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電影啟示錄

上週一的奧斯卡,帶給了大家巨大的驚喜,韓國電影《寄生蟲》獲得了最佳電影,最佳導演,最佳劇本,最佳國際電影四項重量級獎項。

《寄生蟲》也成為了奧斯卡92年曆史上第一部獲得最佳電影的非英語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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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臺領獎的奉俊昊導演(左)笑的像一個有糖吃的孩子


要知道,今年可是全球影人公認的近十年來最強奧斯卡,而《寄生蟲》則是頂著去年戛納金棕櫚光環,擊敗多位好萊塢名導,強勢問鼎。


(也成為了歷史上第一部同時獲得金棕櫚和來年奧斯卡最佳電影的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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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蟲》在去年為韓國摘得第一個金棕櫚


雖然奧斯卡向來不吝把最佳電影或者最佳導演頒給外國人,比如近年來名聲大噪的墨西哥三傑(阿方索·卡隆、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裡多、吉爾莫·德爾·託羅),就是奧斯卡頒獎季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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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左到右依次是伊納裡多,德爾·託羅,阿方索·卡隆


不過,他們獲獎的影片,都是英語片,故事背景也都是設置在美國本土,如《鳥人》,《水形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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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寄生蟲》,則是徹徹底底的外來“品種”,是一部“土生土長”的韓國電影,背景純韓國,臺詞純韓語,出品公司純韓方(韓國CJ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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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外網友把《利刃出鞘》裡身為外人卻繼承所有家產的女僕看著被趕出家門的家裡人一幕和《寄生蟲》一部韓語片打敗了所有提名的英語片進行類比

這些,都讓《寄生蟲》此次的一騎絕塵更加史無前例。

與奧斯卡甜甜的“戀愛”,終於輪到韓國人了!雖然這肯定也和奧斯卡近些年來“擇偶”標準的變化有關——更關注社會邊緣群體,強調政治正確而帶來的更加國際化選擇等等。


不過最核心的,還是《寄生蟲》本身的優質。畢竟,奧斯卡的審美再如何變化,審的,也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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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到20多年前,韓國電影的發展還很初級。尤其是對比我們國家,那時正是第五代導演的黃金時期,在國際影壇,華語電影屢有斬獲。

而如今,中國的第六代導演歸於沉靜,新時期的導演們還有待磨礪,隔壁人口數量還不到中國人口大省一半的韓國,則光速崛起。

韓國電影,這個我們最熟悉的陌生人——受“限韓令”影響,韓國電影很少在內地院線上映,大家卻又總能通過各種渠道觀看到,在奧斯卡之夜成為了世界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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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電影的發展,能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啟示呢?


1. 國家政策鼎力支持


1997年,韓國總統金大中明確提出了“給予支持,不干涉”的原則,積極開展電影振興計劃,並在1999成立了電影振興委員會,提出了文化產業這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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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引導和市場的風向,也讓韓國的商業巨頭們(三星,LG,現代等等),開始紛紛將資本投入到影視行業。

同時期,韓國電影用分級制替代了審查制,在全面放鬆電影審查之後,迎來了第一次爆發。

韓國這個國家的歷史不算久遠,但國民記憶不少,尤其以二戰遺留問題,朝鮮半島的南北韓關係為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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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開放之後,該題材電影吹響了韓國電影商業化的號角。1999上映的《生死諜變》,一舉打破了《泰坦尼克號》在韓國的觀影人次記錄(韓國票房按觀影人次進行統計),也是韓國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商業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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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來,圍繞朝韓關係的韓國電影,常有爆款,比如2000年《共同警備區》,2004年的《太極旗飄揚》,2013年的《隱秘而偉大》,2017年的《鐵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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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角度各有不同,在拍攝手法上都採用了當時的流行手法,也讓這個古老的朝鮮半島話題,能在不同年代都能滿足觀眾口味,呈現出普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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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鐵雨》裡,還提及了當代韓流巨星G-DROGAN


除此之外,韓國電影中,也經常可見對公檢法體系的尖銳諷刺:政府腐敗,警察不作為,官商勾結等等,在韓國黑色電影中十分常見。

所以也會有觀眾認為,韓國黑色電影,單拎出每一部都是神作,因為其中對於官僚體系的批判,不可謂不深刻,可是看多了,就會發現每一部都類似,整體上就平庸了。

這種集體平庸論的說法是否客觀我們暫且不評價,之後會進一步討論。但是這無疑從一個側面有力說明了,韓國政府對於電影的態度,的確是相當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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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電影《恐怖直播》,臺詞犀利程度讓人驚訝


2. 自下而上的國片浪潮


韓國是一個民族性極其強烈的國家。

或許是從建國以來就在夾縫中生存的歷史,或許是19世紀以來的民族抗爭,又或許是身為二戰勝利國卻被民族分裂的不甘,讓大韓民族充滿了自下而上的危機意識。民族主義情緒常年處於高位水平。

這樣的國民性,也顯著體現在了韓國電影的發展當中。1999年,為了抗議韓國加入WTO世貿組織,開放外國電影配額,韓國影人發起大規模示威遊行,不少男性影人甚至剃光頭靜坐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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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國文化中,剃光頭是非常強烈的抗議形式,而該活動又是全韓國影人集體參與,所以被世界輿論高度關注,給韓國政府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而這其中,就包括了韓國電影界的諸多“扛把子”——林權澤、姜帝奎、金基德、李滄東等等,幾乎所有韓國電影界數得上號的導演都參加了這次運動。他們統一剃了光頭,懷抱著自己的遺像,抵抗好萊塢的入侵。

最終,韓國政府決定每家電影院的每個放映廳一年必須放映滿146天的本國電影。光頭運動成功之後,韓國導演士氣大振,成為韓國電影發展的一個重要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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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略帶民粹主義的行動,在客觀上,為保護本國電影產業立下了大功,也為韓國電影產業的持續發展和良性循環鋪下了穩固的道路。

韓國民眾對於國家政策的影響,也由此可見一斑。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在韓國,時常會出現電影改變國家法律政策的事情。

比如電影《熔爐》在上映的第37天,韓國國會通過《性暴力犯罪處罰特別法部分修訂法律案》,民間把這部法律稱為“熔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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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幼女性侵案件的電影《素媛》,激發了數十萬觀眾請願,要求重新提審犯人,從11年刑期改判為無期徒刑;《辯護人》則推動了33年前的一場冤案得以翻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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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國,不僅觀眾抱團,電影人也抱團(此處抱團為褒義)。

作為新興電影國家,遊離在已經形成半個多世紀的西方電影語言體系之外多年,抱團出道是快速讓世界認識自己的方式(這一點也可以參考相互合作密切的墨西哥三傑)。韓國大導演之間相互當監製,互助互惠,前輩帶新人,也是韓國電影界的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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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類型片做到極致


韓國從最開始的模仿好萊塢類型片,到逐漸找到與自身國民性結合的點,再到如今,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可以毫不誇張的說,當今的韓國類型片,比好萊塢更極致。

站在中國觀眾的角度,我們和韓國同屬東亞文化圈,只隔著一個黃海,可謂一衣帶水,在情感上,比遠隔太平洋的美國,會更容易喚起共鳴。

而如今奧斯卡的認可,也無疑標誌著韓國類型片已經受到了全世界更廣泛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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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電影十分擅長綜合運用各種類型元素,在導演自身功力有保證的情況下,讓這些元素在電影中有層次的展開,而不只是單純的類型元素堆砌。

嚴守規則,完成度高,讓韓國類型片在整體水平上,已經能和好萊塢平起平坐。而且不少時候,還能在電影語言上推陳出新,驚豔世界。

比如奉俊昊的另一部代表作《殺人回憶》中,主角對著鏡頭思考,以及“奉式”飛毛腿,都讓人過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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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贊鬱《老男孩》中,狹長走廊打鬥的長鏡頭,也成為後來同類型電影爭相模仿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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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水平拍攝,再配合韓國電影一向高能的情緒煽動,韓國類型片的整體質量得到了很好的保證。而隨著成熟的類型片導演的隊伍不斷壯大,天花板也在不斷提升。

看韓國的政治電影,就是能讓觀眾同情主角被無良公檢法傷害的遭遇,讓人一邊看,一邊罵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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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恐怖直播》


懸疑片,則是引人入勝,劇情環環相扣,反轉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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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蒙太奇》


看愛情片,就是能讓人哭的稀里嘩啦,恨不得魂穿主角,體驗又虐又甜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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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假如愛有天意》


看黑色電影,也總是會讓人愛上那個又壞又霸道又重情重義的黑道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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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新世界》


看戰爭片,觀眾們的愛國之心總能被精準點燃,然後再被其中的兄弟情義感動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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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鳴梁海戰》


韓國的喜劇片更是一絕,笑點密集巧妙,讓人前仰後合是基本操作,還能時常讓人笑中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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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極限職業》


就連在歐美已經“氾濫成災”的喪屍片,也能被韓國電影殺出一條“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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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來自《釜山行》


也許,看完之後,再去回想影片情節,會“細思極恐”,有種自己被“套路”的感覺,情節缺乏真實度和可信度,很多時候也過於“順拐”。

但是至少在觀影過程中,被帶著走的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這些電影能帶給你足夠的類型片快感。簡單來說,就是能讓人看得過癮。

能做到這點,和韓國電影一直以來的“實用主義”和“拿來主義”密不可分。在初期,不管黑貓白貓,只要能吸引觀眾,就是好貓。在不斷的模仿和借鑑之中,從開始的大雜燴,韓國電影逐漸打磨出了自己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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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韓國類型電影已經從模仿者成為了被模仿者。我國電影圈,就流傳著這樣一句玩笑:東野圭吾養活了半個華語類型片,另外一半就靠奉俊昊。


4. 電影工業體系完整


美國有個好萊塢,韓國有個忠武路。

忠武路是韓國電影的搖籃,學校和戰場,是韓國本土電影製作業的重要集散地,也是韓國電影發展的風向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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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聚集性的電影地名,就是工業化成熟的一大標誌。而完整的工業化體系,是保證高品質電影高頻輸出的關鍵,也是培養影視人才的重要依託。

完整的電影工業,可以給一個國家的電影提供足夠的底氣:

底氣就是能讓新人導演拍出《新世界》,《追擊者》這樣的傑出處女作;底氣就是商業電影和文藝電影可以相看兩不厭,奉俊昊,樸贊鬱在商業電影上大放異彩,李滄東,洪尚秀這樣的作者導演能名振國際,金基德這樣的怪才導演也能功成名就;底氣就是擁有有一眾顏值和實力並存的“變色龍”演員,可以駕馭多個複雜角色;底氣就是知道自己的觀眾品位在線,耐心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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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忠武路三駕馬車的宋康昊,薛景求,崔岷植


結語


正如這次《寄生蟲》滿載而歸,正在青瓦臺開早會的韓國總統文在寅暫停會議,特地發出的祝賀:“這是過去一百年韓國電影人不懈努力的結果。政府將一起努力,為電影人提供能夠發揮想象力、大膽創作電影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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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如奉俊昊捧回小金人的時候說:《寄生蟲》是電影人和民眾共同的勝利。你看,結合這兩段感言來看,韓國電影能有今日之光,就是在國家政策用心提供的土壤之中,所有熱愛並關心電影的人,不懈耕耘所迎來的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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