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花，桃色也。民國時候，在東北有條桃花巷，便是一個能拴得住男人腿腳的溫柔鄉。
巷子盡頭，有家倚翠院，早些年，這可是個進門得排號的熱鬧地兒。只可嘆花無百日紅，隨著曾豔冠全巷、迷倒眾生的頭牌香菱風華不再，院子也愈發冷清，頹敗不堪。
吃姿色這碗飯的女人，誰又能逃過繁華散盡的結局？話說這日傍晚，獨坐院中，香菱暗暗嘆氣，不覺走了神：
這一轉眼，我已在倚翠院住了近十年，十年強顏歡笑，也用色相皮囊賺下了不少積蓄，是時候離開桃花巷了。若要離開，一定要帶上啞巴。啞巴雖長的醜，駝背，可他心眼好，對我也知疼知熱。心下想著，一絲笑意浮上了香菱的臉。
事實也是，自寄身倚翠院那天起，啞巴就跟著她打雜。記得有一次，她不小心懷上了，幾副虎狼藥喝進肚，當場昏死過去。等悠悠醒轉，人已被狠心老鴇扔到了荒郊野外。啞巴正抱著她嗚嗚大哭。就在前些日子，香菱把啞巴拽進房間，頭一回當著他的面脫光了衣服：
“啞巴，今晚，你就是我的客人。”
那刻，啞巴緊盯著她的身子，一動不動，眼底並無半絲邪光。香菱頓覺沒勁，倒頭睡去。一覺醒來，天已放亮，啞巴仍如木樁似的戳在床前。香菱又驚又好笑，嗔怪罵道：“你個死啞巴，怎不進被窩？”
啞巴站了整整一宿，雙腿僵硬，眼神卻活了，似在說：我要娶你，做我一輩子的新娘！
2
啞巴，只要你不嫌棄我，我答應你。明早咱就走。定了心，香菱左右張望，喊：“啞巴，我餓了。”
三年前，有兩個嫖客爭風吃醋，怒燒倚翠院，老鴇和幾個煙花女葬身火海，龜公則攜款溜之大吉。香菱無處可去，就拿出私房錢簡單修了修，和啞巴留了下來。也便是從那時起，倚翠院的生意便敗了。
接連幾聲，沒見啞巴的影兒。若在以前，只半聲招喚，啞巴就會屁顛屁顛跑來。今兒個，他去了哪兒？香菱隱覺心慌，正欲去巷子裡尋，忽見啞巴一個急撞，踉踉蹌蹌扎進了門。
看他那驚慌樣子，宛如活見了鬼！
“啞巴，咋了？”
快回屋，藏起來！啞巴忙不迭比劃著，用駝背頂死了門。不等香菱再次追問，一柄刺刀已穿過門縫，刺中了啞巴。
剎那間，一朵血花眩目盛開——
3
血災突降，香菱呆住了。
很快，門板被撞破，一個嘴角橫著條刀疤的兇惡男子闖了進來。
看他的裝扮，當是警備廳的警察。當時，警備廳剛剛組建，招用的多是遊手好閒的市井無賴。這個刀疤，便是此類。
“你個渾蛋，他只是個啞巴，為啥要害他？！”
“閉嘴。老子在執行公務，抓通緝要犯。”
刀疤揮揮洋槍，滿院翻找，連茅房都沒放過。一通折騰沒發現異常，刀疤眼珠放亮，推搡香菱回了屋：“我懷疑你的被窩裡藏著人。跟老子進去。”
“你想幹啥？”
“當然是幹你最拿手的活兒。”
香菱拼力掙扎，刀疤掄拳就打，哪知啞巴又跌撞追進，張開雙臂死死抱住刀疤，要救香菱走。刀疤登時惱羞成怒，衝啞巴開了槍。
“不要啊，啞巴——”
在香菱撕心的哭喊聲中，啞巴倒下了。刀疤探手一扯，“刺啦”，撕碎了香菱的衣裳。
誰能相信，此時的香菱竟眼淚頓收，不躲，不反抗，只是死盯著獸性大發的刀疤，從曾經無比香豔的紅唇裡擠出了幾個字：
“你會不得好死！”
許是一語成讖，就在刀疤瘋狂發洩獸慾的當兒，一道黑影倏地掠過，一把匕首刺出，極快地割斷了刀疤的脖頸……
4
這一年，是1909年。
在這年10月中旬的一天，對桃花巷的煙花女子來說，真是個令人氣惱的日子——
昨夜，警備廳傾巢出動，封鎖巷口，接著連打帶嚇，轟跑了所有沉浸在溫柔鄉里的嫖客，隨後將那些生面孔一律帶回局裡，嚴加審查。如有不從，輕則毒打，重則格殺。平常日子，過慣了夜生活的姑娘們大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然後梳妝打扮，開門納客，可這日凌晨，警備廳就發下話：不管是有保護傘的清風樓、銷魂閣，還是沒根基的留香居、倚翠院，所有姑娘都必須在日出時分化好妝，打扮得越妖豔越好，併到巷口集合。誰敢說半個不字，哼，後果自己想去！
晨光熹微，巷口便吹響了緊急集合號。各家各院的姑娘紛紛走出門，少說也有二三百，一個個花枝招展，扭臀擺胯，妖冶得能亮瞎眼球。直到此時，大家才得知要去火車站歡迎一個重量級人物。
這個人的來頭可不小，在日本號稱“長洲五傑”之一，於1907年前強迫朝/鮮簽訂了第二次日韓協約，由此變身朝/鮮國民的“太上皇”。此人不只狂妄，還好色成性，自詡“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所交往的女子幾乎全是藝妓，包括他的夫人也是藝妓出身。
寫到這兒，想必你已猜出此人是誰。沒錯，他便是日本內閣首相伊藤博文。
正因其好色，警備廳才會投其所好，想出召集桃花巷全部煙花女趕往火車站迎接的“高招”！
佳麗雲集，一路鶯歌燕語，可謂豔光湧動。這其中，也包括倚翠院的香菱。但，也便是在這一天，發生了一樁舉世震驚的大事——
5
據坊間百姓傳揚，那日，伊藤博文準時走下站臺，牛哄哄檢閱完儀仗隊、各國領事團，又牛逼哄哄檢閱了花枝招展的桃花巷姑娘們。
色迷心竅，必遭殺身之禍。大片飛丹流翠之中，突然探出了一隻黑洞洞的槍口！
等伊藤博文從迷醉中意識到殺機臨頭時，槍響了。
砰砰砰，一連三槍，皆中伊藤博文的心口。伊藤當場斃命。隨後，暗殺者被抓，是一個名叫安重根的朝/鮮男子。安重根是朝/鮮義兵運動的發起人，為打擊日本侵略者氣焰，此前一直在搞暗殺活動。此次出手，目標直指伊藤博文。
安重根得手了，仰天大呼：“惡賊強奪鄰邦，殘害人命，活該命喪於此——”
6
次年，安重根被槍決，壯舉傳回朝/鮮國內，被國民敬為英雄。此番事蹟均屬正史，有據可查，但民間演繹得則更為生動、傳奇：
有人說，為躲避警備廳的搜捕，他悄然潛入了倚翠院。那個在啞巴被殺、香菱遭受刀疤欺辱時出手相助的黑影，便是安重根。香菱雖為風塵女子，卻也仁義，將安重根喬裝打扮後藏於浩浩蕩蕩的煙花女隊伍，終使他在森嚴戒備中成功接近並擊斃了奴役朝鮮百姓的頭號公敵伊藤博文。
當然，這只是坊間故事而已。且說冬去雪融，春暖花開，在山野之中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裡，從此多了一個女人和一座墳。
女人雖年過三十，但身段、相貌都還不錯。有好心街坊尋上門，打算給她介紹個婆家。她連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我有男人。”
“你男人在哪兒？我們好像從沒見他回來過。”街坊不解問道。
女人笑了。
笑得一臉幸福，知足，喃喃回道：“他在我心裡呢。他是個啞巴，他很喜歡我，愛我；真的，我也愛他，願意守著他做一輩子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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