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7 幽梦浅浅,花漾微微,繁华过后谁遣伊人归

故事:微小说 | 幽梦浅浅,花漾微微,繁华过后谁遣伊人归

“一曲艳歌留婉转,九原春草妒婵娟。

王孙莫学多情客,自古多情损少年——”

戏台上的伊人舞着水袖,莺声幽幽,一双美眸波光潋滟,仿佛倒映着镜花水月、红尘缥缈。台下众人看得入迷,直到“她”转身下台,才爆发出如雷的叫好声。

“望云公子、望云公子!”看客们喊着,他于这繁华喧闹中回身点了个头,便下台朝他的暗室走去。

镜月班原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戏班,自三年前出了望云公子后,才方兴日盛、如火如荼起来。说来也奇怪,班主当初收养他时,只当是拣个苦命孩童,又兼他性情孤僻甚至阴沉,觉得他能帮着做些杂事就已不错。谁知,三年前本就拮据的戏班被流寇劫走仅剩的钱财,山穷水尽的众人几乎绝望,他竟披上翩跹白裳,在孤冷月华下独舞一曲倩女离魂,一唱倾城。

“就叫你望云吧。”望云这名字并非唱戏时的别名,而是班主拣他回来的路上取的。

那天清晨,班主去江边吊嗓,却见远处飘来一叶破旧的孤舟,在粼粼江水与霏霏烟雾中,只见舟上一团洁白,远远望去,好似一抹从天边坠落的云朵。直到孤舟飘近,才看清是一个瘦弱孩童,穿着白衫缩在小船上。

班主心生恻隐,忙出钱让旁边的渔夫划船相救,上岸后他给男孩喂水,温声将他唤醒,问他是否记得前事,男孩只淡淡摇头:“都死了……”

班主遂将他带回戏班,因这离奇的遭遇,便给他取名为“望云”。此后,望云在戏班一待就是十年,从忧郁孩童长成清俊少年。他从未对唱戏流露过兴趣,只默然在戏班打杂,没事的时候就躲在放杂物的昏暗小屋里。班主想着他幼时流离失所,在茫茫无着的江上漂泊,许是留下了阴影,觉得待在小屋里才能安心,也便由他。

“真看不出,望云这小子,居然一直卯着劲在暗地里下功夫,悄悄将唱腔练得如此高明。”望云一唱成名后,班中弟子这般议论。

班主默不作声,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哪是只靠苦功就能练成的。那夜望云一开嗓,他便听出来了,清妙缱绻、婉转空灵的声音,仿佛清冽澄滢的天水泻入冰湖,渐起月光星辰、玉影霜花,将红尘三千、浮世爱怨幽幽道来……

“望云,你是不是、”班主皱着眉头,目光叹息,但他顿了顿,终还是没问出口。

故事:微小说 | 幽梦浅浅,花漾微微,繁华过后谁遣伊人归

而今,望云公子早已声名远扬,镜月班每次搭台唱戏,都座无虚席、热闹非凡。但过惯寻常日子的班主并不打算乘胜追击,扩大班子或在繁华城郡定居,他依旧保持着从前的行事作风,在各个城郡走走停停,让更多人听到美妙的曲音。

望云公子要来北郡的消息,花雕是从客栈的客人口中听说的,弟弟妹妹们欢欣雀跃,即刻央父亲到时候天天带他们去看戏。但花雕并不在这其中,她低头收拾残桌,心绪未有任何波动。

花雕的母亲早逝,父亲很快便再娶,继母为人刻薄,溺爱自己的子女,将花雕视为眼中钉。因此,花雕虽是客栈掌柜的女儿,却与婢女无异,终日干着下人的活。

抛开处境,花雕对看戏也没什么兴致,花好月圆太遥远,柳碎花殇太感伤,自己一个受欺凌的平凡姑娘,还是别多做无谓的思量,徒增忧伤。

“那丫头眼看就及笄了,得赶紧想个法子才行。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银钱攥在手里才放心,我可不想白瞎一笔嫁妆。把她一直留在客栈干活吧,又惹人话柄,说我这后娘虐待她。”继母在房里和仆妇闲话,声音并未特意压低,不怎么怕她听到,亦或者,还故意要她听到。

“对了,过两天不是有戏班子来吗,要不让她去看几出戏,听听才子佳人的故事,她春心萌动,在家里又不受待见,到时不定就随哪个客人走了。或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您便以败坏家风为名赶她出去,受谩骂的就是她了。”仆妇出了个好主意。

花雕正在擦拭窗槛,阳光透过窗外绚烂绮丽的杏花,斜照在她身上,清瘦的脸颊染上红晕,连灰色布裙都添了光彩,可在这温暖的景色中,她抱紧自己,瑟瑟发抖。

孤苦无助的我,有何处可去?有何人可依?花雕深吸了口气,却被浓郁的花香抢得一阵咳嗽,因此并未看清进门的一群客人,便被继母训斥着去厨房备菜了。

镜月班一行住进了她们家的客栈,戏台就搭在离客栈不远的街口,大家纷纷跑去凑热闹,似乎于这动荡不安的年代,更想看些繁华盛景,在疲倦忧虑的心底唤起些许希冀与憧憬。

“把走道里的灯笼都擦一擦,这阵子客人多,烛火燃亮一些。”继母去看戏前吩咐道:“别苦着脸,活干玩了赶明也让你去看几出。”

花雕无言,只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目光躲闪,显然不愿意管,即便他知道继母酝酿的毒计,只怕也仍是十年如一日的“顾全大局”。

灯笼悬得很高,花雕踩着凳子仍需垫脚,她本就瘦弱,没一会便有些体力不支,夜风带来不远处的喧闹声,只觉声声铜锣震心,又兼那哀婉唱腔,绕得人愁肠百结,她只想快些干完活,去角落里悄悄哭一场,重重心事压在心里太难受了。

一个时辰后,花雕总算快忙完了,不远处的唱腔也转了调,不像方才那般悱恻缠绵。花雕吁了口气,不料脚下一歪,清瘦的身体翻过栏杆,往下摔去。

花雕几乎没想到惊叫,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不用思量自己可以去哪了,继母也不用再骂,走的干净。

然而,却有人接住了她,清冷的香气夹杂着油墨的微微苦涩,花雕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倾城绝色的脸。戏妆和戏服给人的映像都是浓墨重彩的,但眼前的人不同,一袭白衣翩跹,容颜如玉,双眸宛若幽幽秋水,倒影着冷月孤星。

“谢谢姐姐相救。”花雕回过神后愣愣地道谢,目光却不舍得收回,依然望着那双眼睛。

那人眉毛一皱,露出点无奈的笑意:“是哥哥啦。”

故事:微小说 | 幽梦浅浅,花漾微微,繁华过后谁遣伊人归

“啊,对不住,我、我不知道,不懂戏……”花雕连忙道歉,声音支吾,脸羞得通红。

“没干系。”他温和一笑,将花雕放了下来,上楼朝尾房走去:“对了,麻烦给我送些吃食。”

倾城的扮相和清灵的声音,应是戏班子里的红角吧,怎么住在最狭窄昏暗的尾房?花雕有些不解,到厨房盛了饭菜,又想起他们唱戏之人需要润喉,遂泡了菊花茶,备了绿豆糕和马蹄糕,一齐用茶盘托着,上楼敲门。

“谢谢哥哥方才相救。”花雕重新道谢,见他已褪了戏妆,换下戏服,青丝用竹簪松松一绾,月白长衫上画着墨竹,长身玉立,似诗书中的翩翩佳公子。但不知是才洗过脸还是天生的性情使然,他俊逸的脸庞有着清冷的寒意,不过目光还是很温和的。

“不用这般客气。”他将花雕让进房间,示意她在桌前坐下:“吃吧。”

“我?”花雕疑惑更兼感动,难道这些饭菜是给她备的?

“晚饭的时候你都在干活,应该没吃饱吧。”他本想转身到窗边避嫌,却看见瓷碟上的马蹄糕,仿佛勾起了尘封的记忆,伸手拈了一块,慢慢咀嚼着,唇角牵起一丝隐痛。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花雕轻声问道。

“望云。”

“你是望云公子!”花雕倒也不算吃惊,他清俊的脸庞和超逸的气韵,都和传闻中风流出尘的望云公子相合,只是有些意外,红遍大江南北的名伶竟如此温和更兼温情。

“你呢,我好像听到他们叫你花雕?”

“嗯,因是女孩子,我爹随口取的。”她笑了一笑,不知为何,在这小房间中,橘色的烛焰流转这安心的暖光,她忆起了儿时的温馨:“娘亲当初原要给我改名,后来想着花雕是好酒,馥郁甘香,她希望我的人生也能如此。”

“很好的寄语,你也如她所愿,长成了醇厚芬芳的姑娘。”他目光和煦,仿佛也忆起了年幼时的温宁。

“可是我、”

“那丫头呢,又躲到哪里偷懒了!”继母苛责的声音传来,她怕给他带来不便,忙收拾好茶盘走了。

次日晚上,继母依照之前想好的计划,“特赦”干完活的花雕去街口看戏。

花雕赶到的时候,戏台上正在唱一出《焚花断玉》。望云一袭锦绣彩衣,扮着鲜艳夺目的彩妆,身后的铜熏炉升起袅袅轻烟,宛若站在云端的仙子。

他檀口轻启,仿佛扯开一角云幕,天水泠泠而泻,溅在幽静冰莹的星河,搅动千情万怨,爱恨缱绻。众人听得潸然泪下,拭泪后才爆发出阵阵喝彩,唯有花雕,愣愣地看着望云的眼睛,那双瞳仁映着孤星冷月,生离死别。

他唱活了戏中的人物,但眼睛还是他自己的,幽怨惆怅、沉痛凄怆皆出自心底深藏的伤……

散戏后,戏班众人回客栈吃宵夜庆功,望云照例独自先回房,花雕端完菜肴,到厨房另备了小菜,送去尾房。

继母以为她被望云迷住,巴不得她惹出闲言碎语,遂不加干涉,乐得看热闹。

花雕来到小屋,见望云正守着一盏清灯独坐,便乖巧地给他递上一块马蹄糕,在他不远处坐下。

“我娘喜欢吃这个。”望云叹了口气,声音黯然又苦涩:“她也是个戏子。”

“在戏台上绽放不同的人生,给看客演绎喜怒哀乐、爱怨情愁,很有趣味呢。”花雕知道戏子地位低贱,但她心思聪颖,并不直言安慰,而是从另一面夸赞。

望云淡笑疏离:“我娘说,在台上,我们是君子、是英雄、是佳人、是天仙……台下,就什么都不是了。”

“戏台上,可以捧你若云彩,下台后,便成了脚底的尘泥。”

“不会啊,像我,就更喜欢台下的你,在这温暖的小屋里守着心香一瓣,就像戏词中唱的那样,流年幽梦、岁月沉香。”

他眸光一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这小姑娘,真像花雕酒一样,芬芳甘甜、温柔醉人。”

故事:微小说 | 幽梦浅浅,花漾微微,繁华过后谁遣伊人归

花雕想问他,愿不愿意带自己走,可话在舌尖却开不了口。她羞涩而犹豫,两片孤云,能一时相惜,但不知能否一世相依?

“在想什么?”望云在戏台上演绎世间种种,眼中也能看出浮世悠悠,怅然苦笑:“戏子无情吗?”

“不,你别胡说。”花雕连连摇头,一时间心乱如絮:“你走之前定要告诉我,我应该会……”

花雕羞红了脸,匆匆出了房门,她觉得自己已将心意表露了大半,只要他挣脱心底那戏子的桎梏,两人便能携手这漫漫红尘路。

怎料,意外来得那样快(^_^亲们不用担心,因为前几篇都是虐文,这篇说好是甜文哟~)

那晚,流寇闯入北郡,在城中四处杀戮掠.夺,花雕家的客栈在城中排得上名号,自然也是目标之一。

不知是继母之前对人吹嘘还是太过爱财,流寇抢了账台的现银之后,又逼问继母的私房,继母却哭着说没有。流寇们大怒,掳走了弟弟妹妹,又将继母和父亲打晕,在客栈放了把大火。

幸好花雕当时在后院挑水,他们以为她是个婢女,只随手给了她一拳。她伤得不重,得以在漫天火光中醒来,挣扎着跑出院子,倒在杏花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花雕睁开昏沉的眼,天空一片灰蒙,耳边夹杂着呻吟和啜泣声,望云的白衫也染上了尘污和血迹,在树下照顾受伤的众人。

“望云哥哥、”

望云急忙给她倒了碗水,花雕惊愕地看着他脖颈上染血的纱布,担心他伤得厉害。他则以为花雕昨夜受了惊吓,心里惧怕:“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初见那天,见你看着绚烂的杏花落寞失神,就觉得心疼,想好好保护你。虽然,我只是个寂寥悲哀的伶人……”

“你受伤了,很疼吧、”

“没事,还能说话。”望云微笑着,声音微弱却温柔。

旁人告诉花雕,昨夜流寇四处掠夺,还欺凌弱小,望云和班主上前相救,无奈寡不敌众,两人皆受了伤。为首的匪徒知道望云是名伶,更是狞恶地划伤他的喉咙。

“无妨的,就是不能唱戏了,我本就不喜欢当戏子。”望云安慰花雕:“风华如烟花,飘零落尽,徒剩孤寂……无人会记得戏子的情意。”

“霓裳,这是霓裳师姐说过的话。”一旁的班主长叹了口气:“二十年前,霓裳师姐随那个负心人走后,便再无音信了。但我记得她的,一直都记得。”

班主抬起头,天空中灰云渐散,露出一弯皎月:“其实,每个人都有人记得的,只是他们自己不知晓……”

花雕暖心地拥住望云,用脸颊去揩他脸上的泪痕,轻抚心底的伤痕。

此后,天下少了一个吟唱传奇的戏子,多了一个花雕酒肆的老板,但声名依旧远扬,都道他酿的花雕酒甘甜醇厚,芳香盈盈,如同他们小两口的爱情。

他卖酒的时候喜欢哼曲,虽不若从前清逸空灵,但也似春风般清悠和煦:“戏子入戏,一时叹息。戏子入情,一世痴迷……”

故事:微小说 | 幽梦浅浅,花漾微微,繁华过后谁遣伊人归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