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4 朔州文化圈

朔州文化圈 | 在右玉看綠

景 平

我站在右玉的土地上,我看綠的右玉和右玉的綠。

海海漫漫的綠,激盪著,澎湃著,由遠而近,猶如驚濤拍岸,近到眼前來了。

滾滾滔滔的綠,起伏著,延綿著,由近而遠,湧浪排空似的,遠到天空裡去。

在斑斕的中國地圖上,右玉,只是一顆沙粒。

而在右玉的土地上,右玉,卻是一幅綠色的畫。

北緯:39.98 度,東經:112.47度。這就是中國地圖經緯座標裡的山西右玉。

在同一緯度帶上,向西展去,是毛烏素沙漠,再向西,是庫布齊沙漠;向東而指,則是華北平原。右玉,曾是沙漠與平原間的一捧沙。

在同一經度帶上,面北延伸,是和林格丘地,再向北,是內蒙古草原;面南匍匐,則是黃土高原。右玉,曾是丘地與黃塬裡的一抔土。

悠遠的古代,歷史給這片土地堆起兩個字:黃沙。

逝去的近代,歲月給這片時空刻出兩個字:黃風。

曾經有過繁華貿易,但那是沙原上的貿易;曾經作過軍事重鎮,但那是風沙裡的重鎮;曾經經歷走西口的遠行,但那是沙路上的遠行。

而這一切漸漸遠去的時候,這片空間裡,只剩下了不毛之地,只剩下了黃沙遍地,只剩下了狂風翻卷塵蔽日,只剩下沙暴橫空土漫天。

就如清雍正《朔平府志》所記載:“每遇大風,晝晦如夜,人物咫尺不辨,禾苗被拔,房屋多催,牲畜亦傷。”

就如右玉老百姓所形容:“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白天點油燈,黑夜土堵門;在家一身土,出門不見人。”

據說,風沙從坡上刮過,墳墓便被刮開,黃昏裡,白骨森森,閃著遊走的磷火;風沙從夜裡颳起,至天亮,黃沙來降,門被土埋了半截;風沙一層一層刮過去了,一座三丈之高的城牆,硬是被風沙埋在了地下......

一位德國人曾站在右玉的土地上說,這地方,不適宜人類生存;右玉,只能舉縣徙遷。

然而,右玉沒有選擇徙遷,也沒有選擇放棄,而是選擇了一場曠世奇絕的再造與改變。

一切改變與再造,起源於一個人。這個人從硝煙與血肉的戰爭歸來,即投入風沙與血汗的戰爭。這是共和國種植在右玉的第一任縣委書記。風裡行沙裡走,風沙埋掉了他行走的腳印。終於登上右玉人頂禮膜拜的風神臺。但不是拜風神,而是告別風神。風神拜了千百年了,風沒止住,風神廟自己卻及近被覆埋。這風神還是神麼?人才是自己的神,人才會拯救自己。於是,這個人走下風神臺的時候,在風沙裡走出了一個堅實的理念:“人要在右玉生存,樹就要在右玉紮根。”“右玉要想富,就得風沙住。要想風沙住,就得多栽樹。要想家家富,每人十棵樹。每人十棵樹,走上幸福路。”之後,這個理念成為右玉人秉持半世紀乃至跨世紀的綠色執念。

當時,就是這個人,一把鐵鍬插破了蒼頭河的黃沙土,右玉於是挺起人力栽植的第一棵樹,第一縷林,第一波綠。噢,不說是風沙與血汗的戰爭麼?怎麼會如此的詩意?是的,那棵棵、縷縷、波波綠色的背後,打的是一場前無古人的人民戰爭。所有的人撲入了這場拯救生存的戰爭。武器,一把鐵鍬。敵人,無邊風沙。栽樹會戰對壘無邊風沙,鐵鍬,成為了風中的揮舞。栽樹,栽樹,栽樹。鐵鍬的戰爭打了過去,樹,活了;一場風沙颳了過來,樹,死去。這年的樹栽了過去,土,綠了;再年的風颳了過來,地,黃了。綠了黃,黃了綠。栽了死,死了栽。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於,風沙裡,第一波,第二波,第N波,掙扎起了艱難的綠色。

當然,不只是樹的掙扎,樹的掙扎裡,是人的苦鬥,甚至犧牲。要知道,風沙裡的栽樹,那是怎樣的栽樹!遠處挑來的水,男人們捨不得喝,一口,也要給樹喝;午飯發的面,女人們捨不得吃,一塊,也要帶回去給娃吃。在這片土地上,樹就是人,人就是樹,樹和人一樣珍貴。甚至,人說,種活一棵樹,比養活一個娃還難,珍惜一棵樹,不亞於珍惜一個生命。一個人,在寒夜降溫的時候,脫下自己的外衣給樹苗蓋被,結果,突患高燒而昏倒在工地,倒下去,就沒能再醒來。一個人,在暴雨襲擊的時候,撲出去救護被電杆壓倒的松樹,結果,自己又被滾落的電杆砸倒,樹被吐出的血染紅,他最後的遺言竟是:請把我埋葬在樹底。在這樣流血流淚的生動裡,悲壯了一部種樹植綠故事的,竟幾多這樣的細節。

也許,最典型的細節,就是右玉人心裡生死相依的那把鐵鍬了。這把鐵鍬,是歷史的細節,時代的細節,也是情感的細節,心靈的細節。一位栽樹人累極而長眠,送葬時,他的媳婦給他糊了個紙鐵鍬要放進棺材,村民們嘩啦啦跪了一地,說:“不要給他帶這鐵鍬吧,不能再讓他勞累了!”他媳婦卻說:“他一輩子沒個惦記的,就惦記個鐵鍬啊!”這位逝者,是村裡的支部書記。那麼,那些縣委書記呢?右玉的每一位縣委書記,在了右玉,都手不離鐵鍬。一位縣委書記調離右玉的時候,曾摘了一枚樹葉,夾進自己的筆記本里,臨上車了,卻又突然返回,他想起了那張已經磨禿了半寸的植樹鐵鍬。他說:“什麼都可以不帶,但這把鐵鍬我得帶上。”

一把閃耀著右玉人靈魂和感情的鐵鍬,卻也是右玉人出神入化的神來之筆。一把鐵鍬,喚右玉20任縣委書記舉起鐵鍬;20把鐵鍬,喚右玉10萬舉起鐵鍬;而右玉人的10萬鐵鍬,換來的,是億萬棵樹在一個曾經黃沙橫空的貧瘠版圖上,鋪滿了綠色。也曾有人想放下鐵鍬而開挖煤炭,畢竟,地下蘊藏34億噸煤炭,挖出烏金就是錢;但被縣委書記擋住了:“綠色不進,風沙就進,耽誤植樹,就是罪人!”也曾有人想丟掉鐵鍬而開伐木材,畢竟,地上森林已達150萬畝,壓出板材就是財;但也被縣委書記頂住了:“在右玉,植樹是第一大事,誰也不能打樹的主意!”貧瘠和貧困,並沒有讓右玉人背叛鐵鍬,丟棄鐵鍬。在這鐵鍬的背後,不變的,是鐵一樣堅硬或比鐵堅硬的理念,改變的,是沙洲綠了。

就這樣,一把鐵鍬,一個理念,一方硬漢,硬是10年,20年,50年,栽種了70年!70年前,森林覆蓋率不足0.3%,70年後,森林覆蓋率已達54%。70年前,土地沙化高達90%,70年後,沙化土地減少90%。據人測算,如按每米一棵的距離排列,右玉人栽種的一億棵樹,可以繞赤道兩圈半。這70年的栽樹,灰色的荒涼終於湮滅於綠色的輝煌。荒涼當已湮滅,然,嶄新也在矗立。就在這綠色的輝煌之上,在綠色的山巒之上,右玉,又聳立起了銀色的馭風發電的風力樹。一輪一輪。一列一列。一片一片。風力樹駕馭的,已經不是起於沙地的蕭殺之風,而是起於綠葉的祥瑞之風。這洋溢著生態之綠的土地,又勃發著了現代之光。

這裡,有著北方鮮綠的綠得流翠的土地,有著北方晴藍的藍得純粹的天空,有著北方潔白的白得發亮的雲彩,有著北方精彩的彩得燦爛的田園。而且,淌翠的土地飄移著中國真純的純生態的牛羊,晴藍的天光沐浴著中國超野的野生地的沙棘,亮麗的白雲激盪著中國頂老的老人樹的風景,燦爛的原野旅行著中國時新的新動感的遊人。一個曾經的群山惡水的地方,已經成為了青山綠水的地方。一個曾被稱為“不適宜人類生存”的地方,已經成為聯合國授予的“人類最宜居生態”的地方。一群以栽種綠色生態而改變了沙洲版圖的右玉人,已經成為以綠色澆鑄魂魄並創造了綠洲版圖的現代人。那枚共和國種下的綠色種子,已歷經滄桑綠遍。

我看到了,在右玉的森林高地上,矗立著一幢高聳入雲的植樹紀念碑。那是樹形的植樹紀念碑,也是鍬形的植樹紀念碑,又是人形的植樹紀念碑。

紀念碑刻滿了植樹英雄的名字,卻沒刻一位縣委書記的名字。但右玉人沒有忘記,人們自發豎起了另一塊紀念碑,碑上刻滿了他們的縣委書記的名字。

這兩幢紀念碑,直指藍天,直指遠方。

遠方,黃土高原綠了,華北平原綠了。

遠方的遠方,毛烏素沙漠綠了,庫布齊沙漠綠了。

這是我從新聞裡看到的:2018年,中國生態氣象公報發佈,說全國31個省、區、市植被生態質量,呈改善趨勢,而山西,植被生態質量之改善,全國最快。山西生態質量指數在2017年是67.7,較2001年至2016年,平均值升高6.4。改善之快,居於全國首位。

這是我在網絡上看到的:2019年,美國航天局媒體發佈,說世界比20年前更綠!美國人在2000年至2017年收集的數據顯示,全球綠化面積增加了5%,相當於多出一個亞馬遜熱帶雨林。僅中國植被增加量就佔過去17年全球植被總增量的25%,居於全球首位。

哦,我看著右玉的時候,右玉看到了遠方的綠。我看著遠方的時候,遠方看到了右玉的綠。

當年,你如果站在了右玉的沙地裡,你就是右玉的一粒沙。你是右玉的一粒沙,是因為你被右玉的沙混沌了。

而今,你真的站在了右玉的綠地上,你就是右玉的一棵樹。你是右玉的一棵樹,是因為你被右玉的樹染綠了。

只有右玉人,將一粒沙,站成了一棵樹;將一地的沙,站成了一地的綠;將一個沙洲,站成了中國的綠風景。

那是立在大地之上的完全人力建造的現代綠色美學!

她創造了一個時代的綠色奮鬥歷史,而後,她終於融入一個綠色文明的大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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