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史閒談|先秦六五•晉齊鞌之戰(上)

魯國推行“初稅畝”後兩年,也就是晉楚邲(bì)之戰後五年(周定王十五年,晉景公八年,齊頃公七年,魯宣公十七年,前592年),晉國已經攻滅赤狄的潞氏、甲氏、留籲(yù)和鐸辰諸部,開始謀求重奪中原霸權,於是晉景公派郤(xì)克出使齊國,想要讓齊頃公支持他召集諸侯會盟,以便共同反楚。

在邲之戰時還是上軍佐的郤克,此時已經升任中軍佐,是掌握晉國實權的第二號人物。派這樣的重量級人物出使齊國,可見晉國對齊國的重視,可沒想到,本來是為了尋求友好合作的一次出使,卻偏偏成了兩國大打出手的開端。

按《史記·晉世家》的說法,事情緣起於一次嚴重的外交失禮:“郤克僂,而魯使蹇(jiǎn),衛使眇(miǎo),故齊亦令人如之以導客”,意思就是說,郤克駝背,魯國的使者(季孫行父)跛足,衛國的使者(孫良夫)瞎了一隻眼,所以齊頃公就安排了跟他們有同樣缺陷的人來迎接和引導他們入見。

這件事已經荒唐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齊頃公的腦袋得進多少水,才能公然做出這種侮辱人的事情來呢?所以我們還是不要過於相信它的真實性為好。比較而言,還是《左傳·宣公十七年》的說法更可信:齊頃公藏了個女人在二堂偷窺郤克,結果千不該萬不該,看到郤克滑稽樣子的她竟然笑出了聲,從而惹惱了郤克。

感覺自己受到侮辱的郤克非常生氣,不待完成使命就離開齊國先行回國去了,只留下副手欒京廬等候齊國的答覆。他一回到國內,就請求晉景公出兵伐齊,可是晉景公沒同意,他又請求以自己的“私屬”伐齊,也沒被允許,理由是郤克的個人恩怨不應該勞煩國家出面解決。這理由其實不太能站得住腳,因為辱使便是辱君、便是辱國,說郤克受辱完全是個人的事有些太牽強。不過好在郤克還算聽晉景公的話,這件事就這麼被暫時壓了下來。

晉景公對齊國採取剋制的態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因為齊國畢竟還是支持了他召集諸侯聯合反楚的想法。晉國沒有必要把本來可以成為隊友的齊國變成對手,所以利用這個機會化解掉“郤克受辱事件”的不利影響是個明智的選擇,可沒想到的是,到了當年六月“斷道(今河南濟源市西南)之會”真正召開的時候,卻又出了么蛾子。

齊頃公卻因為擔心郤克會出於報復而不給他禮遇,所以沒敢出席,只派了高固、晏弱、蔡朝和南郭偃四個大夫參加。估計他一下子派出四位重臣與會,是想表示齊國對“斷道之會”的重視,但他顯然失策了:晉國是想要重新當老大的,哪有老大召見小弟,小弟不來卻打發跟班來的道理?所以只要齊頃公自己不去,派誰去、派多少人去都沒有用。

果然,晉景公扣押了齊國代表,並在第二年(周定王十六年,晉景公九年,齊頃公八年,魯宣公十八年,前591年)春天又聯合了衛國伐齊,一直打到齊國的陽穀(今山東泰安東平縣西北),直到逼迫齊頃公以公子強作為人質,跟晉國在繒(zēng,地望不詳)這個地方講和並結成為盟友後才算完。

事情發展到這裡,看上去好像是雖然有波折,但齊晉兩國最終還是克服了它們,併成功建立起了友好合作的關係,但事情的下一步發展卻告訴我們,這個結論實在是言之過早了。

齊晉結盟之後的當年夏天,魯宣公突然莫名其妙的派使者來到楚國,請求楚莊王出兵協助伐齊。魯宣公本是在齊國支持下“殺適立庶”才得以即位的,所以自他即位以來跟齊國的關係就一直不錯,兩國不僅經常互派使節互致聘問獻納之禮,而且還多次聯兵伐萊、伐莒(jǔ),絲毫沒表現出任何關係破裂的跡象,所以魯國的這一突然舉動實在是令人費解。

退一步說,即令齊魯兩國關係已經出現了某種我們所不知道的裂隙,魯國也斷沒有道理在晉衛聯兵伐齊的時候不出兵參與,反倒等齊晉已經結盟之後才想起來伐齊,而且還是聯楚伐齊。這樣做既違背了上一年跟晉國等國剛剛簽訂的反楚盟約,又同時得罪了晉國和齊國兩個大國,不論是從道義還是從利益的角度來說都很不划算。魯國君臣又不是智障,他們為啥要這麼做?

齊魯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們今天已經無從知道了。我們知道的是,由於楚莊王在這年秋天突然去世,所以魯國請求楚國出兵“欲以伐齊”的計劃落了空。

國君死了所以“楚師不出”,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該產生什麼影響國家關係的後果,可巧合的是,在楚莊王死去三個月後,魯宣公也死了,季文子(季孫行父)乘機驅逐了執政公孫歸父,自掌魯政,公孫歸父奔齊,這樣,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周定王十七年(晉景公十年,齊頃公九年,魯成公元年,前590年),晉楚齊魯四國之間的關係就完全顛倒了過來——原來晉齊對楚魯的組合,忽然變成了晉魯對齊楚,用魯國大夫臧宣叔(臧孫許)的話說就是變成了“齊楚結好,我新與晉盟”——簡直就像變戲法一樣令人驚歎。

又過了一年,到了周定王十八年(晉景公十一年,齊頃公十年,魯成公二年,前589年),在玩了三年令人眼花繚亂的外交戲法之後,戰爭終於爆發了。這年春天,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齊頃公率軍進攻魯國北部邊境,包圍了龍邑(今山東泰安西南)。

這場戰爭本來很容易解決,因為剛一開打,齊頃公的寵臣盧蒲就魁就被魯國人抓了俘虜。齊頃公趕忙請求停戰,承諾只要不殺盧蒲就魁,齊國就立即退兵並跟魯國結盟。可是龍邑人根本沒鳥齊頃公,不僅殺了盧蒲就魁,而且還在城樓上肢解了他的屍體。惱怒不已的齊頃公親自擊鼓激勵軍士攻城,“三日,取龍,遂南侵及巢丘(今山東泰安西南)”。同年四月底五月初,大概是為了救魯,“衛侯使孫良夫、石稷、寧相、向禽將侵齊”。齊頃公一不做二不休,又率軍侵入衛國,在新築(今河北邯鄲魏縣南)大敗衛軍。

小弟捱了揍,照例只好去找大哥。魯國的臧宣叔和衛國的孫良夫不約而同的跑到了晉國去求郤(xì)克替自己出頭。郤克向晉景公請兵。晉景公命郤克為中軍將,士燮(xiè)為上軍佐,欒書為下軍將,韓厥(jué)為司馬,率戰車八百乘(shèng)跟魯軍、衛軍以及狄人的軍隊結成聯軍,“以救魯衛”。

自古以來就有人認為臧宣叔和孫良夫之所以會找郤克,主要是由於郤克曾受辱於齊,但其實這時候的郤克早已經是中軍將,成了掌握晉國實權的頭號人物,就算沒有受辱於齊這件事,他也是臧宣叔和孫良夫求援必須要找的人,也就是說,在這一點上我們完全沒有必要過度解讀“郤克受辱事件”的重要性。

晉國同意出兵也一樣。當時的“國際形勢”是:楚、齊、鄭、宋、陳、蔡為一夥,晉、魯、衛、曹為另一夥,秦國跟晉國是宿敵,跟楚國則一直眉來眼去打得火熱。如果放任齊國降服魯衛,那麼曹國也必將不保,晉國就會被齊、楚、秦三面包圍,陷入到孤立無援的嚴峻局面中去,所以,制止齊國得逞於魯衛是晉國戰略利益的必然要求,跟郤克受沒受辱於齊並沒有直接的關係。

國史閒談|先秦六五•晉齊鞌之戰(上)

—— 未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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