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3 他的自殺,惹怒了流亡中的知識分子團體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暗中標好了價格。

你很可能在寫瑪麗蓮·夢露、楊超越、趙本山女兒或者翟天臨的微信文章中讀到過這個句子。

這句形容法蘭西絕代豔后馬麗·安託瓦內特的名言,出自斯蒂芬·茨威格的《斷頭王后》。

說起茨威格,大部分中國人都會有個不算清晰的印象,他有名氣,但遠不如他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更有名氣——徐靜蕾憑藉改編這部小說拿下了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孟京輝將它改編成獨角戲搬上戲劇舞臺。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茨威格在歐洲紅極一時,那時他最受歡迎的作品也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讀者說“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你比你更懂女人了”。

將近一個世紀後,孟京輝也這麼說。

這話不錯,但若茨威格僅限於此,那邁克爾·霍夫曼對他“貧瘠的、無足輕重、不關痛癢”的批評怕是要成真了。他和妻子的雙雙服毒自盡,也合了人們對他“懦弱”“投降”的猜測。

傳記電影[黎明之前]

,聚焦於茨威格生命的最後六年,試圖還原他走向人生盡頭的歷程。

他的自殺,惹怒了流亡中的知識分子團體

01

在一戰結束不久,納粹德國開始驅趕猶太人,並重新軍事化,有發動戰爭的跡象時,所有歐洲知識分子、有志之士都義憤填膺,一個因為納粹而流亡的、德語世界最有聲望的猶太作家,你認為他該做些什麼?

他什麼都沒有做。

這當然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確,以至於他的自殺惹怒了流亡中的知識分子團體,認為這是對納粹的投降。

[黎明之前]沒有一條貫穿全篇的完整敘事線,既沒有表現出去解釋茨威格如何走向死亡的意願,也對證明茨威格的偉大之處顯得冷淡,它只是將六個不連貫的“碎片”,以時間順序羅列。

這種含混的態度,很像當時社會對於茨威格的指摘。

影片以代表著南美色彩的滿屏鮮花開始,可以看做序言,用一場宴會交代了兩件事情,一是茨威格身處南美,二是茨威格的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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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件事,困擾了茨威格的整個晚年。

他喜歡南美,喜歡南美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喜歡在那裡一切種族、民族可以和樂融融的社會環境,喜歡那裡屬於未來的希望。但他從未有一天,可以從對歐洲的擔憂中解脫出來。

而他對歐洲的擔憂,又是不合時宜的。

這是一個10分鐘的長鏡頭,茨威格從側門進入,儘管是宴會的主角,儘管所有的鮮花都是為他準備,但他卻和人群混在一起,不享有特寫。你只能從人群輕微的波動中,找到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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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昨日的世界》序言中,他第一句話就是:我從來也不認為,我個人如此重要,以至於有強烈願望,想向別人講述我人生的故事。

這不是“謙退”,又是種不合時宜的“謙退”。

1936年9月,阿根廷。茨威格參加PEN國際作家協會,正值納粹德國第八屆黨代會召開——萊茵蘭重新軍事化。

歐美各國報紙的記者對茨威格進行了群訪,他是協會中唯一一個德語作家,所有人對他的關注核心都是:政治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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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格拒絕表態。無論記者再怎麼追問,茨威格的回答也只是從“我已經四年沒有去過德國了”,到闡述“任何激進的做法都使我們和對手沒有區別”,不會去“舉著旗幟反對任何國家,沒有一個例外”。

從紐約趕來的猶太記者,對此失望至極,他說:“作為托馬斯·曼之後最有聲望的德語作家,一個猶太人,他卻拒絕表態。他不是在捍衛藝術的獨立性,他是個懦夫,自我且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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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茨威格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但不是記者乃至整個社會所期望的。在後來的作家協會的會議上,聽著那些號召知識分子行動起來的演講,茨威格如坐針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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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這部分直面了茨威格身上最大的爭議。雖然沒有引用茨威格自己寫下的句子來做出什麼解釋,但這些場景展現出的現象會引起人們的反思:

在所有知識分子、文學家、藝術家的觀點都趨於一致時,在所有人都在追求政治正確、喊著口號時,這種沉默與獨立,究竟是懦弱還是勇敢?

臨終前,茨威格完成了自傳《昨日的世界》。這本書如他在序言裡承諾般真誠,他終於批判了德國納粹、意大利法西斯主義、俄國布爾什維主義,但仍然不是按公眾期待的方式。他的這句話,可以給影片當作註腳——

“隨時隨地都得屈從於國家提出的要求,投身充當最為愚蠢的政治的俘虜,適應光怪陸離的各種變化,無論你如何苦苦掙扎,你總是和集體拴在一起。集體拽著你走,不容反抗。”

影片中,他最有神采的時刻,就是說到PEN國際作家協會的立場:自由思想、自由表達、國際間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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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他眼中的光輝就被追問他立場的記者撲滅了。

[黎明之前]對於巴西的描寫毫不吝嗇,片中茨威格的幾次情感流露都是在巴西鄉間。第一次是受到當地人的迎接,看著一群黑人樂手演奏管樂版的《藍色多瑙河》。他們的演奏水平非常低,參差不齊,聽起來會讓人發笑。

但茨威格卻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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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看到巴西如天堂般的美景,突然淚目。他說:“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說柏林被痛快地打了一番,我不理解他們說這些話的神態。我更不能理解,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反對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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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傳統詩詞中,常有描寫鄉情的詩句,聽到來自家鄉的音樂懷念起故土來很好理解。

但為什麼看到巴西的景色時,會突然陷入憂思呢?

或許是眼前的和平讓他想到了故土的戰亂,也許是他已經感覺到這片淨土也將捲入戰爭。

雖然在他六十年的生命裡,見證了“理性最可怕的失敗和兇殘最狂野的勝利”,他仍然是個“激進的”和平主義者,相信有一天“簽證將會成為歷史”。

1942年1月至7月,德國擊沉了13艘巴西商船,8月22日,巴西向德國和意大利宣戰,成為二戰期間唯一參展的南美國家。

2月22日,茨威格服毒身亡。

“我知道,這場戰爭之後,一切都不得不從頭開始。因為我四十年來,竭盡我信念的一切力量意圖實現的內心最深沉的任務,歐洲的和平統一,已被摧毀。我比怕我自己的死亡更害怕的事情,大家混戰一場的戰爭已經爆發了第二次。”

[黎明之前]不是一部具有感染力的電影,不像一般的傳記片給人極大的衝擊力。看完這部電影,對於茨威格的印象會變得更淡,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會變淡。

影片沒有涉及到他的文學創作,他內心世界的細膩僅僅通過表情的細微變化有所展現;對於他政治觀點的表達,也僅限於第一章節。

就連影片的收尾,都顯得那麼割裂。

最後一章節,運用了和開頭相呼應的長鏡頭,10分鐘,利用鏡子轉場,利用鏡子告訴我們,到終章了。

他的自殺,惹怒了流亡中的知識分子團體

通過[黎明之前],我們隱隱約約感到茨威格的死,和他的“政治不正確”有關;又隱隱約約感覺到,他不張揚,也不懦弱,他不會死於對信仰的懷疑,但會死於理想的坍塌。

影片只有表現,沒有表達,只有敘事,沒有解釋。無論從情感、觀念介入的成分來說,還是從拍攝手法上來說,這都是接近自然主義的作品。強調真實,強調作者的退出。

《好萊塢報道者》總結:“觀眾需要從情感力量的堆積與一些線索中進行推理。事實上,這是個主題作文,觀眾的想象對結局來說和影片所描寫或者暗示的同等重要。”

他的自殺,惹怒了流亡中的知識分子團體

影片的導演是柏林影后瑪麗亞·施拉德,德國《時代週報》稱她以“優雅的姿態”拍攝了這部傳記片,和茨威格的作品一樣人性化和謙遜。

這並不是一部“好看”的電影,IMDb6.8分,MTC75,爛番茄93%的影評人新鮮度和60%的觀眾新鮮度,都在說明,[黎明之前]沒有什麼觀眾緣。

就和不願意迎合那群知識分子的茨威格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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