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7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每当读到孟郊的《游子吟》时,过去的艰难岁月,老娘辛勤劳作的景象就会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我潸然泪下……

我的老娘徐桂珍,今年93岁。1926年1月15日(农历1925年腊月初二)出生于河北省临漳县张村乡一个贫困的农家。由于姥爷去世得早,姥姥带着她和两个妹妹艰难度日。听老娘说,她十岁就开始挖茅草根、揪野菜、捋树叶煮饭充饥。村子周围树上的能吃的叶子,她们母女四人都吃遍了。老娘除了拾柴烧火做饭以外,还学会了缝缝补补,为姥姥分担家务。为了活命,我的老娘16岁就嫁到了我家——本县西花佛堂村一家姓郭的贫农家里。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我们郭家家境要比姥姥家稍强,偶尔能吃上一顿红高粱面饼子,还有三间砖坯房可以栖身。所谓的砖坯房,就是房屋四个墙角以及大梁底下都用青砖砌成墙墩,其余全部用土坯垒成。我老爹郭斌每天披星戴月,辛勤耕种着租来的几亩薄田。秋冬时节,我老娘则到大田里捡拾别人丢弃的棉花壳、棉花桃,然后回到家逐一分拣——摘下花壳上面的“眼睫毛花”,抠出棉花桃里的僵花瓣。

从我记事起,就经常见到老娘在瑟瑟秋风里捡棉桃、掰花壳,就这样积少成多,经晾晒以后弹成所谓的棉花;在家里人吃过晚饭洗刷完毕后,老娘便坐在煤油灯下开始了又一项活计——纺棉花。孱弱瘦小的老娘坐在昏黄摇曳的灯光里,一只手不停地摇动着纺车,纺车发出嗡嗡的声响,她的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挥舞着棉絮,一根细长的棉线缠绕在铁锭上,一圈圈地增大。细长的棉线像拉长了苦难的岁月。铁锭上渐渐变粗的棉线锤又像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希望—--有了棉线织成布,全家人才能穿上衣裳,才能到集市上换回全家生存的希望。

在寒冬腊月里,老娘还要用石头砸开池塘厚厚的冰层,舀出带着冰块的水给孩子们洗尿布洗衣服,两只小手冻得皴裂,如院里的紫黑的枣树皮,数不清的大小裂口动不动就往外直淌血。无奈,老娘只好用布条缠满了双手,忍着揪心的疼痛继续干活儿,不肯休息片刻。

吃过冬至饭,一天长一线。在寒冷的冬天里,老娘把日日夜夜纺出的棉线经浆好,便开始挥舞着机杼,编织着全家人的希望。她常常是挑灯熬到深更半夜,天不亮又闻鸡起床,我们在睡梦中又听到了机杼响。老娘在灯光里的身影,深深地烙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上!老娘辛辛苦苦织出来的土布,大都让大姐背到集市上卖掉,再换回来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养活年迈的爷爷奶奶和我们姊妹几个。大姐生性勤快,又体贴父母,除了做家务,就是照顾弟弟妹妹。一日三餐,老娘通常在土灶前,烟熏火燎地忙活半天,才能熬出一大锅菜饭来。然后先让大姐给爷爷奶奶捞稠的,再让我们孩子喝稀的,到最后当老爹老娘盛稀饭时,饭锅已经见底了,老娘就说“我已经吃过了。”便挎上箩筐又出去捡柴去了……

老娘每年要做十几双单鞋、棉鞋以及大人小孩的单衣和棉衣。我经常看见老娘将捡来的破布洗净晒干,再用糨子抿成被子,然后按尺寸剪成鞋样……老娘说:“纳鞋底,针线越密,线勒得越紧,做出来的鞋底才越结实。”于是又有多少个不眠之夜,老娘坐在昏暗的油灯前,穿针引线,赶做成一双双千层底布棉鞋,给我们带来冬天的温暖!

记忆中我奶奶长年有病,后来病重的时候不能吃不能喝,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尽管有姑姑们和老娘跑前忙后煎汤喂药服侍床前,但是为了给奶奶治病,老爹东挪西借,还是欠下不少外债。为了还债,老爹老娘一狠心,决定将家里赖以遮风避雨的屋瓦卖掉——这可是上房揭瓦、自毁家业的忤逆之举呀!背地里流了多少心酸的泪水,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虽然欠下的外债还没有还清奶奶就撒手人寰了,但是老爹老娘毕竟尽到了做儿子儿媳的孝心。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我老爹小时候家里穷没钱读私塾,他就在地主的私塾里给人家做饭、打杂,忍气吞声为的就是干活时能偷偷学几个字。解放后,由于他有文化,又为人诚信、善良,于是被群众选举为村干部,后来被评为“县劳模”的他又被委任为黄开河管理区总会计,一心扑在工作上,整日里盘算着各种账目和明细,为新国家建设贡献着自己的全部智慧和热情。他的一生也充满了坎坷与传奇。

上世纪60年代初期,受大跃进浮夸风的遗害,加上自然灾害频发,中苏关系交恶,原苏联向新中国逼债,生活物质极度短缺。记得那几年我们姊妹几个整天面黄肌瘦地蜷缩在墙角,连站起来玩耍的力气都没有。为奶奶治病,办理后事家里欠下一屁股外债,家里又增添了四弟和妹妹,没办法,为了养活几个孩子,老爹老娘经过再三思量,只得将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两扇椿木大门给卸下来,要拉到集市上卖掉!记得那天是农历十月初一,刮着凛冽的北风,老爹带着刚满十三岁的我用排子车拉着两扇大门,满面愁容地来到二十多里外的杜村集市上,忍饥挨饿等了老半天才卖了出去。数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我瞅见老爹红红的眼圈里汪着泪花……

老爹用卖大门的钱换来一大袋紫红色的高粱面,我们全家因此度过了饥荒,度过了严冬。可爹娘还有一大块心病——就怕阴雨连绵的天气。一天夜里下大雨,因为房顶没有了瓦,屋顶到处漏水。半夜里母亲把我们喊醒,将炕上的苇席揭起来盖到我们身上,可席子根本无法遮雨,我们依然还会被雨水淋湿。母亲则一夜没有合眼,用盆盆罐罐接水,用被单东遮西挡……“叮咚、叮咚”湿冷的雨水在我们耳畔上一直无休无止地滴答着,我们迷迷糊糊地在这“水帘洞”里熬到了天明……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从此,每年雨季来临前,老爹都要弯腰吃力地从村头田边背回几十箩筐黄土,然后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光着布满老茧的两只脚将掺合着麦秸的水和土踩成泥浆,并在老娘的帮助下,汗流浃背地将三间屋顶抹一遍。周而复始,岁岁如是。老娘的脊背就是被这长年累月的繁重劳务给压弯成一张弓的!我常听老娘唠叨这样一句话:“宁嫁刀公恶婆,不嫁陋屋漏锅!”可见老娘心里有多么苦啊!

老爹在年轻时,为了生计曾利用农闲季节到漳河以南贩卖棉花。那是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凌晨,老爹挑着100多斤重的两大包棉花走下了河滩,因为没有桥,他只好踩着冰层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费尽周折好不容易走到了南岸,老爹紧张得头上热气如蒸,心里很庆幸自己没掉进冰窟。可等他下午走街串巷卖完棉花,傍晚从另外一条路返回时,这里的冰却是薄薄一层,根本禁不住人。

怎么办?四顾茫茫心焦如焚,家里的老少还在等米下锅!没办法,瘦弱的老爹脱掉棉裤棉鞋,打着冷战咬紧牙关蹚进了冰冷刺骨的河里。带着冰凌的河水刚开始没过了小腿,再坚持往前又没过了大腿……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到了对岸,老爹已经冻得哆嗦成一团不能动弹,意识也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河堤上有一辆小驴车经过,好心的赶车人发现了快要冻僵的老爹,于是赶紧将他扶到了车上,再三询问后辗转将他送回家中……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而在家等得望眼欲穿的老娘看到爹只剩半条命被人送回来,又惊又急,连忙又是生起火堆烘烤又是灌姜汤,最后在棉被里捂了一宿,老爹才缓过神来……

还有那年在给大哥娶妻成家时,由于家里困难,老爹曾多次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去七、八十公里外涉县亲戚朋友家借钱。有一次,老爹顶着凛冽的北风骑车往家赶,在一段弯多坡陡的山路上刹车突然失灵,老爹连人带车猛地撞在一块大岩石上,老爹磕得头破血流,差一点摔下悬崖,老爹坐在地上好长时间起不了身,他当时悲从中来仰天长叹:“哎——我这辈子有做不完的神难!”

1990年春天,67岁的老爹身患癌症去世。一向宽厚待人的他临终前再三叮嘱子女:你们老娘跟了我没享过一天福,却受了天大的罪……我走后你们一定要好好孝敬你们老娘,好好教育咱的下一代……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在老爹老娘那勤劳、善良、忠厚、坚强的优秀品格感染熏陶下,为了改变穷困潦倒的面貌,我从20多岁开始就和四弟在外打工、承揽小工程。经过多年的打拼,我们分别成立了颇具规模的建筑公司和劳务公司。我还多次当选为临漳县人大代表,中共临漳县驻京建筑业流动党支部书记。同时,孙子们个个都事业有成,有的当了军官,有的当上了经理……

最让我们晚辈欣慰的是,老娘今年已经93岁高龄了,眼不花耳不聋,身体硬朗——这是我们全家人的福气。目前我们郭家已是五世同堂、子孙绕膝,共计106口人,这也正应了那句话,老天不会亏待善良的人,好人有好报!于是我又想起一副对联:上联是——尊老爱幼传美名,下联是——家庭和睦万年兴,横批——幸福生活。这也正是我们郭家苦尽甘来、人丁兴旺、事业有成、和谐美满的最好诠释!

老娘、老爹的苦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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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军,男,河北省临漳县人,临漳县作家协会常务理事。作品散见于《燕赵都市报》、《邯郸晚报》、《邺风》、《临漳周报》等报刊,以及《邺风挡不住》、《邺城文学》等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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