮演的石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背诵诗歌或者小说章节，是一个和陈俊威一样天才和疯子的混合体。董勇扮演的刑侦队长袁可为、杜源扮演的犯罪心理研究室老警察刘宝生都是可圈可点的人物，由于篇幅关系不再细述。
03 结构有巧思，但毛病也不少
说实话，第一次看完《沉默的证人》时，我是感到无比欣喜的，这是一部有诚意的佳作。但第二次看的时候，又觉得有些遗憾，它的瑕疵不少，之所以冷门有它的理由。
叙事节奏有些乱，作为刑侦剧，这剧就像一杯温吞水，两头热中间冷，开头和结尾的剧情很“炸”，但是中间部分推进缓慢，25集的篇幅要讲的案子并不多，这其中塞入了网友们非常诟病的周、叶、袁、冯“四角恋”，我个人认为这是编导为了商业所做的妥协。事实是这部分感情戏真是又臭又长，对主线故事没有什么帮助，就塑造人物上功能又显不出来，没有引起观众共鸣。其实通过案件展开观众对四个人的性格特点已经有了相当的认识，这段写得有些崩的“四角恋”，最大受害者是周马和袁可为两位男性角色，直接削弱了他们在这部戏里的观众缘，如果感情戏只点到为止，相信观众自发的讨论还更多，更有话题性。
出场人物比较少，观众能很快猜到真正凶手。进入后半段，相信不少阅片无数的观众已经能猜到陈俊威是最终BOSS了，作为悬疑题材，没有安排足够的“干扰”观众的角色，是一种失策。
还有一些剧情设置不够严谨。冯薇去做卧底的走私案，虽然好看，但已经和犯罪心理的主题偏离。冯薇最后的牺牲，刘宝生的死，安排得有些刻意，有点强行“盒饭”的意思。还有整个云港市公安局的法医鉴定部门是不是只有叶小晶一个人，整部剧就她在那里上下忙活。此外，剧中有些心理推测不够严谨，当然也和当年我国犯罪心理侧写这门学科发展不成熟有关系。
总之，《沉默的证人》最大的价值是创新，它填补了国产剧的一个空白，它为《心理罪》、《白夜追凶》等后辈树立起了一座标杆，我们既沉浸在周马和陈俊威的智力对抗中，为陈俊威、冯薇等人的命运唏嘘不已，也能通过该剧感受90年代到2000年期间中国社会变革、人们的思潮和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社会问题。
过年了，闲在家里剧荒的朋友，我再次向您推荐姜伟这个名字，去豆瓣搜搜看，相信你会打开国剧新世界的大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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