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洞見/羅秀才
古來歲首為立春，在古俗裡，這六十年一輪迴的庚子年，是在今天的立春裡，才真正開始的。又是這樣的一個開始，鼠年多災，庚子多難，似乎也真的是一個逃不脫的傳統。
這個春節，當我們在災病裡，都戴著口罩小心翼翼地出門，或者都靜坐默思於家中，這庚子年，似乎是每個中國人第一次，開始真的從王安石的“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之熱鬧繁華，被替換到了文天祥那“命隨年欲盡，身與世俱忘”的冷靜思考。
在那些省卻了拜年的時間裡，你是否會留下些時間，去拜會拜會自己的內心，與自己做一次對談，就像你走過了很長很長的路，也是應該靜靜地坐下來，如果能有體悟，也許，便恍若坐在高處，回望之途，皆已沉寂，所往之道，豁然開朗。
我想起，在巴厘島，每年新年的那一天，叫寂息節，所有人都會靜靜地待在家中不出門，不點燈，不燒火，大家都會清食冥想，審視自己這一年的不足與成長。在那裡，新年是與自己之過往，待在一起的一天，很像佛門裡，臨濟宗的開山祖師黃檗禪師雲：古人以除夕當死日，蓋一歲盡處，猶一生盡處，預先若不打徹，臘月三十日到來，管取你腳忙手亂。那堪荏荏苒苒，悠悠揚揚，不覺少而壯，壯而老，老而死。
也正是在這樣的一個春節裡，許多人明白了，就是在這樣的盛世裡，太平也是不易得的。
《呂氏春秋·大樂》裡說理想之天下為：“天下太平，萬物安寧。”張載說士大夫讀書人的理想應該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太平，從來是華夏民族根植於內心最深處的盛世理想。
但這太平，絕非舉目便能望見，亦非一紙所能定論，更非頌歌所能粉飾。於是，北宋時，蘇軾在《再上皇帝書》裡早有一問：“豈有別生義理，曲加粉飾而能欺天下哉？”
真正的太平，來自安寧，藏於你我，藏於萬物，藏於自然。
我們不需要粉飾而來的太平，就像我人到中年，已生華髮，我不能用一頭染盡之烏黑，告訴你，我依然青春，但我可以和你說，我雖年華老去，但衰微只肌膚，理想猶在，靈魂不墮暮歲。
也就像每每災難臨時，真正震撼你內心深處的，應該不是那些數字和口號、虛偽與恐懼，而是事實與真相、善良與愛意。
分享一個《資治通鑑》曾記載的典故：以駕部侍郎狄道辛公義為岷州刺史，岷州俗畏疫，一人病疫，闔家避之，病者多死。公義命皆輿置己之聽事，暑月，病人或至數百，廳廓皆滿，公義設榻，晝夜處其間，以秩祿具醫藥，身自省問，病者既愈，乃召其親戚諭之曰：“死生有命，豈能相染！若相染者，吾死久矣。”皆慚謝而去。其後人有病者，爭就使君，其家親戚固留養之，始相慈愛，風俗遂變。
這段古文，翻譯成今天的白話文，大致如下：
隋滅陳朝後，辛公義以有功之身，被任命為岷州刺史。彼時，當地風俗很怕瘟疫，通常一個人得疫，全家人都躲避，去之如敝履，因此患病者多逃不過死亡之命運。辛公義知此情況，便分別派遣官員巡行管轄地，將凡是患病之人，都用床運來安置在州府的廳堂裡。夏天流行瘟病時，病人有時候到幾百人之多，廳內廊下全都住滿了。辛公義則親自擺放一榻，把辦公室設在其中，從白天到黑夜，都坦然面對病人處理政務。所得俸祿更全部用來買藥、請醫，為他們治病，並親自過問病者的情況。患者病癒後，辛公義便叫來他們的親屬，和他們說：“生死皆由天命所定，親人縱得疫病，哪裡會相互傳染的？我坐臥都在其中，假如說要傳染，我早就死了。”聽者皆於心底慚愧，稱謝而去。後來，有人患病，都爭相跑到辛公義處，而慢慢地，病人的親屬就勸其留在家中養病，從此人們開始互相關愛，當地的這種陋俗，就這樣被感化、改變。
以古鑑今，在今天的神州大地上，我們亦不應心懷恐懼。 在瘟疫面前，我們當然需要用口罩隔離病毒，用行動隔離傳播，用知識隔離恐慌，但你也應該知道，那些不能被隔離的是什麼？
在危機四伏的大時代裡，在這樣一個也許誰都無可迴避的橫卻面中，那些被隔離的人，被封閉的城，被激盪的行業，也許才是最鮮明生動，也才是你真正需要關心和關注的。武漢加油，湖北加油，不能只是一句口號，或許，你應該如辛公般，設身處地地，不談武漢色變，不談湖北色變，用心、用愛、用知識、用行動去改變自己，去感化他人。
古往今來，瘟疫多總是始於寒，盛於慌，治於暖，終於安。此中寒暖，有起於天者，更多出於人者。
明末那場滅朝之瘟疫，便始於天寒而災荒，鼠無食而瘟疫生，然細讀史冊，鼠患豈大於人禍？
其中最令人骨慄之典，或是兩個小偷的詭異之死：一家富人在瘟疫中全家死絕，於是，有兩名小偷打算冒險到此處，以期發一筆橫財，二人約定一個在屋簷上接應，一個至房中將偷物傳遞，結果下面的人遞包，突然猝死，而上面的人在接物時亦染瘟而斃命，暴斃之時，這兩個小偷手裡還攥著偷來的包袱。
人於災患之中，形形色色，不可勝數，但冥冥之中，這善惡，應也是有定數的吧？
佛雲：歷劫而精進。生逢盛世，你也應當常懷憂患，身處患難，你更應該砥礪前行，從來災禍不可怕，怕的是，你於災禍中沉淪，卻失去了人生裡，最好的精進之機。
立雪鶴深睡，負冰魚聚沉，春鳴青鳥啼，風淨歲璁瓏。當第一縷東北之風起處，大自然裡，每年的立春，都會是四季輪迴裡，全新的開始，庚子鼠年，瘟疫災禍，亦不例外，願你願我，當此之際，立天地之心，與時艱同行，歷劫於冠狀，精進於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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