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中被封城的奥兰,人类凭借什么战胜绝望与荒诞?

引言

阿尔贝·加缪是二十世纪著名的存在主义文学家,是法国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尽管加缪生前一直否认“存在主义”、“荒诞哲学”、“哲学家”之类的标签,但纵观其著作,不难发现他是二十世纪对“荒诞”问题论述得最为透彻、全面的思想家。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加缪不仅仅发现了荒诞,他还指出了作为对策的反抗。

《鼠疫》中被封城的奥兰,人类凭借什么战胜绝望与荒诞?

加缪

荒诞和反抗,是《局外人》和《鼠疫》的核心,也是《西西弗神话》与《反抗者》的核心。当然,加缪不同时期的作品呈现荒诞的力度并不一致,其反抗的方式也大相径庭。本文即以加缪长篇小说《鼠疫》为中心,将被封禁的奥兰城及其中的居民与《局外人》等作品联系在一起,以观加缪的荒诞哲学与反抗哲学。

一、《鼠疫》中被封禁的奥兰城与《局外人》中的世界

许多论者在谈到《鼠疫》之时,都会重点指出这部作品在意识形态方面对专制主义的揭露与控诉。诚然,这对我们理解这部作品有很大帮助。不过,我们还应该注意到,《鼠疫》中的奥兰城既是一座生活着数十万居民的奥兰城,同时又不仅仅是一座生活着数十万居民的奥兰城。奥兰城和《白鲸》中的白鲸、《城堡》中的城堡、《围城》中的围城一样,有着更为广阔深远的象征意义,它指向着人类共同生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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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封面中的奥兰城

1. 《鼠疫》和《局外人》之间的直接联系

在讨论奥兰城的象征意义之前,我们有必要先注意到《鼠疫》和《局外人》之间的联系,这不仅是因为《局外人》是加缪更为早期的一部小说作品,还因为《局外人》直接呈现了一个人与荒谬世界之间的关系。而在《鼠疫》中,这种荒谬则隐藏得更深。注意到《鼠疫》和《局外人》之间的直接联系,有助于我们理解奥兰城中的居民和默尔索一样处于荒谬之中。

《鼠疫》中塔鲁在陪里厄医生去探访患气喘病的老人之后,曾对里厄说起自己的往事。塔鲁声称自己“在熟悉这个城市和遇上这次瘟疫以前,早就受着鼠疫的折磨”,并且一直在寻求解脱之道。塔鲁出身优越并且智力比较高,年轻的时候曾过得非常顺利,但十七岁那年旁观的一次庭审改变了一切。塔鲁开始思考死刑的问题,并因此离家出走、对其反抗,但塔鲁最终意识到:在自己满心以为是在理直气壮地与鼠疫作斗争的漫长岁月里,自己却一直是个鼠疫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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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插画

塔鲁称穿着红色法衣的法官为“大鼠疫患者”,因为他经常“以社会的名义”要求处死某个人。在《局外人》中,主人公默尔索也正是被社会的名义处死的,他并无杀人的动机,但法官们却因其未在母亲的葬礼上哭泣、看滑稽电影等事件而将之当成故意杀人。而在这个过程中,当事人默尔索根本没有自我表述的机会:

人们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开的情况下处理这桩案子。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我没有参与的情况下进行的。我的命运由他们决定,而不根本征求我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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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庭审插画

《鼠疫》中使塔鲁思想发生根本性变化的那次庭审,其实是《局外人》中默尔索遭遇的继续。塔鲁所目击的一切,或许并没有默尔索的遭遇荒诞,但塔鲁却从中看出了自己所处世界的荒诞。

2. 奥兰城和《局外人》中的世界

在《局外人》中,默尔索所处世界的荒诞可分为两部分:一为平静的荒诞,二为爆发式的荒诞;分界点为默尔索入狱。平静的荒诞指的是默尔索和世界的关系虽不融洽,但二者还能相安无事。爆发式的荒诞则导致平静关系被打破,默尔索因之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

默尔索之所以以一种极为冷漠的态度对待世界,并非因为他冷血无情,相反他时常想起母亲的爱、感激朋友给出的帮助。他只是不愿耍花招、不愿撒谎、不愿矫饰自己的感情,他是一个极为真诚的人。默尔索的荒谬态度,反射的这个虚伪世界的荒谬。在发生命案之前,默尔索和这世界还能处于一种平衡状态中。然而在命案发生之后,平衡被打破了,默尔索则不幸被荒谬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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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默尔索插画

在《鼠疫》中,我们同样能发现一个平衡被打破的过程,也就是说其中也存在平静的荒诞和爆发式的荒诞。加缪曾这样描述鼠疫发生之前的奥兰城中的居民:

在我们这座小城市中不知是否由于气候的缘故,这一切活动全都是用同样的狂热而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来进行的。这说明人们在那里感到厌烦,但同时又极力使自己习惯成自然。那里的市民很勤劳,但目的不过是为了发财。他们对于经商特别感兴趣,用他们的话来说,最要紧的事是做生意……

这座既无鸽子、又无树木、更无花园,既看不到飞鸟展翅、又听不到树叶的沙沙声的城市,本身就是荒诞的。同时,加缪还指出:这并不是我们这个城市特有的现象,我们的同时代人都是这样生活的。在鼠疫爆发之前,居民们能仍相安无事的平静地活着。然而在鼠疫爆发之后,在奥兰城被封禁之后,人们开始体会到了默尔索被监禁时的流放之感:这样,鼠疫给市民们带来的第一个影响是流放之感…………从此我们重又陷入被囚禁状态,我们只有怀念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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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奥兰城插画

奥兰城中的居民其实和默尔索一样,曾经平静地生活在一个荒诞的世界中,而在平衡被打破之后则体会到了痛苦的流放之感。同时,奥兰城也并不仅仅是奥兰城,它和那个时代的每座城市一样平庸、一样荒诞、一样随时可能陷入危险境地。

二、《局外人》中的消极反抗,《鼠疫》中的积极反抗

在《西西弗神话》中,加缪曾这样写道:从荒诞取得三个结果,即我的反抗、我的自由和我的激情。到了《反抗者》中,加缪发出了“我反抗,故我们存在”的呼喊,同时还这样写道:反抗由此证明它正是生命的运动本身,人们若否定反抗,就是放弃生活。《西西弗神话》是加缪荒诞哲学的代表作,《反抗者》则是加缪反抗哲学的代表作,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到反抗是作为荒诞的对策出现的。在《局外人》和《鼠疫》中,主人公都曾反抗荒诞,不过他们的方式分为消极和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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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

1. 默尔索的消极反抗

在《局外人》中,默尔索以一种“无所谓”的荒诞态度对待荒诞世界。他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母亲的葬礼甚至母亲之死,他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玛丽的爱情,他甚至以无所谓的态度对待关乎自己生死的审判。默尔索的这种消极态度,其实就是一种反抗,他不愿意融入这个世界,不愿意与这个世界同流合污。

在庭审过程中,默尔索曾经想要说:归根到底,究竟谁才是被告?被告才是至关重要的。我本人有话要说!但经过考虑之后,默尔索终究什么也没说。不过在被判处死刑之后,默尔索却并未感到绝望,而是感到了幸福: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

我们不能说默尔索的胜利是一种阿Q式的胜利,毕竟他本来已经近乎无欲无求,但他的胜利至少是一种形而上的胜利,宛如神话中的西西弗:

西西弗是个荒谬的英雄。他之所以是荒谬的英雄,还因为他的激情和他所经受的磨难。他藐视神明,仇恨死亡,对生活充满激情,这必然使他受到难以用言语尽述的非人折磨: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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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石的西西弗

默尔索的幸福其实和西西弗的幸福一样,都是悲剧性的幸福,都是虚无的幸福。因为默尔索的反抗和西西弗的反抗一样,都是不见成效的反抗,都是一个人的反抗。

2. 奥兰城居民的积极反抗

在《鼠疫》中,鼠疫对医生里厄来说意味着一连串的失败,他能做的只是诊断病人而非治疗,但是里厄知道这一切并非停止反抗的借口。为了让更多的人免遭于难,里厄只能不停奔波于鼠疫病人之间,每天花近20个小时工作。事实上,里厄并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他只是想反抗眼前的灾难,避免使更多的人遭遇不幸。他曾这样说道:我对英雄主义和圣人之道都不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做一个真正的人

塔鲁虽然始终陷于困惑之中,但是当真正的鼠疫来临之后,他也和里厄一样采取了积极行动,因为他“决定在任何情况下都站在受害者的一边,以便对损害加以限制”。塔鲁率先组织成立了救援队伍,奔走于疫情肆虐的地区之中,并最终为此献出了生命。记者朗贝尔曾拼命想要逃离被封禁的奥兰城与爱人相会,但他最终留了下来参加救援队伍,因为他意识到:不管我愿意或者不愿意,我是这城里的人了。这件事跟我们大家都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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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疫》插画

这场集体面临的灾难,把个人的反抗变成了一种集体的反抗,反抗者除了为自己反抗之外,还为别人反抗。这正如加缪在《超越虚无主义》中所写的:

如果不能使所有的人都获得拯救,一个人获救又有何意义……其荣誉就在于对任何事情绝不算计得失,把一切都献给现在的生活与活着的弟兄们。反抗就是这样慷慨地对待将来的人们。对待未来所表现出的真正的慷慨大度就在于把一切献给现在。

结语

我们也不应忘记加缪在《鼠疫》结尾提出的警告: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训,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灾难因子远不止鼠疫杆菌,灾难也远不止鼠疫……

参考文献

  • 加缪 《鼠疫》(郭宏安译).译林出版社.2007版
  • 加缪 《局外人》(柳鸣九译).译林出版社.2017版
  • 加缪 《反抗者》(吕永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版
  • 加缪 《西西弗神话》(沈志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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